第18章 顧全安
- 大唐余音
- 胡狗子
- 3395字
- 2018-03-31 18:24:38
日上三竿了,在這早春的時節竟顯得有些熱。
張秋白帶著謝雨離開了清源山莊,至于楊奎帶著的衙役弟兄們早就在山莊里不見了身影,只怕是迷失在富麗堂皇的壯麗山莊中了,在莊中逍遙自在,好不熱鬧。
兩人一前一后趕往刑部衙門,低著頭,默然不語。抬頭看了眼天空,摸了摸漸漸空癟的肚子,張秋白笑了笑,招呼著謝雨去路邊的飯館歇息片刻。
“小二,兩壺清酒,一碟花生米,二兩牛肉。”尋了個角落,坐下后便是招呼小二上吃食,接著拉開板凳,說道:“謝小子,你腦子活絡,讀過書,你給參謀參謀。聽了天守閣所說的這些東西,關于盜門的事你有什么看法。”帶著些許疑慮,張秋白帶著期待的望著后者,
謝雨此事也在思考,他覺得也許不該是這樣。“頭,你不覺得這事情來的太快了嗎?為什么我們一去,天守閣就剛好在那里,這些秘密按理說我們是接觸不到的,哪怕是到現在,我也是還在慢慢思索。這世界誒太大以至于我們之前所在的江寧城都沒辦法完全熟悉是吧。所以我覺得是不是里面有什么事是我們沒有察覺的。讓我想一想。”也許是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習慣了,遇事總是向著更壞的方面考慮。謝雨瞇著眼睛,嘴里念念有詞。
張秋白見到謝雨苦苦思索的樣子,也不好說話。又是良久的沉默。兩人默默地吃完酒食,摔下銀錢便離去了。反正一時也想不出怎么辦,那就先回刑部再說。既然自己想不出來,那位穩坐官場數十年的尚書郎總該是能知道這些。
抬頭望了眼太陽,擦了擦臉上冒出的汗,這鬼天氣,怎么突然一下這么熱,熱的人心里煩躁。離刑部的路還有數好幾里路,兩人只得收拾收拾心情,雖精神緊繃但此行頗豐,兩人相視一笑,繼續趕路。
皇宮天牢外,黎佑兵攙扶著李景遷。
走了許久,終于走到了這里。高墻隔絕了里外,看上去陰森可怖。中門大開著,一路上竟然都見不到平時那些窮兇極惡的守衛們。
黎佑兵疑惑了下,響起慕容尹正先去了天牢,便扶著李景遷緩緩沿著中門走進去。
走進天牢中門,是一條一眼望不到頭的直道,直道直通奉節門,是天牢千牛衛出行的必經之路。走在這條寬可容納數駕馬車并駕齊驅的路上,李景遷并沒有感覺到絲絲的開闊,反倒是覺得極為陰冷。這是天牢獄的構造決定的。這兩邊都是高聳入云的花白高墻,內部又終年難以照射到陽光,且行不過數米就能見到明顯的血跡淌在地上,聞上去腥味之盛,難以言喻。
很快,慕容寺卿便帶著大隊人馬趕出來見到了李景遷。對這位白衣楚王,慕容尹正雖與其立場不同,但對其人還是比較認同的。畢竟亂世中誰不想能見到一統?只是身家性命到底還是最重要的,自己活的好還能一統那才是真牛氣,想讓我放棄官位去追逐統一大業?與我何干。
見到如今站在中門內搖搖晃晃的李景遷,慕容尹正趕忙迎上去,接過黎佑兵的攙扶,親自隨著李景遷向前走去。兩旁分列著的千牛衛站的筆直,雙手握著長槍一動不動,在這位王朝親王的面前,誰都不希望丟了千牛衛的臉面。雖然千牛衛已經很落魄了……
三人很安靜,沒有人打破這種氛圍,只有周圍班房內關押的囚犯們的叫苦喊叫聲傳來,很詭異。
再長的直道也有走完的一刻。三人先后進到盡頭的班房內,陰暗,潮濕。班房很整潔,地上還殘存著水漬,一看就是剛打掃過。班頭衙役站在門外,透過監獄木門,可以看到一名模樣清秀的道士坐在稻草上,閉目修禪般默默不語。
“回王爺,這就是道人顧全安,”慕容尹正轉頭向左右班頭吩咐道:“還不把門打開,耽誤了王爺的事,拿你們試問。”
左右班頭熟練的分開木門,隨后便轉身離開了班房內。李景遷看了一眼慕容,后者訕訕的笑了一下,還不想出去。黎佑兵見狀直接拉著穆柔就出了門,輕柔的關上門,站在門口不說話,望著一臉尷尬的慕容尹正。
“黎將軍,大家各為其主,殿下讓我前來安排此事,既然這里天牢,由本寺卿掌管,為何本座待不得。”慕容尹正有點生氣,覺得似乎忘了什么,這樣下去里面二人的交談自己怕是什么都不知道了,那早先的安排就打了水漂了不是。見黎佑兵站在門前一夫當關、油鹽不進的模樣,慕容尹正想了想,陰沉著臉徑直走到班房后院里,那里有一扇囚窗,是班房連接室外的唯一窗口。慕容叫來數名班頭衙役,要他們搬來凳子桌子搭起來,好讓自己站上去能聽到里面人的交談。其間黎佑兵來看過一次,暗笑的搖搖頭便離開了。他清楚的知道李景遷與顧全安并沒有什么見不得光的東西,純粹是朋友、道友間的欣賞與敬仰,只怕這慕容費大力氣累得要死卻聽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會瘋吧。
班房內的令人對坐而視。李景遷很感慨,兩人有數年未見,離開王府前的顧全安是多么意氣風發,那個少年氣十足的道人胸懷天下蒼生,信心滿滿的對自己描述著對三教合流的想法與措施。而如今的道人,雖說坐在這破落地方仍難掩其一身清幽氣質,但李景遷第一眼變就看到了道人發髻中殘存的銀絲與眼角的細紋。這才數年,怎就老了。
顧全安認真的向著盤腿坐在對面的李景遷作揖見禮,禮數到位,笑容溫和,謙謙有禮,待人隨和,卻是一副溫良相。“全安在這里謝王爺前來探望之恩了,你這一來,我的苦日子也算是到頭嘍。”說完那雙細長的眸子中透露出驚喜的目光。他也沒有想到君子之交的王爺會在這個時候來探望自己。他很開心。
其實這些日子在這里他也沒收到什么毒打啊,私刑啊,只是限制了自己的自由,一天兩頓粗茶淡飯,顧全安也權當是體驗疾苦。他本就是散懶的性子,平時如溫水般醇和,在皇帝邊探討教法經學也經常是一副沒精打采,貌似沒睡醒的樣子。顧全安自己不覺得不好,反而總是一副優哉游哉還脾氣軟的樣子,以至于宮內不論太監宮女碰見了都會嘲笑他兩句,他也從不當回事,還經常為他們治病講學,講述著這天下的江湖事。所以雖然下在天牢獄中,但總是有小太監小宮女們在堂祿大夫們的默許下偷偷地送來糕點衣物。這些東西,顧全安也都分給了班頭衙役們。如今的顧全安,對著很多東西都開始做著善意的讓步,似乎對什么都無所謂,一副悠然的道人之姿。
但只有李景遷知道,顧全安才是真正的才智雙全,學究天人。
出身江南富庶家庭的普通書生顧全安本希望在儒學中找到一條救國救民之路,可惜遍嘗江南、中原、漠北終不可得。奮而投身到佛法之中,從中土的青龍寺修得密宗禪學大密后孤身前往西域研習天竺經文,敦煌城外數月講經不停,終在千佛洞老僧指引下察覺到佛法的浩大與無力感并行,領會到佛法并非萬能,也不能在當下救世濟民。而此時年僅二十三歲的顧全安又在雪夜上武當山道門。作為曾經的道教祖庭圣地,如今這里一片枯寂,在亂世中道教地位下滑嚴重與大批道人外流讓這個曾經的圣地一敗涂地。在武當掌教王老天師的舉薦下前往龍虎與三清兩山學道教,學無為,從道到術,又從術回道,終于在心中悟出了所謂的天道。本修隱孤而超脫的顧全安卻在靠占卜感受天道后,又作出甘于投身亂世的選擇。
所以他,被稱為道人的他,才是真正的通攬三教教義,通學古今變通之法的全才。他想要在現世中傳學,將學習三教所得的經驗教訓傳遞出去,希望可以主導三教合流之動向,讓天下在思想信仰上統一起來,從而推動亂世的終結。對于如今亂成一匹野驢的現世,顧全安心如明鏡般清澄,而從選定南唐朝開始,在亂世中循循善誘,也是他的計劃之一。當然,他也沒能想到曾輝煌不可一世,甚至就要一統天下的南唐朝會在短短數年里退回到長江淮水以南,而自己也身陷囹圄不得脫身。雖說自己相對悠然瀟灑,但總歸是違心之舉,與自己的初心相背又如何能得超脫。
“顧兄,此事確是景遷連累你了。”說起這件事,李景遷很慚愧。他覺得是因為自己的原因造成了顧全安如今的困局,自己身為皇子,再差也不過是外放永不回江寧,但顧全安這條命,只怕是要斷在這輝煌宏偉的皇宮中了。“我很抱歉,這件事確是我的失誤,我會盡我所能救出顧兄,以顧兄的聰明才智,斷不可死在這深宮中!”
“哈哈,景遷啊,有你這句話我就算是死也值了。”顧全安放聲大笑到,笑聲輕朗洪亮,不像個關在天牢的人的所為,“李兄不必擔心,本座命中有這一劫,生死皆由天定,自走到這亂世中本座就不再擔心這生死存亡了。倒是王爺你,若說以前咱們相見你只是隱有蛟相,但如今一見面,王爺你的氣運之盛,竟猶在李璟之上。這些天王爺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若是不出我所料,只怕京城的龍虎山道首王晴陽早已倒向李璟了。本座能看到,他自然也能算到。”頓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囚窗,隨手撿起一塊木頭,沖著窗子便砸過去。只聽見窗外“噗通”一聲外加慕容氣急敗壞的叫喊和苦苦壓抑的笑聲。房內兩人輕輕點頭,顧全安說道:“若我是你,此時自然不會這樣遮掩隱藏。須知這藏拙太久也會遲鈍,鋒芒畢露也未嘗不是好事啊。福禍相依、福禍相依啊……”
“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