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年訝然,這短短幾日,兩位時代領袖竟同時拉攏自己,這使他有種莫名的不安。心底陡然泛起了一層浪,他不是不敢,只是不愿,他從未想過追隨任意一處黨派,日后當官作勢。
謝家名賢列祖擬定下不容仕族的遺訓,說不得,做不得,一觸就會轟然塌陷,將他掩埋。
“梁統帥,我從不曾想過插足于你們南北的明爭暗斗里。”謝懷年眼底閃過一抹堅毅之色,任誰都無法忽視。
梁婉沉默的坐在一旁,低著頭。謝懷年端坐在椅子上,神色凝重地開口:“我這一生,只想做一位濟世助人的醫者,守黎民,保安之”,他稍微遲疑了一番,隨之繼續說道,“不過,倘若日后國家當真需要我,懷年必定為之奮戰,義不容辭。”
梁硚從未見過如此剛毅果決的少年,眉眼間都充斥著倔強與堅韌。
謝懷年身上既有鐵血兒郎的輕狂,又有英勇志士的深邃。白衣撫世心向安,羨安平惡佇君骨。
少年也在仔細打量著眼前這位中年男人,報紙上時常刊登這位梁統帥昔日的光輝事跡,戎馬倥傯闖天涯,不到而立之年,便執掌重兵權,在中國軍政兩界都位極翹楚,只手遮天。
梁硚欲將謝懷年歸入自己的囊中,盡管對方并非軍政界的翹楚,甚至算是個外行人,但他一身泠冽傲骨卻是軍閥此時最需要的。
梁婉從不關心時政,也插不上嘴,當下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只好不作聲。
半晌,梁硚的臉上沒有了方才的笑意,散作云煙,染上一層淡淡的悒郁,“我兒時也從未想過當兵,大人們還總是會教訓我,說我的父親那是統領軍閥的大帥,時常鮮血染面,而你將來也是要做將領的,怎能這般無用懦弱,到時會丟了你父親的臉!我從小迷戀書籍,扎在書堆里面一呆便是半天。然而他們總說,你是將門虎子,應該只專注于研究軍事問題,操心國家大業,不應該將精力浪費在這些無聊的刻板書籍上。”
“后來,我慢慢聽從父親的命令,遠赴德國求學,進一步研習兵法謀略,那時,他對我的失望才算是減少了幾分。有時候我覺得,我與這個家庭果真是格格不入,軍事對我而言如同天方夜譚。
后來,我十五歲那年隨父親上了戰場,立下大功,從而能夠在軍閥里獨當一面”梁硚靜了靜,娓娓道來,聲音里摻雜了些許蒼涼。
后來,也是因為執掌軍閥,時常夜不歸宿,他與妻兒之間也出現了隔閡。”
這一刻,宛若沉鐘垂打在他的雄心之上,滿是凄然苦楚。
突然,門外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槍響,三人往外沖去,好幾名百姓都受了傷,腿部出血,坐在地上痛嚎。有名路過的醫生給他簡單做過處理,正低聲詢問兩位路人可否將幾名傷患送到附近的醫院里,謝懷年聽得出,那位醫生也并不擅長處理外傷,但其中一個曾隨部隊上過戰場,也曾縫合過傷口。
有兩人傷的都是上臂,最后一個比較麻煩,就傷在肺部。
“他現在急需氧氣!”謝懷年急忙跑上前,大聲制止。
他的話音剛落,只見圍觀的路人都為他讓出了一條道,隨之畢恭畢敬地喚了聲,“小橋爺”。
“現在什么情況?”謝懷年溫聲詢問他們。
梁婉這時才真切感受到謝懷年周身所散發的沉穩之氣。
“現下的情況不妙,有一位患者大量失血,如今無法輸血,是否傷到內臟還不知道。倘若再不送往醫院,將會面臨不可避免性命危機。”那蹲在地上的醫生聞聲,趕忙應道,他方才注意到民眾的反應,心知謝懷年的來頭必然不小。
頭一次遇到這樣的場面,梁婉一時之間有些茫然無措,喧鬧紛亂的街道上,她靜靜地望著少年那忙碌的背影。
直到將幾名傷患成功送進醫院,并且反復和醫生說,如果有需要,便去哪個地方尋他。
后來才知曉那幾名傷患先前與洋人警衛發生了些口角,不知怎的還起了肢體沖突,那警衛也是個暴脾氣,一怒之下竟是朝他們開了槍。
就在這一剎那,謝懷年真正體會到上洋的紛亂嘈雜,然而這一刻他卻無心再去想這些,他必須先將手上的血跡沖去。
水被草草甩干,他想去找塊毛巾,梁婉已然遞過來一塊灰色手帕。
“新的。”梁婉不清楚謝懷年會不會嫌棄,笑著解釋了一下。
他必然是無所謂的,接過手帕輕輕擦拭,不經意間,兩人四目相對。
謝懷年趕忙將視線挪開,突然掃見梁婉的纖指上不知何時染上了絲絲血跡,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慢慢擦試著女子手上的血跡。
拇指指腹拂過手掌心上細細的紋路,他的手指愈來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