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過之處荒涼一片,渺無人煙。褐色的地衣溫順貼服于凍土,冰、雪、枯枝敗葉、裸露的殘破土地,共同組成了雜亂不堪的世界。
這就是苔原社會。
沒有人。
除了我,沒有別人了。
我將在這空無一人的巨大囚籠挺過五年時間,向前,還有十年冰原社會的生活,那更將不堪忍受。
戰爭結束了,也可能沒有結束,只是我不知道罷了。我似一只孤雁,拋下與隼鷹戰斗的雁群,自己遠遠遁走。
快進功能已經消失,這孤獨的十五年,是我無法逃避且必須面對的。
苔原社會有廢棄的建筑,是諾亞遺留的祭壇房間,在地下,有火坑,生起火來小屋里暖意融融,自成一方天地。在這里,我找到了密碼的秘密。
Truthnonexistent
The truth is nonexistent
真相是不存在的。
這就是元老院對諾亞的嘲諷嗎?你們一直在竭力尋找世界的真相,企圖突破規則的束縛,拜托游戲的控制,走向真實的世界,活出自己的人生是嗎?不可能的,因為你們連第一步都做不到,因為,真相是不存在的……
多殘酷的謊言啊!我在洞悉密碼的秘密的瞬間,全身肌肉都瘋狂地顫栗起來,它否定了我七十年所追逐的夢想,一巴掌把我拍向無比黑暗絕望的深淵。
不,不可能的,我們有愛,有光明,有美好,有痛苦……玄武即使被冷冰冰的電腦控制,他也在熾熱的友誼驅使下逐漸清醒,送我最后一程;這么多年來無數諾亞成員不惜生命與你們做著頑強的抗爭,描繪了一幅幅被汗與淚浸透的壯麗篇章;“諾亞”信徒全身心風險,死心塌地追隨信仰而戰斗。
他們都作為一個具有獨立人格的人,一個不受別人控制的人,有血有肉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我相信這一切不是假的。即使Mine世界的Truth大陸是你們任意創造的虛假大陸,但這個大陸上的居民卻都真真切切地活過一回,他們確確實實地擁有過屬于自己的生命。你們這樣嘲諷我們,是沒有用的。即使真相不存在,但經過無數代諾亞成員的努力,我們創造了真相!而且這一切已經發生了,未來,我會離開,會闖到地球,那時,就是真相涅槃,破繭重生的時候!而你們的迂腐,將與可怖的M世界伴隨千年萬載,直到侵蝕掉你們自身的信心和希望,也不會善罷甘休。
我會活下去。
不論多么艱難,我都會。
苔原社會物資匱乏,陸地上的吃食很少,我只能去海邊捕魚。好在,祭壇房間的一個地窖里,有儲藏好的糧食和蔬菜,是諾亞以備不時之需準備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我每天清晨五點醒來,外出打獵,下午兩三點回來。T大陸被設置在北半球,夏天的時候,天永遠是亮的,冬天的時候,天永遠是黑的。有時,我能看到如站起來的波浪似的,絢麗神秘的極光。我喜歡極光,它能排遣我內心的寂寞和孤獨。
要這樣生活十五年……
玄武給過我一本地球上的小說,小說的主人公流落孤島,他憑借智慧,毅力與雙手度過了28年光陰,最后得以回到熙熙攘攘的群居社會。
希望我也能做到吧,可畢竟,我不是他……
祭壇房間里有很多書,起床,打獵,看書,睡覺,就組成了每一天如水緩緩流過,毫無滋味的日子。
終于有一天,我打獵歸來,看火坑里已經燃上熊熊烈火,我立刻抄起武器,警覺起來,有人來過!
但當我看到小桌上擺著的鼓鼓囊囊的荷葉包裹時,頓時一頓狂喜。疲憊席卷了身心,我跌坐在桌前,迅速撕開包裹,不出所料,是糯米團子。
白露來了,我不會寂寞了。
她笑吟吟地從屋角走出,還是那副年輕漂亮的樣子,見我狼吞虎咽,不由莞爾。
“你來了?”我淡淡地問候著,就好像沒有那場大戰,沒有這些年的痛苦似的。
“來陪你五年。”
“你在憐憫我的寂寞。”
“我沒有,我喜歡你。”
“哈?”這一句可真是把我弄暈乎了,我和白露相敬如賓這么多年,空有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以為對方都心有所屬或者即使沒有也不會是你,結果她現在來了這么一句。
“所以我廢了好大力雇了地球上最優秀的黑客突破了諾亞和元老院的雙重防火墻來苔原社會找你。”
“哦”
……
相對無言,屋內寂靜一片。許久,她諾諾開口:“說起來,你在那之后一直沒見過青梅。”
我閉上眼睛:“怎么好意思見呢?雖然都是元老院的錯,但我也不敢與她見面。”
“你想見嗎?”
“想。”
“她在這里。”
我倒吸一口涼氣,這兩女一男的尷尬場面怎么就讓我給遇見了?再說我不是要孤孤單單挺過十五年修行的嗎?現在居然給我來個這么驚嚇的驚喜,Excuse?
“別別別別叫她來!”我瞬間結巴了,看白露轉身,立馬阻止她。
“我在這里。”結果在我毫無防備的狀態下,身后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我不敢回頭,木楞在原地,不知心底作何感想。這應該有,四十五年沒有見面了吧,她的聲音還是這么好聽,像四十五年前的時候……
我略微沉醉了下,驀地發現不對,除非……
猛地扭頭,果然,青梅站在屋檐下,還是當初年輕的容貌,絲毫未變。我抬手摸摸臉上的皺紋,重重嘆氣,這樣啊……
“我在零點山上,用冰凍技術睡了很久。”她的聲音似虛無縹緲的煙,仿佛眨眼間就會消散。
“你來做什么呢?”
“白露帶我來的。”
我憤怒地盯著白露,目露兇光,她怎么老是自作主張地做事情!
白露動動嘴唇,沒有說話,她艱澀地開口:“青梅,麻煩你先離開下,我跟金童有話說。”
青梅馬上離開了,我望著她蕭瑟離去的背影,冷冷質問白露:“你什么意思?”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努力了這么多年,就是為了能離開M世界,你走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方設法把青梅也救出來,讓她看看真實美好的世界,告訴她愛上你不是她的錯!”白露大喊著,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歇斯底里的樣子。
“那又如何?”
“我把人給你帶來了。”
“你還是在憐憫我,我不需要。”
白露氣急,哭著跑出祭壇房間。
青梅給送來了,又不能送回去,各個十度社會之間的屏障早就封閉了。好在祭壇房間很大,三個人在各自的空間里,還算相安無事。青梅是表妹加前女友,白露是妻子,我知道總會有事情發生,果不其然,最終問題出在我這里,我耐不住這樣的壓力,白天捕獵時逃走了,我要在苔原社會的另一邊自己生活,我不需要她們。
幾天后,兩個人找到我,臉蛋凍得通紅,嘴唇發紫,我嘆氣,不知道自己在鬧什么,在別扭什么,于是乖乖跟她們回去了。
又過了一個月,某天,我打完獵窩在野外的樹窩里沉思,青梅竟然找過來了,她笑著叫到:“表哥?”
我忍不住打個寒顫,這么叫真是別扭。
“白露帶我過來,我可以拒絕,但我沒有,你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我不想讓白露失望。”
“白露和我一樣哦,她也是從小就喜歡你,你個榆木腦袋當然看不出來。”
“我放下了,真的放下了,那件事過后我真的快要崩潰了,于是我選擇去零點山上冬眠。我在加入諾亞時放下的,白露開導的我,可以說,白露救了我。”
“以前,我喜歡你,你喜歡我。金童,你想過沒有,那可能只是血緣驅使下不自知地互相吸引和喜愛,我們之間的感情,可能只是血濃于水的兄妹之情,只是我們都不知道,自以為用男女之愛喜歡著對方。”
“白露是值得你愛的那個,還記得我們剛進入草原社會的時候么?”
“女生的直覺很敏銳,那時候,我發現你心動了,所以那時候我很討厭白露,但不能表現出來。”
“后來她離開了,消失在大家的視線中,消失在你的視線中,我也在逐漸地忘記她。可是你的目光又讓我想起她,原來,還有個叫白露的女生,她喜歡你,你也經常想念她。”
“再后來,諾亞,元老院,戰斗,這些年的種種事情讓我發現,我的愛永遠比不了白露的愛。她很無私,她愛得內斂卻火熱真誠。”
“你呢,金童?那些年,你愛的真的是我嗎?”
青梅自顧自說了一大段話,走了。
那天我回到祭壇房間,白露和青梅都不見了,她們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是還在苔原社會還是去了別的地方?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總之,又剩我一個人了。
寂寞孤獨悲涼并沒有像預料中那般鋪天蓋地地涌來,倒是給了我一個沉思和喘息的機會。
這些年的感情,對白露,對青梅,孰真孰假?
這個問題,讓我思考了五年。
五年后,去往冰原社會,我還是沒有答案。也許,我早就知道答案,那是我的心知道,而大腦和思想懦弱的不想面對。
現在說后悔,還來得及嗎?
這一個人的修行,就像竹馬釀的最苦的酒,看似豪情萬丈,入肚的苦澀也只有自己才知道。
嘶,真苦,嘶,真痛。
但我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