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相思難,難相思
- 紅豆相思劫
- 露云熙
- 8926字
- 2019-06-10 23:22:14
冷言跳下去的那一瞬間,紅豆只覺的天旋地轉(zhuǎn),此生再無希望,她所有的美好都隨著冷言的一跳消逝的無影無蹤。她的心仿佛在一瞬間凝結(jié)成冰,她想過所有可能的結(jié)局,卻從未想過冷言會同冷在天同歸于盡。她失了魂魄,驚聲尖叫著奮力掙脫冷空抓著自己的雙手,爬向山崖邊,作勢就要跳下去。
冷空見狀大驚一把扯回了紅豆,怒吼道:“紅豆,你這是要做什么!?”
紅豆掙扎著哭喊道:“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他不能死,不可以就這樣拋下我!”
冷空心下不忍,將紅豆攬入懷中,心疼道:“紅豆別折磨自己,言弟知道了會心痛!”
紅豆緊攥著冷空的衣襟哭喊道:“為什么,為什么,只要他安好只要他活著,我可以不再相見彼此互不打擾,他是我此生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可他連這樣的希望都不愿意給我了嗎?”
冷空抱緊了她輕拍著背道:“紅豆,你要好好的活下去,這才是言弟想要的。別胡思亂想了,好嗎?”
紅豆趴在冷空的懷中哭的撕心裂肺,傷痛欲絕,直想著把這些年的委屈全部都哭出來。就這樣哭了不知多久,她臉頰上忽然感受到幾絲冰涼,她睜眼向天空望去,只見漫天飛雪最終如浮萍般落在地上堆積起一層薄薄的雪層。她忽的就想起了往日凌云閣中的時光,每日小心翼翼的過活卻也摻雜著冷言和自己的甜蜜。那是她這十幾年來經(jīng)歷過的最愜意的時光,只是如今一切都不復存在。
想到這里她心中雖不愿接受這一切,但終是放下了些許糾結(jié)接受了現(xiàn)實,緩緩止住了哭聲幽幽開口道:“他曾說過,想要找一處世外桃源安靜度日,只可惜后來諸事煩亂,他放下前塵出了家。”說到這里她心中一陣揪痛,但仍舊努力平復心緒繼續(xù)道:“既然這樣,冷空,你可有辦法下山,我想要帶他的尸骨離開這里,找一處風景秀麗的地方入土為安。”
冷空點頭道:“好,我們這就想辦法下山。”
說罷,冷空向周圍掃視卻不敢再松開紅豆,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她便要跳崖。掃視過后他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一處緩坡通向山下,但不知遠近陡峭,便說道:“那邊似乎有一處緩坡,你要是撐得住我們便試著從那里下去,可好?”
紅豆點頭道:“我撐得住。”
冷空心有不忍,可看著紅豆蕭瑟中帶著堅定的神情還是扶起她,緩緩向坡下行去。
*
所謂的緩坡,不過是山勢稍作平緩之處,若要沿此下山,卻是困難重重,怪石嶙峋不說,還有四季不化的冰雪覆蓋加之風雪更是艱難萬重。紅豆重傷未愈,步履踉蹌,冷空擔心她傷勢扶著她足足行了兩個時辰,跌了不知多少回總算到了山底。兩人下山之前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畢竟從那樣高的山崖上跌落,沒有哪個人是可以有一具完整的尸骨,可直到他們抵達了山下眼前的景象卻還是讓紅豆和冷空震撼的再無言多說一句。
只見一群黝黑的兀鷲正聚集在兩處尸體處不斷的啃食,其中一具早已被啃的只剩下白骨,而另一具還剩下一半還未被啃食干凈,兀鷲徘徊在尸體前卻怎么也不肯再去啃咬。
紅豆常年在雪山中行走,當?shù)厝说牧曀锥嗌僖擦私庑┰S,看到這樣的場景便知曉冷言抱著冷在天跳下去的山底定是附近烏斯藏部落實施天葬的山臺,而這些兀鷲則以烏斯藏人的尸體為食。在烏斯藏人的信仰中,被兀鷲啃食越干凈的尸體越預示著死者可以上天堂,來世更會投胎于富裕人家。
想到此處,紅豆癱軟在地上空洞的望著眼前的景象。
冷空瞪大了雙眼瞧著這一幕,看著那些兀鷲肆意的啃食著冷在天和冷言的尸體,一時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只覺得眼前這一幕猶如墜入人間地獄,可怖異常。他下意識想要拉緊身旁的紅豆,可伸手卻握了個空,他慌忙回頭瞧去只見身旁紅豆早已兩眼無神望著前方,失了魂一般癱坐在自己腳邊。
冷空以為紅豆也被這樣的場景驚到,焦急中沖上前就要驅(qū)趕兀鷲,不想踏出一步后卻被紅豆攔了下來。
紅豆扶著冷空右肩緩緩起身道:“冷空,你仔細看被兀鷲啃食干凈的是誰?”
冷空定睛瞧去,只見兩具尸身中,那具被啃食干凈的尸體旁還殘存著破損青灰色和尚袍,他不明白紅豆為何有此一問,不禁道:“紅豆,你……”話還沒說完,卻見紅豆忽然微笑起來,那種燦爛而奪目的笑容是冷空從未見到過的容顏,那是一種釋懷與放下,更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解脫。
只見她緩緩開口,“他終歸是好命的,上蒼不愿他再受苦了。”
冷空不解,紅豆隨后道:“這里是烏斯藏人的天葬臺,在他們的習俗中,被兀鷲啃食的越干凈越證明他可早登極樂凈土,輪回轉(zhuǎn)世也好位列仙班也好,總之不會再受這一世的苦楚。”
冷空似是不信,紅豆便指著另一具兀鷲為啃食干凈的尸體繼續(xù)說,“你看那冷在天的尸體,兀鷲都不肯吃的人,是因為上蒼也會厭惡作惡多端之人。”
冷空了然,扶著紅豆輕輕嘆息一聲,“既是如此,我們將他的尸骨帶走吧。”
紅豆點頭間余光掃見冷言尸骨旁落著的一串銅鈴,她搖搖晃晃走上前拾起銅鈴,只見銅鈴因為墜落而破損了一塊,銅鈴內(nèi)側(cè)居然還有一排小字,仔細看來竟是“吾之所愛,一生一世。”一筆一劃皆是冷言筆跡。
簡短的八個字,卻道盡了冷言對紅豆一腔相思之情。那一瞬間紅豆的心像是被烙鐵燙過一般,壓抑的說不出話來。那股腥甜在喉頭幾番翻滾終究是一口噴出,染紅了銅鈴,也嚇走了還在周圍徘徊的兀鷲。
冷空見紅豆吐血急忙扶穩(wěn)她,但見對方手里死死的攥著那一串銅鈴,便明了一切,剛想開口詢問,紅豆卻扯著他的衣袖道:“冷空,帶冷言的尸骨走吧。”說罷,便昏死過去任憑冷空如何呼喚竟是再也沒有醒過來。
*
紅豆再次清醒時,自己被冷空的外衣包裹而成的布兜捆綁在他的背,而冷空則緩緩的向山坡上手腳并用的爬著,他手上已有了許多傷口。紅豆心頭略過一絲心疼,抬眼見冷空脖頸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不禁小聲道:“冷空,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
風雪中冷空聽見紅豆還能說話,心中擔憂稍解,但仍堅持道:“沒事,一會兒就到了。”隨后停頓了一下又道:“我收了言弟的尸骨就掛在你腰間的布袋中,我?guī)銈兓丶摇!?
紅豆苦笑,隨口帶著疑問的語氣反問道:“家?”
冷空一邊向上攀爬一邊道:“對,家。沖兒在西安置了房產(chǎn),一直沒來得及告訴你,說是等這次事情結(jié)束了,他就帶你們姐妹二人去西安。那里人杰地靈,他打算開一個醫(yī)館,養(yǎng)活你們兩綽綽有余。至于墨樓中的事,你也無需操心,沖兒說過只要你不愿他定不會違背你的意愿繼續(xù)待在墨樓。”
紅豆嘆了口氣,用左手摟緊了冷空的脖子,將臉埋在他厚實的脊背上默默流淚,“冷空,謝謝你。”
因是靠在背上說話,冷空并未聽清紅豆所言,只當是她又在埋怨自己,于是道:“紅豆,別再責備自己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
紅豆聽到,忙將眼淚在冷空背上蹭了蹭,“我知道,冷空,等我們回去了,你能陪我去一趟凌云閣嗎?”
冷空不明白紅豆為何還要回去,卻也答應道:“好,我陪你。”
*
二人行了兩日半,總算回到了無量宮舊址。彼時的無量宮中早已是一片狼藉,在與眾人匯合之后,冷空和聶沖以及胡鰈商議暫時將紅豆和還未蘇醒的思兒,以及神志受損的鐵星瀚帶到山下小虎所居住的羌族部落中暫行休息,待到三人身體恢復一些再做打算。
紅豆在聶沖和冷空的照看下,身體逐漸恢復。聶沖也在反復檢查過紅豆的身體后,得出了一個意料之中的結(jié)論,紅豆右肩傷勢嚴重能拿起筷子自己吃飯已是不易,自此以后只怕再難提動刀劍這樣的重物。眾人因此傷懷,紅豆卻看得很開,這一身武藝只為報仇所學,如今冷在天過世,她也不需要再拿起刀劍。
只是思兒不知因何故卻一直未醒,而鐵星瀚則由墨樓專人照看,除了神志還未恢復外,身體狀況卻在一天天好轉(zhuǎn),唐心然也傳來書信說要親自趕來接鐵星瀚回神鐵堂。為此胡鰈在見到紅豆大好之后,便厚著臉皮將聶沖拉到思兒的房間讓他查探緣由。
這日,冷空見紅豆可下地走動,便問道:“這幾日你身體不適,我也沒與你細說,思兒她……”紅豆低頭看著方才吃過藥的空碗,“思姐姐還沒有醒過來嗎?”
冷空無奈道:“都一個多月了,胡鰈守在床前幾乎寸步不離,可就不見她醒,沖兒昨日與我說,若是再不醒只怕以后都不會醒了。”
紅豆思索片刻,“讓我去見見她可好?”
冷空贊同道:“也好,你們說說話也許會有幫助也說不定,就如我當初那般。”
紅豆無奈一笑,“你當日是被人下了毒,我和鐵大哥琢磨了好久才弄清楚是孫輝在平日我們?nèi)∷木型抖荆墒撬冀憬悴煌!?
冷空點頭說道:“所以還是你去看看,也許能探明緣由。”
紅豆此時察覺出冷空言語中的不對勁,可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于是她只想莫不是思兒也中了什么毒?想到這里她一刻也不愿意多等,便讓冷空帶著她去看望思兒。
思兒住的地方距離紅豆不遠,她出門由冷空扶著轉(zhuǎn)過幾個房舍便來到思兒所居住的房間。
房門外聶沖正拿著剛熬好的藥湯候著,見紅豆前來,忙上前關心道:“阿姐,你怎么起來了,外面天氣這么涼你身體剛復原,怎么可以再受寒。”說罷用埋怨的眼光望向一旁的冷空。
冷空不由得聳了聳肩,紅豆淡笑道:“沖兒,不關冷空的事,是我自己要來。思姐姐是我的姐妹,我不想她再有事。”說完,紅豆便接過聶沖手中的藥湯道:“我進去就好,你們守在門外吧,對了,若是胡鰈來了你讓他呆在外面,就說我不想讓他打擾我跟思姐姐談話。”
聶沖看了一眼冷空,冷空默默地點了點頭,聶沖似懂非懂的將藥碗遞給了紅豆,紅豆便端著碗推門而入,不再理會他二人。
聶沖本想再追問,卻被冷空阻攔道:“沖兒,有些事情她們之間才能敞開心扉。”
聶沖看了一眼冷空似乎有些明白對方所指。這藥他每日都送,可思兒卻是他們喂多少就吐多少,他本以為長此以往思兒沒幾日就要魂歸黃泉,卻不想她仍然存活下來,他的疑心因此也是一天比一天重,如今看到紅豆更加確定心中的這份猜測。
*
紅豆端著湯藥來到思兒床前,將湯藥放在一旁的案幾上,淡淡道:“在我這里就不用裝了吧。”
思兒眼皮晃動幾下,睜開,促狹的看著一旁的紅豆道:“就知道瞞不過你。”
紅豆無奈,“只怕你只瞞過了胡鰈一人。聶沖是搞不清楚狀況罷了。”
思兒抿了抿嘴,坐起身望著紅豆道:“你身體可好些了?”
紅豆點頭,“身體無大礙,與常人無異。”
思兒明白紅豆所言,拉過她的手道:“好妹子,這樣也好,你以后跟著冷空,他保準不會虧待你。”
紅豆聞言只是淺淺一笑,“我的事情先不著急,倒是你。你打算怎么辦?”
思兒眼神轉(zhuǎn)了轉(zhuǎn),慢悠悠的躺平將被子蓋好,安然自得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裝的,便也知道我為了什么。”
紅豆看著思兒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嗤笑一聲,“我知道了。”
說完紅豆看著那碗湯藥,“既然如此,我這就去,你且好生呆著。”
思兒點頭道:“你懂我。”
傍晚,夕陽剛落在雪山的另一邊,紅豆便焦急的沖出思兒的房門,沖著外面等候的冷空和聶沖哭喊道:“胡鰈人呢?思兒怕是不行了!”
聶沖一怔,前幾日里思兒分明脈象平和,怎么忽然就如此嚴重,本著醫(yī)者本性他上前一步道:“阿姐,讓我進去把個脈先。”
正說著卻被冷空一把攔住道:“把什么脈,去找胡鰈!”
聶沖見冷空使向自己的眼色,不明所以,但還是照舊急沖沖的將還在安撫無量宮余部的胡鰈叫來。
胡鰈聽聞思兒病危的那一刻,他只覺五雷轟頂,心像是被人掏走一塊,空落落的怎么也填不滿,只想著再她最后一面。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沖到思兒的房間,當看到紅豆和冷空守著床上奄奄一息面色慘白的思兒時,他忽然間便挪不動了步子。
那是在他最彷徨最脆弱時陪在他身邊的人,是他一輩子想要呵護的摯愛。他曾害怕曾退縮曾逃離,可從未想過會拱手將她送給死神,他還有那么多話沒有說完,那么多哄她開心故意讓生氣的事情沒有做,她怎么可以走,怎么可以就這樣撇下他?
紅豆本想上前安慰,可此時的胡鰈眼中還哪有別人,他目光如血沖上前不由分說的撥開了眾人,吼了一聲“都給我滾!”便握著思兒的手再不肯放開。
聶沖心中不快,可還是被紅豆和冷空合力拉出了房間。
紅豆仰望摻雜著深藍與橘色的天空,松了一口氣,“總算是成了。”
冷空一旁不確定道:“你就那么確定胡鰈這家伙可以?”
紅豆轉(zhuǎn)身看著房門,露出淺淺一笑,“他們經(jīng)歷了那么多,如今思姐姐只是想要讓胡鰈表明心意,若是胡鰈到現(xiàn)在還不肯踏出這一步,也算是思姐姐看走了眼,以后便橋歸橋路歸路吧。”
冷空無奈搖頭道:“你們女孩兒家的心思真是猜不透。”
聶沖聽二人談話聽得云里霧里,不由得道:“冷大哥,你們究竟在說什么?”
冷空笑著拍了拍聶沖的肩道:“等你再大一點就懂了。”
聶沖還是不懂,準備再問,卻被紅豆打住話茬道:“沖兒,思姐姐這里沒事了,你隨我去看看大哥吧。”
聶沖見狀只好壓下滿腹疑問,帶著紅豆和冷空來到鐵星瀚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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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鐵星瀚正由墨樓中人服侍過湯藥,坐在房中發(fā)呆。見紅豆一行人來,眼神轉(zhuǎn)了轉(zhuǎn)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可嘴里卻像是含了一塊兒冰,舌頭筆直不會打轉(zhuǎn),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隨后他又看了看一旁的冷空,之后目光便又歸于空洞,無神的望向前方再也沒了表情。
紅豆一時心酸,壓抑的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能走上前,坐在鐵星瀚身旁替他整理了一番衣角后,才道:“大哥,這些年我若知道你就在宮中,說什么也不會讓你受這樣的苦楚。你原諒我可好?”
冷空上前拍著紅豆的肩安慰道:“紅豆。鐵大哥若是有意識定不會怪你,說到底這些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自會照顧好他。”
紅豆點頭,隨后望向沖兒道:“你這幾日診脈,大哥可還有何不妥?”
聶沖撇了撇嘴道:“除了癡傻以外,其余都好,也沒有中毒的跡象,穴道都是暢通的。我問過胡鰈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他就是不肯說,也不透露半分有關鐵大哥變成這樣原因,只說這些都是私人恩怨他能留著鐵大哥一條命已是仁慈。”
紅豆聞言不由皺眉道:“就算是有再大的仇恨,胡鰈囚禁了大哥這么多年,也該夠了,再說當日里將他拒之門外的又不是大哥,冤冤相報何時了呢?”
冷空道:“這件事里面定是有我們不知道的隱晦,紅豆,如果可以還請你去跟胡鰈談談,也許他會松口?”
紅豆默默點了點頭,道:“只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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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鰈看著病榻上臉色雪白的思兒,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更是手足無措,嘆息了一聲,輕撫著思兒臉龐滿目含淚卻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寵溺語氣對著思兒道:“思丫頭,該醒了,你都睡了一個多月了,你可不可以睜開眼看看我?”
胡鰈如此在思兒床邊溫聲細語,可思兒仍舊沒有蘇醒的跡象。胡鰈望著思兒沉睡的眼皮,突然發(fā)了火道:“你究竟要我怎樣你才可以醒過來,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就把你扔了!”可是說完之后胡鰈忽的又后悔道:“思兒,我求求你了,你醒過來吧,只要你能醒,我愿放下一切,帶你離開這里。”
隨后胡鰈坐在床邊的地上,一邊流淚一邊苦笑著自言自語,“那年我知道自己的身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認爹,是你一直陪著我一路護著我。我被拒之門外,被打成重傷,也是你徹夜照顧,照顧的你自己都累病了。那個時候我就在想,世上怎么會有這么傻的姑娘,等我好了,我一定要好好對她。可是后來我知道你是冷在天派來的,便又對你起了怨恨。你不讓我做什么我偏要做什么,你們都想我繼承母親的衣缽成為無量宮的宮主,我偏不,你們想讓我待在無量宮里,我偏要自己去錦都闖出一些亂七八糟的名堂讓你們生氣。可是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我心里仍然放不下你,放不下那些我們在一起的過往。我永遠記得第一次見你時,你臉上掛著的笑意,那樣純粹,那樣無邪。思兒,我后悔了,若是知道今日這般結(jié)果,我當日一定會帶著你離開這里,保護你一生一世。”
說到這里,胡鰈忽然起身吻向了思兒,那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如今卻成了最后能與她做的事。胡鰈的淚打在思兒的臉上,他撫摸著思兒的臉頰道:“思兒,你一直想聽我說那句話,今天我便告訴你,我愛你,我心里除了你從未有過別人。只要你能醒過來,我什么都聽你的,什么都依你。”說罷,胡鰈將思兒抱在懷里,閉上眼默默流淚,此刻他多希望時光倒流,回到他們初遇時的場景。
那是一個傍晚,他與母親吵了架賭氣跪在石塔前不肯離去,而那個瘦小的身子突然毫無征兆的從石塔后轉(zhuǎn)了出來,一雙眼睛靈動猶如佛前燃燒的燈燭,明亮又無暇,他就那樣看癡了。小女孩兒見四周無人,跑到他身前,他這才看見她兩只手因為長期干粗重的活計已經(jīng)生出了凍瘡,可就那樣一雙手上卻捧著兩個還冒著熱氣的飯團,微笑的遞給他道:“少主,你快吃吧。天底下沒有母親不愛孩子的,宮主這會兒也很傷心呢。”
多么美好的相遇,隨后數(shù)年的朝夕陪伴,讓他們升出了懵懂情愫,可為何自己到現(xiàn)在才開始后悔當初沒有好好珍惜?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小聲傳來,“你真的愿意什么都聽我的?”
胡鰈想也不想下意識便回答,“什么都聽你的!”說完他忽然睜眼,大驚推開懷中的人兒,只見思兒面帶笑意,滿足的望著自己。
思兒也不顧胡鰈還在震驚當中,挪了挪自己的屁股,讓兩人的距離靠近了不少,一把摟住胡鰈的脖子,像是掛在上面一樣,撅著嘴撒嬌道:“你知道,我等你說這句話等了多少年?我以為要等到我頭發(fā)都白了,你都不會說了呢。”
胡鰈眼神一轉(zhuǎn),知道自己是中了思兒和紅豆的計,心中涌起一陣怒火,可俯身看到思兒眼中掩藏不住的濃濃情意,便又將那團火壓了下去。計謀又如何,自己這一輩子能守護的也便只有眼前這一人而已,只要她在身邊,還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呢?想通這一層,胡鰈忽的抱緊了思兒,興奮又滿足道:“會的,我要給說一輩子!”
*
是夜,紅豆坐在床上發(fā)呆,想起方才在思兒房門邊看到的那一幕和聽到的那些話,她心中安心了不少,至少她在意的人里面有人得到了應有的幸福,她便也別無所求。
正在她發(fā)呆之際,只聽有人輕聲叩門,她問了句“誰”,那人便推門而入,不想正是胡鰈。紅豆微笑示意胡鰈,他便關上門緩步來到紅豆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一時間兩人都有些尷尬,最終胡鰈干咳一聲打破尷尬道:“沖兒說你好多了,最近我一直在忙著照顧思兒以及處理無量宮的事,也沒來得及來看看你。”
紅豆揮了揮手,“我明白的,說到底你才是無量宮的主人,如今把無量宮交給你我也是放心的。”
胡鰈猶豫道:“你真的如此想,當初我……”
胡鰈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紅豆擋了回去,“當初是當初,如今我想你應該知道要怎么做。”
胡鰈無奈道:“這一次多謝你了,我打算安撫好無量宮眾人之后,帶著思兒來開這里。”
紅豆像是聽錯了一般問,坐直了身體疑惑道:“什么,你們要離開?”
胡鰈點頭道:“沒錯,經(jīng)過這一次,我才明白什么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不想再次失去她。”
紅豆沉默,隨后嘴上掛上了微笑,“我也很希望思姐姐可以得到她一直追求的幸福,胡鰈,我們相識數(shù)年,能看到這樣的結(jié)果我真心替你們感到高興。”
胡鰈也淡笑道:“是啊,沒有經(jīng)歷過這番生死,我又怎能看清自己的內(nèi)心。只是我們已經(jīng)看清了,紅豆你可有看清你的內(nèi)心。”
紅豆聽罷一時語咽,故作鎮(zhèn)定道:“自然明白的。”
胡鰈搖頭道:“只怕是旁觀者清。今日我來是想告訴你,明日一早,我就會帶著思兒離開,唐心然和神鐵堂的人明日就到,我不想再見到他們。”
紅豆聞言眉心微皺,“胡鰈,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
胡鰈抬手打住紅豆的話語道:“我知道你想問什么,那些已經(jīng)是陳年舊事,簡單來說我想去認爹,可惜人家不認我,所以之后的事情你知道的,至于其他有關于我娘的私事我不想提。”
紅豆見問不出那些過往,只好直接說道:“但你總該說清楚你究竟對鐵大哥做了什么,他為什么會失智?”
胡鰈默然,許久房中只聽見燭燈燈芯“啵”的一聲,胡鰈才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緩緩道:“我用的是之前給你用過的藥,‘紅蓮炤’,那個東西對有武功的人來說可以提高內(nèi)力,可對于失了武功的人來說只會讓其神志失常。我總共喂過他兩次,你知道的那種藥入口即化,如果不是精通毒藥的大夫,根本察覺不出他哪里出了問題。”
隨后胡鰈嘆了口氣道:“話已至此,紅豆,明日我便離開,想來唐心然身上定然帶著‘十日蝕心草’,屆時你們給他喂下,他也許很快便好。”忽的,他抬眼望著紅豆,伸手輕拍紅豆的腦袋,道:“小丫頭,當日見你時,你瘦的只有皮包骨,如今你身邊有了聶沖和妙纖還有冷空,你可要好好珍惜他們。你與冷言終究是無緣,人該往前看,不要總糾結(jié)于過去。”
紅豆望著胡鰈,詫異的看著對方的面容,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能打馬虎眼道:“我自然會珍惜。”
胡鰈松手,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角,一邊向門邊走去一邊道:“他不了解你,我還不了解你嗎。你心里盤算著什么我清楚,只是別像我這樣等到家人一個個離去才明白他們對我有多重要。”說完,胡鰈輕嘆了一口氣,大踏步的離開了紅豆的房間。
紅豆望著半敞著的門突然發(fā)起愣來,這么多年,她活的壓抑痛苦,如今看似一切塵埃落定,但是她的心卻依舊沒有著落,不知該何去何從。胡鰈看透了自己心思,卻不說破,又是為何?她不懂,越來越不懂這看似簡單的事情變得愈加復雜,似乎一切都結(jié)束了,可卻又是一個開始。
這一晚,紅豆無眠。第二日一早,她便來到思兒住所想著送他們一程,卻只見大門敞開,臥榻之上早已無人,只留一封給自己的信,再無其他。
紅豆上前打開信封,這封信是胡鰈與思兒共同所寫,一半是胡鰈的字跡,一半是思兒的字跡。胡鰈的那一半告訴紅豆無量宮所有部眾他已安排妥當無需紅豆操心,思兒的那一半叮囑紅豆一定要珍惜眼前人之類云云,又提起了當年初到無量宮時的場景,惹得紅豆眼眶跟著濕潤起來,一封信竟是讀了數(shù)遍都不肯放下。
那些回不去的時光既是美好也是痛苦,所有的情緒摻雜在一起,繪制成他們?nèi)说倪^往。那是她所經(jīng)歷過的一切,這一生都不會再回去的過往。
她收起信封,藏在懷中。信中胡鰈和思兒并沒有告訴紅豆他們會去哪兒,可是思兒字里行間卻也透露出些許信息。紅豆想到此處不禁莞爾一笑,自言自語道:“思兒,花蝴蝶,我們有緣再見了。”
也是那日午時剛過,紅豆見到了風塵仆仆趕來的唐心然以及許久未見的妙纖。妙纖見到自己的姐姐之后,便一頭扎進紅豆懷里哭著撒起嬌來,當她得知花蝴蝶跟思兒一同離去,更是止不住的哭喊,直鬧得紅豆不得安寧,最終還是聶沖拿出了兄長的架子,嚇住了妙纖,妙纖才止住了哭聲。為此紅豆埋怨了聶沖整整半日。
當日,紅豆告知唐心然鐵星瀚中毒真相,唐心然便拿出十日蝕心草給鐵星瀚服下。只是聶沖說,鐵星瀚中毒時間太久,只怕十日蝕心草也無法解除所有的毒性,只能再輔以其他藥物,慢慢緩解,鐵星瀚恢復清醒的時間因此也無法估計。
紅豆心中糾結(jié),唐心然反而安慰她道:“只要他能恢復,我便有了希望,紅豆你也不必再傷懷。”紅豆心中這才稍事欣慰。
這些年她從未有過片刻的懈怠,為了能向世人證明鐵星瀚的清白,為母報仇,為思兒的父母討回公道,她不舍晝夜的練武,頂著無量宮宮主的身份做了太多殺戮,現(xiàn)在她累了,想要停下腳步,去找那個已經(jīng)許久未見過的自己。
傍晚,她收拾好所有行囊,來到冷空房前,望著那一扇半掩著的木門,突然長出了一口氣,抬手準備叩門,心中堅定,是時候該結(jié)束這一切糾纏不清的情愫。
可還未等她叩門,門忽然被人從里打開,只見冷空同樣背著行囊,臉帶微笑道:“就知道你會來,一直等著你,走吧,我陪你去凌云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