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話音落地,少林寺漆紅色的大門被人推開,門中走出一位披頭散發身著僧袍的年輕男子,望著眾人的眼神皆是淡漠,卻在望著冷空懷中那一抹身影時露出久違的溫情。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決心在少林寺剃度出家的冷言。
那日冷言從冷在天大弟子王易寧口中得知冷在天所做的一切,不顧一切沖到父親面前質問。不想父親親口承認了這一樁樁的罪孽,他只覺著五雷轟頂,二十年來自己從未認識過自己的這位“好”父親一般。
冷言想到自己的敬仰了那么多年的父親竟然是一個不擇手段罪行累累的惡魔,他不禁揪住父親的衣領幾近嘶吼般的問道:“你為何要這樣傷害她,她是無辜的啊!”
冷在天陰冷的面容在聽到冷言的質問時浮上一抹冷笑道:“無辜?從她被你帶入凌云閣的那天起,她就注定逃不過這命中注定的劫數。言兒,別忘了當初是你一心要留她在凌云閣!”
冷言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內心像是被萬箭穿過瞬間便千瘡百孔再難愈合。是啊,他怎么忘了當初是他在破廟中遇見了孤苦無依的她,是他一心將她帶入這火坑,是他一手制造了今日人人得而誅之的無量宮宮主鐵如心,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質問父親,有什么資格再去見她?
于是他放下所有,一心投奔了少林寺普智法師,希望得到一絲解惑,在普智的開導下,他決心皈依佛門,用那些佛經來為自己的父親和紅豆消除業障。只是沒有想到就在自己下定決心剃度出家之時,卻又聽到冷空那一聲聲響徹云霄的質問。
普智聞言放下手中的剃刀,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隨后沖冷言道:“孩子,解鈴還須系鈴人。”
冷言站在門口目光所到之處只有冷空懷中的紅豆,他失了魂般跌跌撞撞來到冷空身前,從冷空懷中接過紅豆。
那是他發誓要一輩子守護的人,是他發誓要愛一輩子的人,是他刻在心尖上的人,此時此刻就這樣無聲無息的躺在他懷里毫無生氣。
他猶記得當年她在山頭沖他招手,沖他微笑揮手道:“言哥哥,快來呀,這次我先到山頂,你可要多教我一些功夫!”那個笑容是他在難過痛苦時依然愿意堅持下去的理由,是他絕望時唯一的慰藉,是他最終不敢面對的過往,因為每想一次,自己的罪便重一層。
“言哥哥,你可要多吃一點。”
“言哥哥,你一定會成為一代大俠!”
“言哥哥,我再也不離開你了。”
“言哥哥,若是覺得這樣你會開心,那就這樣吧。”
為什么會一切會變成這樣,為什么自己會將她傷成這番模樣?
冷空見冷言失魂落魄的模樣,嘆氣道:“她體內尚存一絲氣息,如今只有少林寺的《洗髓經》,可以試著救她,但是少林寺規矩嚴明,你若是心中還有她,還覺得虧欠她,請你說服普智大師能救她一命。”
冷言想也未想轉身便要帶著紅豆入少林,不想被卻師兄弟攔了下來,對方道:“師弟,她可是鐵如心!這樣的人怎么可以入少林寺佛門圣地?”
冷言駐足,望著懷里的紅豆,雙手捏緊紅豆的衣襟,忍不住道:“師兄,救人一命,我顧不得那么多,我欠她太多了。”
“那是你們之間的事,卻與少林無關。”
聶沖聽罷上前一步道:“堂堂佛門,竟然也如這塵世一般看人下菜!冷漠至此嗎?”
聶沖話音剛落,只聽普智渾厚的聲音從門中傳來,“阿彌陀佛。”
原本爭吵的眾人皆按捺下心中不平,恭敬的向著普智鞠躬。普智緩緩上前,望著冷言嘆了口氣道:“你當真想救她?”
冷言抱著紅豆跪在普智身前,漫天飛雪中,他抱緊了紅豆道:“這一生,我欠她太多,若是能一命換一命弟子也甘愿。”隨后冷言抬頭望著慈眉善目的普智央求道:“師父,當日我在少林研習最多的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功,而是佛法。我知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紅豆今日所作所為皆非她所愿,我只愿用我一世換她一生平安。她本心善良,種種恩怨皆因我父親而起,今日就算替我父親還了這債,今后她斷不會再濫殺無辜。”
普智聽罷,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冷言的額頭道:“孩子,你心本也是善良,若是這便是你的本心,那你去做就是。你如今還不是少林弟子,少林規矩只約束少林弟子,約束不了你。”
隨后普智揮了揮手,只留下一名守門僧守著他們,其余弟子皆隨著普智進入了少林寺門內。緊閉了大門,不再看他們一眼。
冷言見師兄弟離去,緩緩起身轉身沖著冷空道:“大哥。”
冷空神色復雜的望著冷言沉重的道了一句“言弟。”
忽然間少林寺外一陣風起,卷起散落在地上的浮雪落在了紅豆的臉上,冷言心疼的佛開紅豆臉上的雪,緩緩的吻上紅豆唇,后又貼在紅豆耳邊不知說了些什么。隨后只見冷言盤腿而席地而坐,將紅豆放在自己懷中,一手運功放在紅豆胸口。一瞬間四周風雪四起將冷言和紅豆圍了起來,竟是讓冷空與聶沖都靠近不得。
二人只能依稀從密集的雪粒中窺得幾絲場景。逐漸的雪粒因為冷言功力化為水幕,這時二人才看的真切,只見冷言與紅豆青絲飛舞于空中糾纏在一起,似是那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月老栓錯的一輩子扯不斷的紅繩,情絲交錯誰又是誰的劫,誰又是誰的命運。
紅豆此時已盤腿而坐在冷言對面,臉色上浮上幾絲紅潤。反而冷言的臉色卻變得越來越蒼白。
約有半柱香的時間,水幕忽然落下,而糾纏在一起的青絲也逐漸分散開來輕落在地上。
冷言見紅豆臉上有了血色心下稍安運氣收手,可隨著他收手的同時他畢生功力耗盡,一頭青絲由頭頂至發梢逐漸轉為雪白,竟是一朝青絲變白發。
冷空和聶沖皆是大驚,聶沖上前扶著紅豆,而冷空則扶著搖搖欲墜的冷言。
冷言舊握緊紅豆的手望著對方道:“紅豆,好好活下去。”隨后松開紅豆的手,竟是不再理會其他人,揮手讓守門僧人替冷空將他扶起,向著少林寺中行去。
冷言蹣跚的步伐猶如行將朽木的老者,全身的重量都依賴在了同門的身上,他走出幾步轉身望著冷空道:“不要告訴她,這一世剩下的罪孽都由我來擔,我會在少林寺出家為僧,為父親和紅豆除去生而為人的所有罪業。”
冷空起身冷眼望著冷言道:“好,如你所愿。”隨后招呼聶沖將昏迷的紅豆抱起離開了少林寺。
冷言望著三人離去的背影,緩緩撐開手心,一縷青絲靜靜的躺在掌心,他永遠記得有一句話道:“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冷言望著那一抹青絲淡淡微笑,紅豆,我早已認定你是我的妻,只是屬于我們的這一世竟是這樣短暫……
*
紅豆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做了很長的夢,夢里她與冷言結為了夫妻,喜堂中,紅燭高掛,那人為她掀開紅色繡著金色鳳凰的蓋頭,說著“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的誓言。她動容,感動,可是一瞬間喜堂又變做了血跡滿布的萬家宅和凌云閣,自己手中的寒星劍不斷的向外滲著血,她望著寒星劍不由得一哆嗦,寒星劍便墜進了腳下的深淵。
隨后便是無盡的墜落,她似乎一直漂浮在空中,一會兒墜落一會兒起飛。就這樣重復了不知多少回,她忽然用力睜開了雙眼。
陌生的房頂,陌生的被褥,陌生的陳設,陌生的,一切……
她緩緩起身,覺得四肢百骸像是散了架又被重新裝在了一起一般哪兒都在咯咯作響,每走一步都困難異常。但每走一步她便覺得自己精氣神便能恢復一成,也讓她更有信心向外走去。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還活著,更不明白這里究竟是哪里。她耳邊飄過孩童的笑聲,便輕輕推門望去。
只見妙纖正一臉開心的在下過雪的院落中踢著毽子,一旁站著一個年紀相仿的男孩兒,正替妙纖數著數。
妙纖臉上的微笑讓她恍惚間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那個時候冬天母親也會帶著她和弟弟堆雪人,放炮竹。那樣美好的場景終究只能是回憶,時間越久,越加清晰。
妙纖在見到紅豆的一剎那激動沖進紅豆的懷抱大聲哭喊道:“阿姐,你終于醒了!”
紅豆感知到妙纖身上的溫度時,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她蹲下身也激動萬分的抱起著妙纖道:“妙纖。”
妙纖將下巴擱在紅豆的肩上,小聲哭泣嘟囔,“阿姐,你以后別睡那么久了好嗎,妙纖好想你。妙纖每日里都跟菩薩禱告讓菩薩能把阿姐喚醒,看來靈隱寺的菩薩真的很靈驗。”
紅豆抱緊妙纖道:“阿姐以后都陪著你。”
隨后紅豆放開妙纖,疑惑道:“靈隱寺?這里是什么地方?”
一旁一直從未出聲的男孩兒此刻才開口道:“杭州。”
紅豆愣神,隨后望著男孩兒,只見這孩子的輪廓與鐵星瀚竟是有幾分相似之處,她忽然放開妙纖,來到男孩兒身邊,道:“你是……”
男孩兒恭敬的向著紅豆鞠躬行禮道:“侄兒鐵一航見過姑姑。”
紅豆內心的激動此刻溢于言表,上前握緊了鐵一航的手細細端詳,沒想到大哥還有孩子!沒想到自己千辛萬苦尋找的神鐵堂如今便置身其中!
就在她握著鐵一航的手不知該說什么時,只聽身側一個聲音傳來“你醒了。”那聲音溫柔中帶著關心和試探,更有一絲釋然。
紅豆抬眼望去,只見一身杏黃色夾襖,臉上凍得微微發紅的笑容溫婉的少婦正站在自己身后不遠處。她望著對方剪水雙瞳,不由得一怔,難怪鐵大哥對妻子念念不忘鐘情至此,這樣的人兒,只怕任何一個男子見過都會難以釋懷。只是此人似乎便是洛陽客棧中見到的那一個。
想到這里她不禁向前一步“噗通”跪倒在唐心然面前,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忍著溢出的淚水道:“罪人見過嫂嫂。”
唐心然忙上前扶起紅豆,蹲下身道:“妹妹何必如此,你久病初愈怎能經受這樣的風寒,快些回屋去。”
說罷唐心然扶著紅豆便要起身,不想紅豆卻執拗的不肯起身,抬頭望著眼前的人,“嫂嫂,都是我的錯,大哥才會殞命江中。這些年我……”說到這里紅豆竟是啜泣到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唐心然替紅豆梳理氣息道:“我都知道。不怨你,他那個性子,就算是我勸,他也不會聽。他保下你的命,你也要愛惜自己才是對他的報答。”
紅豆聽罷這才聽話的起身隨著唐心然進了屋中。
屋中冉冉飄過的似有似無的檀香,她半臥在床上,看著床邊坐著唐心然和兩個孩子,此刻內心無比踏實,甚至完全釋懷,那些糾結的痛苦的不堪的過去,似乎都隨著唐心然的笑與溫柔消失的無影無蹤。
紅豆流著淚緊握著唐心然的手,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唐心然淺笑替紅豆把脈,隨后放心道:“這下應該是大好了,只是你身體太過虛弱,得好好養著。你可還有哪里不舒服?”
紅豆搖搖頭此時才像是想起什么道:“沒有。嫂嫂,我怎么會在這里?沖兒呢?還有……”
“如今你醒了,他們也該到了,有些事情他們親口告訴你不是更好?”唐心然話音剛落,只聽屋外走廊便傳來的急速的奔跑聲,隨后門被人用外力近似撞開一般。一個影子毫無征兆的便沖到了紅豆身前,一把抱住紅豆道:“阿姐,你終于醒了。”跟在聶沖身后的身影在聶沖抱緊紅豆的一刻克制住了自己也想上前擁抱的心情,站在床邊靜靜的望著紅豆,眼神中充滿了無限的驚喜和意外,還有幾絲掩藏不住的情誼。
紅豆流著淚拍著聶沖的脊背道:“是啊,總算是撿回一條命,讓你們擔心了。”
聶沖放開紅豆,將姐姐的一雙手放在自己臉龐含淚激動道:“阿姐,你可不能再這樣嚇我們了。你可知為了你冷大哥他……”
“沖兒,你先帶著妙纖和一航出去,你阿姐這里需要靜養。”唐心然說罷不斷的給聶沖使著眼色,聶沖還沒反應過來,不想妙纖卻先一步一手拉著鐵一航一手拉著聶沖向門外走去道:“二哥,阿姐醒了,我要去堆個大雪人慶祝一下,你跟一航哥哥陪我啦。”
就這樣聶沖和鐵一航被妙纖帶走了,隨后唐心然替紅豆捏了捏被角柔聲道:“你醒了,我也該去看看你最后的一碗藥熬的如何。”便也退出了房間。
一時間房間內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紅豆望著不遠處的冷空,冷空也凝望著床上的紅豆。許久,冷空見紅豆不肯說話,緩緩走上前一步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望著紅豆道:“可還覺得舒服?”
紅豆默默的點了點頭道:“還好,就是覺得沒力氣。對了,我怎么會在這里?”
“你昏迷后,我們便帶你……”冷空說到這里沉默了許久,隨后繼續道:“冷言讓我不要告訴你,可是我覺得你還是有必要知道。”
紅豆聽到冷空提起冷言,眉間閃過一絲痛楚,問道:“他怎么了?”
“你這條命是他救的,當日我們來不及送你來杭州,只能先去了少林寺希望《洗髓經》可以幫你將殘余的散落在身體里的真氣凝聚,不想少林寺卻不愿救你,那時冷言已在少林寺準備剃度,是他用普智傳授給他的《洗髓經》內經化解了你身上的紫云神功,你才有了幾線生機,我們也才能等到大嫂拿來的十日蝕心草,進一步解了你身上的紅蓮炤。”
是他,沒想到自己這條命終究是冷言所救,紅豆紅著眼眶,抬眼望著冷空道:“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冷空像是放下什么心事,淡笑望著紅豆道:“紅豆,你心中最柔軟的部分都給了冷言,何時才能將別人放在心里?與其瞞著你,不如讓你知道全部,這是我的私心,我想讓你和冷言做個了斷,也許這樣你的心里就可有一絲我的位置。”
紅豆震驚的望著冷空,似是從未認識過這個人一般。冷空伸出手握緊紅豆放在被褥外緊扣著床沿的手,深情的望著紅豆道:“真正的放下,是你內心的釋然和釋懷,我們的隱瞞也許有一天你終會知道,那樣對你來說是不公平。我從不相信我會愛上什么人,可直到遇見你。紅豆,你可愿接受我?”
紅豆盯著握緊自己的手,有一絲的出神,對方掌心的溫度她那樣熟悉,竟是讓她心中升出一種從未有過的依賴感。這種感覺猶如一只螞蟻用細碎的小步爬行在自己的心口,讓她心中癢癢的,卻又是那般舒服。可是她終究沒有回答冷空的話。
入夜,紅豆披著厚厚的貂絨披風站在廊下望著片片雪落,據聶沖說這貂絨披風是冷空托人從蒙古國找來的上好貂皮所做,為的就是給她擋風,紅豆摸著華麗的貂絨,隨后像是決定了什么便回了屋。
神鐵堂的后門開著一條縫,像是在等什么人,當紅豆一身男裝站在后門處的時候,冷空的聲音忽然從不遠處傳來,“你真的要去?”
紅豆轉身望著一身暗灰色長衣的冷空,她從未認真觀察過冷空的容顏,此時那顏被地上的白雪映照一半明一半暗,棱角分明,紅豆像是很久以前便見過,可是仔細想來卻又是什么都想不起來。
她默默點頭,冷空緩緩踏雪來到紅豆面前道:“有件東西,我收藏了七年,現在也該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說罷,他從懷中拿出了那一串珍藏的銅鈴。
紅豆望著那串銅鈴,心中一怔,接過銅鈴仔細撫摸道:“我以為它丟在了月華齋的某處。”
冷空道:“當日醒來,我在你枕下發現這串銅鈴,便收了起來,想著有天定要親手交給你,如今也算是完璧歸趙。”
紅豆抬眼望著冷空,雪色的襯托下,冷空一雙眼眸越顯深邃,以往眼中的風霜與寒冰蕩然無存,只留下如三月清泉般的溫暖與繾綣。
她緊握銅鈴,像是下定了最后的決心,忽然轉身,道了句“謝謝你。”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冷空望著雪地里一串腳印,訕笑,原來癡心一片竟是這般苦澀滋味,就在他盯著腳印出神時,身后不遠處唐心然緩緩走來,掩上門扉,道:“她會回來的。”
冷空似是不信,不由問道:“會嗎?就算回來,她的心也容不下別人吧。”
唐心然微笑的拍了拍冷空的肩道:“你還是不懂她。”
紅豆一騎飛塵短短三日便來到少林室山下。只見始終白雪覆蓋的少林室山下一條石子鋪就的山路蜿蜒而上,紅豆望著那條路,將馬拴在一旁樹干之上,便徒步上了少室山。
少林寺外,幾名僧侶正在清掃門外浮雪,見她前來一人上前行禮道:“阿彌陀佛,今日少林寺不接待外客。不知施主前來所為何事?”
紅豆望著“少林寺”三個鎏金大字,沉思許久,忽像是想明白什么,轉身沖著那僧侶道:“久仰少林寺威名,今日想來見識見識,不想少林寺閉門,就此別過。”說罷轉身便速速下了山。
山下,紅豆牽馬緩緩走著,望著山下露出一角少的林寺瓦沿,淡笑流淚,若這便是你要的結果,我答應你,我會好好活下去。我會放下,會學著釋懷,會學著真正長大。
*
冷空再次見到紅豆,是十日后的午夜,紅豆忽然回來大聲敲著他的房門近似醉酒一般。
他急忙穿戴好,出了房門,紅豆卻已站立不穩撲進了他的懷里一身酒氣。冷空忙扶穩紅豆,道:“怎么喝了酒?”
紅豆紅暈的臉望著冷空道:“不喝酒怎么忘了他?”
冷空嘆了口氣,抱起紅豆轉身走向她自己的房間。紅豆一路被冷空抱著,望著他月色下下巴上的弧度,忽然笑了起來,冷空不由納悶問道:“有什么可笑的?”
不料紅豆卻越笑越大聲,整個人在他懷中竟是笑的顫起來,冷空不明所以駐足望著懷中的紅豆,紅豆見狀忍住笑意道:“你可知你這副模樣,我卻想起了月華齋里第一夜,那夜我被你豢養的白鹿嚇到,在你的衣柜里躲了一夜,生怕是什么惡鬼。那時你滿臉胡須就似江湖草莽落魄不堪,哪像如今這般溫文爾雅,素凈整潔。”
冷空聽罷也不由得笑起來道:“那時落魄,自是不能像現在這般。”
紅豆抬起頭望著冷空,忽然摟著冷空的脖頸道:“冷空,好想回到月華齋那個時候,好想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你還是睡在床上的冷空,鐵大哥還在,言……算了,不提他了。冷空,我能忘了他嗎?”
冷空繼續前行道:“會的,睡一覺,等起來什么都好了。”
紅豆點點頭道:“好,那我就去好好睡一覺。”
*
臘月里的少林寺清冷異常,冷言終是在少林寺中出了家。這日,他正與普智探討佛法,卻隱約聽聞山間有異于少林寺佛鈴之聲,他不禁心中升出幾絲好奇,想要急于去證明些什么。
他的一言一行皆被普智所洞悉,隨后普智嘆了口氣道:“既是放不下,當初何必急于投入佛門?”
冷言自知失態,忙向普智磕頭道:“師父。”
普智搖頭道:“既然心不在此,今日佛法便到此處。”說罷,普智起身便去了佛堂。只留冷言在寶殿中出神。
他承認他六根不凈,他一心只念著一個人。前兩日冷空派人傳來消息,說紅豆大好,他滿心歡喜,可是他除了歡喜卻不能再為她做任何事。
這日聽到銅鈴之聲,他驟然想起當日在金陵夫子廟前,他千挑萬選給紅豆選的那串銅鈴,那一串是自己親自盯著做銅鈴的師父鑲嵌在一起,鈴聲音清脆悅耳,與今日聽到的極為相似,引得他心中波瀾。
他一路來到少林寺門外,只見陽光照射下枯萎的樹叢中隱約閃現一串銅鈴。他撥開灌木叢,從樹上取下攤在掌心,銅鈴有兩個,意為永結同心。此時正躺在他的手心,物歸原主。
他苦笑,紅豆,我明白你很好,你會越來越好,忘掉過去對你我來說都是解脫,我會為你日日誦經念佛祈求你永世平安順遂。
那一夜,紅豆醉酒與冷空懷中,那一夜冷言于佛前抄錄百遍《金剛經》皈依佛門。
*
紅豆還未醒,只聽妙纖一路大叫而來“阿姐,阿姐。”只聽后面還跟著鐵一航不停的說著“你去告訴姑姑也沒用,你別跑小心摔跤。”
紅豆睡眼惺忪望著沖進自己屋子扯著自己袖子的妙纖,“怎么啦?”
妙纖撅著小嘴,指著鐵一航道:“一航說我應該叫他哥哥,因為我年紀比他小,可是阿姐,他叫你姑姑,按輩分不是應該叫我小姑姑嗎?”
紅豆被妙纖的問題問住,自己從未考慮過這一層問題,如今被妙纖一問心里也是翻來覆去想不通這層問題,究竟是該叫“哥哥”還是“小姑姑”。想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答案。
鐵一航見紅豆無法解答,如大人一般嘆了口氣道:“算了,還是去找冷叔做主吧。”說完拉著妙纖道:“走,別在這里打擾姑姑休息了,我們找個能做主的。”紅豆無奈鐵一航小大人一般的見解,只好起身穿戴好隨著二人一同前去找尋冷空。
不想冷空與聶沖一早便出了神鐵堂不知所蹤,兩個孩子頓時泄了氣,之后前來的唐心然見兩個孩子喪氣,便想出個主意帶著兩個孩子去了鑄劍爐看工匠們鑄劍,讓紅豆早些歇息。
只是兩個孩子一走,紅豆便又是獨自一人,一時間不知該做些什么,于是便又隨著妙纖來到鑄劍爐。
神鐵堂不傳之物寒星劍就是出自這鑄劍爐,紅豆隨著妙纖和鐵一航在鑄劍室內,看著神鐵堂的匠人們如何將一塊鐵不斷的錘煉,幾個時辰之后才會有一把劍的雛形,可是這只是雛形,若是要將其打磨為利劍還需要多日的不斷捶打與熔煉。
看著一把劍的鑄造,紅豆心中的結豁然被解開,千錘百煉才得來一只好劍,這個過程熔煉數次,錘砸百回。自己若是如這劍,那過往種種不就如這匠人手中的鐵錘,鑄劍爐中鐵水,只有經歷過千錘百煉方可見世,自己雖沒有遠大的宏愿,卻只盼能在這世上求一世安穩靜好。
想通了這一出,紅豆竟頓悟了許多。
是啊,過往種種皆該放下,既然有命重新來過,這一次她要過的灑脫一些,不能再將自己囚禁在仇恨當中。可是想了許久,她卻不知該如何灑脫,直到唐心然微笑的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她才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問了起來。
唐心然見紅豆性子比原來開朗了許多,心中欣慰,帶著紅豆來到距離神鐵堂不遠的西湖邊,只見碼頭上停著一艘烏篷小船,里面備著酒菜,紅豆不明所以,扭頭望著唐心然。
唐心然笑道:“都說這西湖雪景美不勝收,你若是去欣賞一番,聽一聽,看一看這西湖聲色,也許就知道什么是灑脫。”
紅豆看著這烏篷船,問道:“嫂嫂不隨我前去?”
唐心然搖頭道:“這西湖美景,我看過上千回,若是帶著你去,卻是失了獨自欣賞的情趣,還不如自己劃船,眼中之景卻又是別有一番滋味。”
紅豆聽信唐心然所言,便獨自駕穿離了岸。
唐心然在岸邊看著船舶遠離,悄悄沖著身后侍衛道:“告訴冷空,別錯過了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