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蒙蒙，如煙似幻，柳枝在微風中輕輕搖擺，鳥兒在茂密的枝葉間吟唱。

本該一派和煦的氛圍，卻被刀劍交加和喊打喊殺聲破壞。

一眼望不到邊的綠，沾染了濃稠的紅。

一年前，將鉄戎族壓迫在黑霧山以北的破戎城被一片突如其來的大火燒盡，沖天的火光讓鉄戎族知道了破戎城的災難，一天后，鉄戎族趁牧王朝還在紛亂的漩渦里博弈的機會，大軍壓境破開沒有防備的城門，進駐破戎城。

但讓鉄戎族沒有想到的是，一向大大咧咧，砍殺絕不手軟但也不刻意制造大的矛盾的破戎城守將魏羊，竟然在此時風格大變，帶領軍隊以拼死之勢攻城，雙方交戰(zhàn)十余日，死傷慘重，鉄戎族鉄戎將軍樓庵戰(zhàn)斗中被魏羊斬斷雙臂，在無數死士拼死相救下留住了性命。

此戰(zhàn)讓鉄戎和牧的戰(zhàn)爭全面拉開，雙方不斷整備軍隊展開了一場又一場慘絕人寰的大戰(zhàn)。

僅僅兩個月，雙方大大小小戰(zhàn)斗打了二十余次，巨大的攻城機械和強大法術讓曾經的不破之城在血與火的沖擊下?lián)u搖欲墜，直至粉碎。

此后，雙方的百里連營連年對峙，以黑霧山東西三十里為界，誰也不肯后退一步。

“龍馬，再這樣打下去，你們不用老子砍自己就餓死完了吧！”魏羊旋動雙刀掀起的暴風卷走一個又一個鉄戎族戰(zhàn)士的性命。

“干掉你，我就直奔北方城，讓你們這群瘋狗后悔跟鉄戎開戰(zhàn)！”龍馬的巨戟比起魏羊的雙刀不逞多讓，一年來不知制造出多少戟下亡魂。

一年來，雙方傷亡超過十萬，中州最大的兩個勢力硬碰的結果，比起人尸大戰(zhàn)毫不遜色，魏羊和龍馬在交鋒中也不能幸免，密密麻麻的傷口讓二人殺氣更盛。

戰(zhàn)場上殺氣沖天，后方卻已經有些疲軟。

鉄戎城內，鉄戎王正襟危坐在鉄戎王座上，眉頭緊皺，看著座下的鉄戎將士們。

四年來連續(xù)發(fā)動兩場經年持久的大戰(zhàn)，讓鉄戎族早已有些吃不消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糧庫已經告急。

“父王，按照現在的戰(zhàn)況，剩下的糧食和草藥恐怕支撐不了一個月了。”鐵朷說。

鉄戎王很不爽。

牧王朝在尸禍再起，朝內紛亂之后，竟然只用了三個月就徹底抹消了頹勢，深不見底的王朝力量似乎取之不盡，在自己已經有些捉襟見肘的情況下，牧王朝依然看不到一絲疲軟。

“現在只有兩種選擇了，集中所有力量發(fā)動奇襲，在一個月內打下牧王北方城，以北方城為基站穩(wěn)腳跟，與牧王朝繼續(xù)周旋。”鐵顎說:“要不然就......撤兵吧。”

“撤兵？”鉄戎王瞇起眼睛:“撤了之后呢？讓那群雜碎再建城池，壓的我們抬不起頭？”

“連續(xù)一年的戰(zhàn)爭，牧王朝就算力量再雄厚也不會毫發(fā)無損，即使我們撤軍，他們很可能也就在原來的破戎城之處安營扎寨修建城池，與一年前無異，我們雙方只不過同時回到了原點。”鐵顎說。

“你說呢？你的鬼點子不是最多了嗎？”鉄戎王看向鐵響。

“鐵顎叔叔說的很有道理，我聽父王的。”鐵響笑嘻嘻。

“......。”鉄戎王無語。

現在撤兵，一年來的奮戰(zhàn)就全白費了；如果不撤軍，很可能會動搖鉄戎族的根本，別說發(fā)展，連整個部族都可能因此遭受滅頂之災。

消滅尸妖之后，鉄戎族本來大張旗鼓的在中州宣稱自己功高至偉，解決了中州數十年來的大患，一開始也唬住了一些小的部族，但隨后牧王朝就宣告，說尸妖是新王帶著游歷中結識的朋友干掉的，再加上洛貍時不時往中州各個部族拜訪展示強大的神光咒術，讓各個部族對鉄戎的宣告產生了極大的懷疑和抵觸。

畢竟，強大的神光咒術，才是尸妖真正的克星，這是整個中州的共識。

“媽的，如果那時候聽鐵響臭小子的話宰了那幾個小鬼，是不是就沒這么多麻煩了？”一年來，這個念頭在鉄戎王的心里反復冒出，但每次都被鉄戎王自己否定掉。

鉄戎族的一切都是用戰(zhàn)斗換來的，他們有自己的榮譽和驕傲，違背承諾的事，一向不在鉄戎族的考慮范圍之內。

即使鐵響在一次交談中隱晦表示過，只有榮譽和驕傲不可能在中州永遠立足，將來的中州一定是權謀和奇策的天下，但鉄戎王依舊不予理會。

盡管他心里多多少少也對這些話有了新的認識。

畢竟如果當初宰了那三個少年，受到所有部族的敬仰，現在的鉄戎一定會更加穩(wěn)固強盛。

但鉄戎王每次都會轉念想起:可是鉄戎的一切都是用戰(zhàn)斗換來的，他們有自己的榮譽和驕傲，違背承諾的事，一向不在鉄戎族的考慮范圍之內......。

......。

翻來覆去，煩死了。

思考一直不是鉄戎王擅長的事，拿起武器狂攻猛砍才是他的強項。

鉄戎王嘆了口氣，他搞不懂以前的牧王朝為何沒有現在難搞，想不通問題出在了哪里。

“給我三天時間想想吧。”鉄戎王說。

戰(zhàn)場上廝殺的戰(zhàn)士們，可沒有鉄戎王這種兩難的選擇。

他們要么拿起武器拼命殺敵，要么就是被人所殺。

現場中心，兩團密集的閃光最為引人注目。

兩柄闊刀，一支巨戟，兩個人。

兩人身邊二十米的范圍內，沒有一絲插足的余地，細如牛毛的春雨在接近兩人之前，就被灼熱的斗氣轟散，蒸發(fā)。

魏羊和龍馬的交集，從二十多年前就開始了，互相欣賞對方武力的兩人，在沒有戰(zhàn)斗的時候，偶爾也會想到當年一起喝酒的情形。

但立場不同，一切都是枉然。

“吼啊啊！”魏羊越打越狂暴。

“唔！”龍馬逐漸有些乏力。

兩人戰(zhàn)力本來相差不大，但義肢畢竟遠遠不如本來的軀體。

“今天我宰了你，你不會恨我吧？”刀光瘋狂閃動中，魏羊已經有了說話的余裕。

龍馬咬牙抵擋、搶攻，試圖挽回局勢。

可是握戟的雙臂已經在對面野獸一樣的混蛋狂砸猛打之下有些麻了。

龍馬深吸一口氣，挑開右邊斜砍而來的刀刃。

回縮巨戟，戟尖筆直向前，屏息，全力彈出！

“！！”魏羊微驚。

龍馬心知再拖下去必敗無疑，于是舍棄了防御，用最快的速度和最大的力量，企圖打出同歸于盡的結局。

刀剛被播開的魏羊穩(wěn)定心神，急速后退，盡管速度比不上龍馬，但也給了自己重整攻勢的時機。

雙刀回旋，帶著破空的空刃往龍馬腰間砍來！

龍馬依舊不閃不避，手腕猛向前伸，又急速定住。

尖銳的空刃刺向魏羊心臟。

千鈞一發(fā)，不閃必死，閃開的話，攻勢全無，架勢散開，可能無法接住下一次的致命一擊。

空刃呼嘯而來，魏羊右手闊刀絲毫不停，左臂前伸，用闊刀劃出空刃迎著對面的空刃沖撞而去。

龍馬之戟刺出的空刃瞬間搗碎魏羊的攻勢，扎進魏羊左手，整個左臂猛然爆開，血水、碎肉、骨屑紛飛。

“......。”龍馬沖勢繼續(xù)，卻是強弩之末。

空刃劃過龍馬腰間，闊刀緊隨而至。

“龍馬將軍！！！”鉄戎軍驚叫聲此起彼伏，隨著龍馬腰間炸開的血花爆出。

倒在地上的龍馬，僅憑裂縫的脊椎和一半皮肉維系的身體再也無法站起來。

眼神迷離的龍馬看著悍然站立的獨臂巨人。

“放心吧，我每年都會記得給你準備一壇最好的酒。”

龍馬用盡全身力氣扯動了一下嘴角，看向天空的瞳孔閃了一下。

天空中密布的陰云，被突如其來的一聲狂吼震散。

一道黑光代替雨水從天而降，沒入龍馬體內。

魏羊臉色陰沉看著天空。

太陽出來了。

逆著光，只能看到天上揮舞著一雙巨大翅膀的生物，帶起了讓千米之下的地面飛沙走石的狂風。

一個清晰的聲音出現在每個人耳邊。

“鉄戎的雜碎們，給我滾！”

巨大生物緩緩下降，停在上萬牧王朝和鉄戎大軍的上方。

“陸魚。”魏羊看著逐漸清晰的人。

陸魚臉色慘白，目光冰冷，一身寬大的赤鴉羽披風下，是一席透著金屬光澤的黑色勁裝。站在巨大生物的背脊之上，他的身后，還站著一個身材高大，同樣臉色慘白的女子。

陸魚用僅剩的一只眼睛睥睨著地面上抬頭看天、驚訝異常的人們。

“魏大叔。”陸魚開口。

“你去哪了？這是什么？”魏羊神情復雜，多番變化后，吐出這兩個問題。

“我不知道我去的是什么地方，這東西叫應龍，就是在那里抓到的。”陸魚說。

“你回來干什么？”

“你說呢？”

突然，魏羊感到腳下有些動靜，低頭看去，早已經氣絕的龍馬突然開始顫抖、痙攣。

“尸鬼咒術？？？”魏羊驚詫的看向陸魚。

陸魚看著魏羊的眼神依然冰冷，但帶著一絲糾結。

“小狐貍怎么樣了？”陸魚說著，龍馬已經起身，腰間破碎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閉合，把雙手舉在眼前，左看右看。

魏羊沒有說話。

“那你就別阻止我了。”陸魚看著魏羊，眼中怒火重現。

“那就看你想干什么了。”魏羊回應。握刀的手變得緊繃。

“鉄戎的廢物們不走是嗎？”陸魚沒有回答魏羊。

龍馬突然動了！

長槍比以前還快，還猛！

大片鉄戎軍像割草般倒下。

“龍馬將軍！”

“怎么回事？”

“怎么只打我們！！”

鉄戎軍大呼，四散逃開。

“尸鬼！是尸鬼！！！天上那小子把龍馬將軍變成了尸鬼！！！”一個年長的鉄戎士兵大叫。

“快走吧！”龍馬突然說話了:“我不想殺你們，不過不殺又不行，快走！”

鉄戎大軍這才意識到，眼前的人已經不是他們敬仰的鉄戎將軍。

“轟！”陸魚腳下的應龍突然張口，一道巨大的落雷從口中噴出，數百人登時化為焦尸，魂飛魄散。

此時，有不少牧王軍和鉄戎軍都認出，站在巨大飛龍之上的，就是曾經和自己一起作戰(zhàn)過的陸魚。

“我說讓鉄戎的雜碎們滾，哪個牧王軍再出手，我就炸碎了你們！我最熟悉的人都在一年前死在了破戎城，你們別指望我會手下留情。”陸魚說。

不少人心中不忿:你不是已經炸了嗎？

“走吧！回城去，告訴鐵王不要輕舉妄動。”龍馬的聲音傳給了所有鉄戎大軍。

這是他最后還能堅持的念頭。

鉄戎大軍幾乎每個人都眼眶含淚，怒目看著陸魚。

龍馬一生強悍果敢，在鉄戎軍中的聲望極盛，此時被陸魚化為尸鬼，激起了不少鉄戎軍的仇恨。

“哼！”陸魚悶哼一聲，黑霧山壁，突然出現了一個三里有余的巨大黑色漩渦。

“？？？”

突如其來的奇景，讓人們張目結舌。

然后，張著的嘴巴和眼睛，裂開的更大。

數之不盡的妖魔鬼怪突然從黑洞中冒出，多臂巨怪、插翅飛虎、巨齒虎豹、百米大蛇、肉山魔怪、巨人白骨......成千上萬讓人眼花繚亂的妖魔鬼怪不斷出現，洶涌而來帶著絕望的妖魔尸氣讓很多人再也支撐不住，腿軟倒下。

“十分鐘以后，還留在這里的鉄戎軍，就準備當糧食吧。”陸魚開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知道先崩潰的是誰。

士氣一泄而散，鉄戎軍爭相逃跑，慌亂間無數人死于踩踏，陣中的牧龍軍也已經被恐懼支配，竟不敢出手阻攔，只能盡力躲避瘋狂逃竄的鉄戎軍，即使知道不小心被撞倒，就再也無法站起來了。

“陸魚！你到底想怎么樣！”魏羊大吼，抓起一個慌忙逃竄的鉄戎士兵朝陸魚投去。

“卡滋！”鉄戎士兵即將砸中陸魚之時，被飛龍一口咬住，生吞而食。

“你們全都回去，告訴牧溪，放了洛貍，求她原諒，向牧王朝所有人宣告當年的錯誤，我給你們兩天時間集結兵力。兩天之后正午，我會到牧王城。”

“提出這些要求你還要去牧王城，是想接洛貍回去，還是想？”魏羊瞇起眼睛。

“我要牧王朝的人為當年的作為付出代價。”陸魚。

“......。”魏羊沉默。

“全軍聽令！”魏羊突然大吼:“熊武統(tǒng)領！整備軍隊立刻返回牧王城！向牧王稟報此處情形！”

“魏將軍，你呢？”熊武是一年前由魏羊親手挑選的副將，勇猛無匹，冷靜沉著，一年來在牧鉄大戰(zhàn)戰(zhàn)功赫赫。

“我要留下來跟這個腦子不正常的小子談談。”魏羊看著陸魚。

“不行啊魏將軍！”熊武大呼。

“快走，你想違反軍令嗎？”魏羊瞪著熊武。

“你還是走吧，我現在跟你沒什么好說的。”陸魚盯著魏羊。

“哈！臭小子竟然跟我說沒什么好說的，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讓人發(fā)愁。”魏羊呵呵呵直笑。

“......。”陸魚腦海中出現了當年還在破戎城之時，魏羊帶他打仗，教他練武的場景。

“熊將軍！帶！兵！撤！退！”魏羊看著陸魚，對熊武說。

熊武眼眶泛紅，嘴唇已經被咬破，鮮血直流。

低頭拱手之后，右手揚起:“全軍聽令！集合整隊！準備撤軍！”

牧王軍中一陣喧嘩。

但是也有很多人，心里松了一口氣。

在上萬長相千奇百怪但臉上寫滿嗜血二字的妖魔怪獸獠牙嚎叫之下，能不崩潰，就不容易。

盡管也有一些牧龍軍士不愿留下魏羊獨自離開，但軍令難違，在熊武的呵斥之下，不得不扶起傷殘癱倒的戰(zhàn)士們離開戰(zhàn)場。

半個時辰之后，牧龍軍士撤退完畢。

偌大的戰(zhàn)場上，只剩下成河的血流和魏羊獨自站立著。

數千死尸，已經變成尸鬼，在龍馬帶領下再也不分大牧鉄戎，走到妖魔陣中。

“該說的當年都已經說了，今天你又何必留在這里？”陸魚看著悍然立于大地之上的魏羊。

“一年沒見你這小子了，我想看看你身手有沒有進步。”魏羊笑著說。

“......你殺不了我的。”陸魚說。

“你跟我羅里吧嗦這么半天，是不是心里不太想殺我啊？”魏羊看著陸魚。

“......。”陸魚沒有回答。

“哎我說這樣好不好，還跟以前一樣，用男子漢的方式解決問題！”魏羊拍了拍胸口，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溫情:“有意見，打一架，誰贏聽誰的。”

陸魚看著魏羊，想起了兩人一起駐扎破戎城時的事情。

那時的陸魚心高氣傲，有時會故意跟魏羊找別扭，然后兩人打架。那時的他一心相信，說不定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就可以成為超過魏羊、足以勝任牧龍將軍、為牧溪的牧王朝奮戰(zhàn)的人。盡管他跟魏羊的決斗最多也只支持了五分鐘才倒地，但那時的他每天都充滿朝氣和希望。

如今，陸魚的滿身朝氣已經變成繚繞的死氣和妖氣。

“你贏了，老子再也不阻止你，我贏了，你把這些妖魔鬼怪全都扔了，把你那一身妖氣洗干凈，再來跟老子一起橫沖直撞。”魏羊咧著嘴:“好不好？”

“洛貍又會怎么樣？”陸魚說。

魏羊笑容凝結。

牧王朝內部的亂流還未完全肅清，盡管牧溪全力保護洛貍不受身體上的傷害，但時至今日，洛貍依然被困在黑塔無法出來，為了避嫌，或者出于不知如何見面的羞愧，牧溪也沒能去看她一眼。

因為依然有人以誅殺屠城罪人之名，企圖顛覆牧王朝。

“等牧王解決了牧王朝內部的紛亂，洛貍丫頭自然會被放出來，陸魚，我知道你還是人不是鬼怪，你不肯下令這些奇形怪狀的東西殺死我就是證據，你這樣只是在為難自己，如果兵臨城下，你真的能對牧王下殺手嗎？”魏羊說。

“......我沒想殺他，我要做的只是救小狐貍出來，再讓當年讓她蒙冤的人付出代價。”陸魚說。

魏羊嘆了口氣，不再說話，握緊了闊刀擺出戰(zhàn)斗姿態(tài)。

“不要殺他。”陸魚輕聲說道。

陸魚話音剛落，閔鈴就從飛龍背上躍下。

“......尸鬼？”魏羊看著從天而降的閔鈴，臉色陰沉。

他感覺到對方擁有無與倫比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