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澄想到這里,突然覺得后背發涼。為什么白起要否認她,拒絕她,又那么在意自己的行動甚至到了要掌控的程度……
她想立刻沖到他面前去把所有事都問清楚,又有些泄氣。那雙總是淡漠的,閃著淡藍色星光的眼眸——什么都不會說的吧。
“可惡……”林小澄咬著牙,眼角滲出了盈盈的淚光。她站在窗邊,看著空蕩蕩的樹枝椏,心中莫名的投下了一些陰影。
許墨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背影,傷口有些隱隱作痛,沉默了半晌,柔聲道,“還好么,小澄?”
“沒、沒事。”林小澄揉了揉眼角,依舊背對著他吸了吸鼻子。
“我會幫你查追蹤器的事情,所以……”
“不、不用了。”林小澄遲疑著打斷,帶著微弱的鼻音說道,“我先去趟護士站。”說完,捂著臉慌忙的逃了出去。
看著林小澄出去的背影,兩位來客也感覺到了空氣中的微妙氛圍,跟許墨叮囑了多多保重便道別后,隨即匆匆離開。
許墨把頭靠在枕頭上,注視著往下流淌的晶瑩液體,突然覺得身體有些疲憊。纖細的黑潤發絲安靜的散落在他的額頭和鬢角,像是循著某種規則蔓延的野草,雜亂又不失秩序感。他輕輕眨了眨眼,又緩緩的閉上,霎時間,剛剛車禍的場景像是回放的電影一般,又竄進了他的腦海中。林小澄拼命奔跑的背影和透著不顧一切蠻力的橫沖直撞,像極了當時的那個人——那個……他們之間永遠的隔閡。
那是一個冬夜的黃昏,孤兒院附近的山坡上都結了一層淡淡的霧氣,把周圍的溫度降得很低。十二歲的許墨站在香樟樹林中,周圍被一片深深的迷霧籠罩著,暈染出近乎夸張的白色。一個大約跟他同齡的小女生穿著白色的大衣,背對著他,捂著臉發出了低低的啜泣聲。許墨站在她身后,眉頭緊鎖。
良久,女生才轉過身來……這是一張跟林小澄極為相似的臉,雙目含淚的瞳孔有些透明的顏色,玲瓏的鼻尖有些泛紅了,嘴唇輕啟著,似乎欲言又止。
“對不起。”許墨心里有些泛酸,木訥的口中只吐出這三個冰冷的字眼。
“許墨……”女生擦了擦眼角,“可不可以……”
“不可以。這是命令。”
聽到這句尖銳的否定,女生失了魂一般,身子有一剎那的顫抖,又迅速的扶住了旁邊的樹,虛弱的開口道,“就算是為了小澄,都不可以嗎?”
小澄。
聽到這個名字,許墨的肩不自然的抖了一下,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沉靜。
“聽話,只是清除記憶而已。”他降低了說話的音量,盡量顯得自己冷靜些。
“不,我不可以忘記這一切……”
“那你就不應該……”
“不、不要……”女生打斷他,盯著許墨的雙眼,眼淚順著臉頰墜落下來,“求求你,不要清除我的記憶……”她捂著臉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腳步卻節節向后退去。
“聽話……”許墨循循善誘,迎著她步步緊逼。霎時間,女生的眼神中閃過一道亮光,她低頭看了看身后的路,迅速轉身向著樹林的另一個方向翻動著自己的腳步。
“站住!”許墨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大吼一聲緊追上她的步子。看著女生的身影逐漸隱沒在霧氣之中,許墨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風把他的劉海吹起了少許,像是要把他擋在她的背影之外。“不要跑!”許墨又喊了好幾聲,卻只能看著女生毫無顧忌的向著山坡下方跑去。她迅速跳竄的身影時隱時現,連影子都被傍晚的光拉扯得很長。
許墨一邊追著,一邊按耐住心中逐漸涌上的某種不安感……他知道她的性格,一直都是倔強得無可復加……這次卻被指揮官們要求清除她的記憶……她怎么可能輕易答應。
快停下。
許墨心里開始有些慌了,他找尋著她的身影,追逐的腳步翻動的快了些,把牛仔褲摩擦出“沙沙”的聲響。他不僅僅是擔心自己不能完成任務,更擔心她這樣的狀態……
下面就是公路了……
“吱……”一陣尖銳的輪胎摩擦在水泥馬路上的聲音,緊接著一陣鈍響的撞擊聲,把許墨的心中的不安蔓延到了極致。他穿過草堆,快步沖到馬路邊,突然覺得心中一沉,頭頂一陣涼意緩緩垂下……那個幾分鐘之前還活蹦亂跳的熟悉身影,就那么安靜的躺在血泊之中。
她的嘴角劃出平和的弧度,純白的外衣被染成一片殷紅,像開在寂靜冬夜的一朵彼岸花。
“小澈!”
想到這里,許墨猛然乍醒過來,只覺得心臟劇烈跳動得快要飛出身體了,睜開眼,才看到林小澄坐在床前,雙手搭在他的被子上,眼睛有些明顯的紅色。
他撫了撫自己的心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許墨哥,你還好嗎?”林小澄第一次看到冷靜的許墨顯出了慌亂的神色,連額角的細小汗珠都清晰可見。
“沒事。”許墨的笑容有些蒼白,“你沒事就好。”
“做噩夢了嗎?”
“嗯,稍微有點。”許墨無心繼續這個話題,只是淡然的把輸著液的左手伸出來握住了林小澄的手,“這樣會安心一點。”
“是……是么?”被握住手的林小澄突然心跳加速,下意識的想把手抽回來,卻被許墨抓得更緊了。
“別動。”
“誒?”
“一會兒血要回流了。”許墨淡定了晃了晃手,細小的血絲順著針管往回倒了一些,又突然穩定下來,“所以,我先睡了。”
“哈?”
看著許墨淡定的閉上了眼,林小澄覺得全世界都被自己巨大的心跳聲掩蓋了,“咚咚咚”的敲打著自己的每一滴血液。注射進許墨手背的液體,也像是注射進了自己是手背一般,具有穿透力的酥麻感。她的手僵硬的擺在被子上,手心把棉柔的床單抓得緊緊的,不敢又進一步的晃動。
許墨的手掌很溫暖,在這樣寒冷的冬日里,像透過厚厚云層的光,和煦的灑在全身。
林小澄看著許墨上下起伏的結實胸膛,她才意識到……被他握住的手,和自己……第一次以一種看待異性的方式在看待他。
纖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永遠沉靜又溫柔的含笑雙眼,甚至連微微翹起的唇部弧度,都有種淺淺的安全感。突然,許墨的眉頭有一點輕微的皺起,她抬起手,伸出食指按壓在他的眉間,像是安慰小孩子一般,輕輕的為他撫平了些。
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一個笑容來。
好像從很久之前,就習慣了他的照顧……甚至連小時候都……
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好像永遠都不會有事。
白起的臉突然在她的腦海中映出粗淺的輪廓,那雙時明時暗的瞳孔,總是冷漠又莫名的看著自己。
即使對他告白之后,也得到那樣莫名的回復……
想到這里,林小澄嘆了口氣,把手放在床邊撐起頭,緩緩的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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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白起回到家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角,疲憊的坐在沙發上,身子重重的向后仰去。王教授的話回音一般縈繞在他的耳畔,“那邊準備得差不多了。”
盯著手機亮白的屏幕,白起有一瞬間的愣神。
他握緊了拳頭,想到這個從小就強加在自己身上的特殊身份,胃里一陣火辣辣的翻騰。
林小澄紅著眼眶的樣子又重新閃現在他的腦海,甚至連同那個……回憶。
那是白起十歲的時候,在一個夏日的午后,陽光微微透了些在他的發稍,把他原本冷漠的臉照上了一層暖色。白起走在一群同學后面,隨意的把手放進褲兜里。突然一陣強風襲來,撲面而來的強勁感幾乎快要把人吹倒,好幾秒之后,他看到有個黑色的書包順著風被刮到了半空中,白起一急,輕輕翻動著手腕……強風下,一道獨特的氣流把那個書包形成了一個半圓弧形的包圍圈,把它緩緩的降落到了白起的手上。
周圍一片暗啞的靜默。
白起自顧自的拿起書包,走了過去,并未迎上書包主人一臉驚恐的眼神。
“是你把我的書包放下來的?!”
“……”
“你是怪物嗎。”看不清對方的臉,白起只覺得他的聲音尖銳得像一把鋒利的刀,狠狠的扎了過來。
他沒有說話,只是把書包甩在那個人身邊,轉身走開了。
白起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了,只記得當天的天空很暗,暗得沒有一點星星的痕跡。甚至連云都厚重得帶著沉悶的灰色,把他的世界壓得很低,很低。
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用過那種能力。
甚至連那極少見面的父親也不知道……
想到這里,白起從沙發上坐起來,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已經是九點過。窗外已經是黑壓壓的一片了,與那天不同的是,今天的夜晚,似乎有些星星。
他低頭喝了一口水,拿出手機翻到王教授的號碼,輕輕按下了撥號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