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鹿在呼叫后掙脫繩子，奮力地往前跑去。

一股溫熱濺到了臉上，于眼睛下方劃過一道鮮紅的痕跡，濕乎乎的，讓人想要用手背抹掉異樣。

這種液體闖入鼻腔中，混淆了嗅覺，味道刺激。

肖恩感到它順著頭發落到斗篷上，沿著脖頸流進了衣服中。

她能看到，看得一清二楚，在閃爍的燈光中捕捉每一只狼的動作。

左邊現出身影的有三只，第一只的身體沉重地倒在地上。

第二只滾落到地上的頭顱讓肖恩的雙臂沉重了許多，然而她的動作是如此輕盈，瞬間朝下一只奔去。

面對亮出的尖銳獠牙和流線般劃過空中的唾液，肖恩的身體遠遠超出她以為能達到的速度。

將劍術用于獵殺動物是她從未想到，更不用說對人了。

哪怕有一天戰爭會來到身旁，而這“一日”在大多數、或者說全部的阿托珀勒人民來看是永遠不會來到的一日。

肖恩心里暗暗數著數字，一、二、三、四......

她的步伐快過她的讀秒。一邊是冷靜，一邊是鼓動。

這是為了不讓自己太過沉浸于感官做出的控制。

褐色的眼睛在森林中逐漸轉深，像是將夜色吸收了進去。

一道疾風從黑暗中擦過肖恩的臉頰，比她的劍快上一步穿過狼的身體。

沖擊的氣流和冰冷的血一起讓肖恩的臉頰僵硬、發疼。

合作對肖恩是天方夜譚。

她的腳步一滯，還是毫不猶豫地斬斷了已倒下的雪狼那漂亮的腦袋。

腦中不禁回想起諾納城堡中掛在墻上的標本，從有生命到無生命是這樣簡單的事情啊。

靴子踩在雪地上，仿佛是代替肖恩發出沉重的嘆聲。

劍與肖恩融為了一體，她自由地揮舞著手中的長劍，聽到金屬和血肉碰撞、交融的聲音。

那樣鮮活，那樣動聽，又是那樣不忍心聽見。

數量不止三五只，但沒想到會有那么多，像是整片森林中的狼群都聚集到這一處了。

狼群也有生命，狼群威脅到了人類和馴鹿的生命。

狼群是為了填飽肚子活下去，她和馴鹿也是為了活著。

哪一種活著該被優先？

哪一種生命值得存在？

哪一種選擇可以被原諒？

有沒有結局可以皆大歡喜？

肖恩控制不住想著這些，身體的動作無法停下。

她必須這樣做，在沒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不得不遵守世界第二法則——弱肉強食。

“我還有六發箭！”伊麗莎白抓起車邊的燈扔向其中一匹雪狼，狼將燈咬碎了。

碎裂的燈浸沒在雪地中，瞬間熄滅了。

沒有喘氣的時間。

還有二十多匹狼圍在車旁，在饑餓和恐懼面前，它們選擇了冒險。

它們爭先恐后沖向冰冷的金屬。

鮮活的生物，熱乎乎的食物都近在咫尺。

三匹稍瘦弱的馴鹿在車前慌亂地擠在一起。它們用以威脅敵人的巨大頭角沉重而笨拙。

一匹身材嬌小的雪狼繞過亮光，咬住了一只馴鹿的脖子。

她的劍，六發箭，十九只雪狼。

肖恩斬斷了束縛那只馴鹿的繩子，劍戟順勢在狼身上劃過。

她的眼睛看得是這樣清楚，柔順的皮毛尖上還沾著亮晶晶的雪花，紅色的濕潤肌理瞬間浸透了白色。

她閉上眼睛，轉向另一個方向。

不得不放棄那匹馴鹿，它自知無法存活，往前跑去，吸引了四匹狼跟去。

肖恩手上的劍每一揮下，血水便在雪地上濺落，沒有一個動作是多余的。

她喘著氣，原本溫暖的身體燥熱地像是散不出去的熱量打著轉。

喉嚨滾動，她站在兩只馴鹿中間，眼睛如同雕像般冰冷地轉過四周，微微張開的嘴唇中散發出熱氣。

“還要繼續嗎？”她幾乎在懷疑自己吐出來的話是否是人類的通用語，聲音略微沙啞。

雪狼們停下了腳步，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她，仿佛是時隔幾十年的相望。

“還要，繼續嗎？”她又問了一遍，表情愈發冷漠。

雙手緊握劍柄是為了能夠對向最先露出的長牙。

“在狼群中有一個傳說。”

說話的狼是頭狼，它已吃飽了肚子，嘴旁的毛被浸透，從遠處踱步而來。

幾只狼爭先恐后與它擦肩而去，去享用美味的馴鹿。

肖恩將劍尖轉向了它。

“十二歲的女孩住在諾納的森林。她是雪狼的同伴，與雪徒散步，與雪熊同睡。沒有動物知道她從哪里來，也不知她去了哪里。時間過去了很久。老的離開，新的出生，火燒毀森林。它們聽到熟悉的聲音說，她會回來。”

頭狼走上前：“你是純烏色的人，你曾經是我們的同伴。留下兩頭馴鹿，你和你身后的人可以離開。”

肖恩的胸口起伏，臉上的血液滾燙地像是在燒灼。

奇怪的是，她對走來的頭狼并無恐懼，或許是發現能夠交流。

只要語言相通，一切都有可能。

“不行。”她淡淡地說：“去找其他吃的吧，你們總能找到。家養的馴鹿和人不是你們該盯上的目標。”

“是嘛。”頭狼吐出一口帶著銹味的呼吸：“純烏色的人有一個弱點，你一定不知道。”

肖恩眨了眨眼睛，“我不是你口中的人。如果你已經決定了——”

在狼說話的時候她已調整了狀態，做好了再次動手準備。

“啊。為了雪狼的榮耀。”頭狼說道撲了過來。

肖恩緊盯著它，劍尖往上一挑。

如果她的觀察沒錯，只要她攻擊頭狼，其他狼會從四面八方撲來。

她要突破就決不能和頭狼硬碰。

一盞燈飛向空中，肖恩躍起抓住了燈。

星星的亮光是空氣的火，她的手指用力又松了開，將燈扔向頭狼，同時往側邊跑去。

伊麗莎白的第六枚發箭弩如同前六發，精準地射進了撲向車的狼身中。

頭狼的眼睛被燃燒火星點亮，肖恩別過了視線，沉默而無聲地解決了面前的一頭雪狼。

她又一次用星星點燃了掛在馴鹿身上的最后一盞燈，扔向相反的方向。

對不起，對不起。

如果她會法術的，一定會不一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