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小成親之后就隨譚仕哲坐著羅夫人的商船趕往京城。
茶水攤子已被方小小收回,由譚仕哲的父親譚慶松雇人代管,每月結余分一部分給到方磊做日常所用。
半月灣依舊車水馬龍、魚龍混雜,卻再無母夜叉。
正是夕陽西下,坪城外琉璃塔前,羅漢松蔥翠多姿。
余暉塔前,宴賓與跟著自己一同來此的四兄弟在塔前行跪拜禮。邵文乘坐華轎而來,見到盤龍島五位島主跪于琉璃塔前,駐足不前。
那是先主西周侯牌位所放之處。
宴賓等人悼念完畢,與側立于一旁的高墨駐足望向塔內,陸老三說:“想當年,我與邊致遠最喜歡來此玩鬧,如今卻物是人非!”
宴賓拍了拍陸老三的肩道:“當初就數你與邊致遠關系最好,只可惜啊只可惜啊!”
“老大,邵大哥來了!”
邵文本想從轎內走出,卻聽見后面傳來車馬和一陣號角的聲音。
“老爺,紅葉巷的人來了。”轎子外的管家輕聲提醒他:“但這回只有兩輛馬車和兩名護衛,不似往年那般排場。”
前面一輛馬車上坐著的正是殷離與金晟。后面一輛車顏色鮮艷卻簾子較為厚重無法看出內里坐的何人。
“黔州金晟,你有何臉面來此?”陸老三恨不得要扛刀去砍了那黔州的罪禍之子。
那金晟卻并不動怒:“西周侯為世人所敬仰,值得我等晚輩慎終追遠。”
陸老三愣是被幾個兄弟困住。
“邊致遠,你終于來了!”宴賓首先高聲道,朝著那后面的馬車死盯!眾人也都如劍拔弩張。
這時馬車簾子上的鈴鐺作響,簾子被一只素手撥開,從內走出一人,華服錦衣、頭戴一只鳳釵栩栩如生穿過花發欲飛沖天,花白的頭發傾瀉而下,面如皎月、眼似秋霜。那人徐徐走下車來,手拎祭品竹籃,一步一步身披夕陽霞光走在塔前跪拜三次,眼中根本倒影不出任何世人一般。
在場的人都愣在了眼前。
“代柔!”
邵文從轎內沖出,疾步跑到那華服夫人面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代柔,真的是你?!”
“二小姐還活著!”
“你、沒死?”宴賓也是不可置信一般。
晚風吹來,似是有一道霧將代柔與他們隔開,邵文與宴賓頓覺有些不真實,面前的她居然絲毫未變,還是那個一只鳳釵挽發的明艷麗人,只是華發叢生。代柔轉過身,卻面無表情:“我應該死嗎?”微風吹拂她的頭發提示著琉璃塔前的人們,這位容顏未老卻已一頭花白頭發的夫人早已不是當年溫柔似水靈動輕靈的二小姐代柔。只見她暗自閉眼嘆了口氣:“多年來你們兄弟二人暗度陳倉,算是我低估了!”說完,緩緩抬手指著早已下了馬車的金晟道:“你過來!”
金晟聽后低頭慢慢走到琉璃塔前,代柔道:“跪下!磕頭!”黔州郡王爺在這兩個毫無命令毫無威脅卻一切如常的話語中跪了下來,“咚咚咚”毫不猶豫的磕了三個響頭。
“你今日將此琉璃塔打掃干凈,以祭西周侯在天之靈。”代柔的語氣仍舊平靜無常。
“二小姐,你糊涂了!當初逼死西周侯的就有他老爹黔州金字彥,你不會忘了吧?”辛老二實在看不下去了。
“不會忘記!”代柔這才望向辛老二:“能在有生之年再次見到各位,我也算是無憾了。”
“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宴賓急忙抓住代柔。
代柔搖搖頭望向遠方夕陽:“我太思念致遠,這些年若非晟兒,我又如何能茍活至今?”
“你一直在紅葉巷嗎?二妹!“邵文走近代柔疼惜的問。
代柔點點頭。
“金晟是你什么人?”宴賓突然問。
那金晟立于代柔的旁邊,低眉順眼,毫無丁點兒意氣風發的王爺氣派。
高墨一雙疑惑的眼神望向殷離,那殷離似是知他所想,點頭示意。
高墨才發出一句試探的話語:“你、邊夫人...你其實就是邊致遠?”
代柔雖有些驚訝高墨首先提出,但還是點了點頭,所謂旁觀者清就是這樣的吧。眼前這些與自己終身糾葛的人自然只相信代柔已死邊致遠仍舊為禍人間。但下一秒又搖頭:“不,我不是!我怎么能代替致遠呢?那么好的一個人啊!”代柔說完,本是無神的雙眼驟然泛淚。
宴賓與邵文正想問。代柔卻自顧說了起來:“當年就是在這里遇見致遠的,那時的他膽小怯懦,怕接近任何人。父親讓我守在塔前,陸老三,當時你也在這里吧?”代柔往向陸老三,就如同看到當年那個虎頭虎腦的他,在塔前笑嘻嘻的往邊致遠的身上一撲,按住他就道:“別怕,我來保護你。”幼時的邊致遠被嚇得不知所措,代柔卻先伸手將他拉起來往城內跑,邊跑邊安慰:“別怕,跟我回家!.......別怕,我們回家!”
代柔望向回城的那條路,好似仍舊能夠看到到曾經的初遇時光。
“他曾經是那么溫和的一個人啊!”陸老三一手扶額心中不忍的嘆息。
“是啊,他本就是那么美好的一個人。為了保護我將我送往紅葉巷為人質,他一個人承擔所有,就是為了保住我們母子二人。也許他到死都不會知道所有的這一切都是我策劃的。我才是那個該死的人啊!”
“母親!”金晟的輕聲呼喚鉆入耳中,更讓代柔再添一份憂郁之色:“人啊,越是思念一個人就越是慢慢的變成了那個人。致遠死后,我就是他。好像這些年他從未離開過。”代柔凝視著金晟:“你一出生,我就將你送往黔州郡,再次見到你正好是你六歲的模樣,好似那時初見你的父親,真像!”代柔回望著塔前翠綠的羅漢松溫柔的道:“也是在這個地方,母親從這里帶你回家。那時,我才意識到致遠終究還是回不來了。看到你,我、后悔了。后悔不該把你送到黔州郡。”代柔愛憐的撫摸著兒子的發頂爾后環視四周所有的人,好像是要在此刻記住他們的模樣,慢慢的穩住情緒娓娓道來:“我本是黔州郡郡主,被家族中人丟棄在這琉璃塔前就是為了成為西周侯的養女,多年來苦心潛伏環瑯城,離間西周侯與朝廷,害得西周侯蒙冤而亡,也將自己的丈夫送入滅門之災,這二十年來,我在紅葉巷日夜煎熬、茍活于世,若非晟兒,是怕我早已隨著致遠而去了。”代柔轉了身望向琉璃塔:“我金代柔愧對西周侯養育之恩,縱使死萬次也無法彌補我此生的過錯。但為了我們夜郎族,我金代柔萬死不悔。”淚水順著眼眶大顆大顆的落下,代柔伸手摸住還跪于地的金晟疼愛的道:“晟兒,你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從前的種種都是母親所為,此次紅葉巷已歸你所有,回到黔州郡好好的重新開始,再也不要效仿母親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讓母親來擔。”
“母親!兒子要接母親回黔州!兒子要帶母親回家”金晟抱住母親的腿。
代柔搖搖頭:“回家?你父親在等著我呢。”代柔扯開兒子,往琉璃塔內走去,最終喃喃細語:“致遠,帶我回家吧!”身形搖搖晃晃。
“二小姐!”辛老二先跨步跑到代柔面前,卻見她早已面如白紙、口吐鮮血。“你服毒了!”代柔朝他拜拜手:“辛二弟的醫術此次是怕要失靈了!”身子搖搖晃晃,邵文側面閃過扶住代柔。代柔笑著道:“大哥,對不起!”而后又向后面的宴賓道:“四弟,陸老弟,不要恨致遠了好嗎?要恨就恨我吧。致遠是無辜的。紅筱妹妹在、在車上!”很快,面色愈加蒼白:“晟兒,我不回黔州了,把我與你父親葬在一起吧。”很快目光渙散:“父親你來接我了嗎?”頓而面如死灰,倒在邵文懷里。
金晟從邵文懷里將母親搶回,對著漸漸冰冷的母親心中不停的顫抖:“母親,我帶你回家!”將母親快速放入前面的馬車之中與那兩名護衛策馬飛奔卷塵而去。
這時聽到另一輛并未被駕走的馬車內有嗚咽聲,高墨快步走去掀開簾子一看:“羅夫人!”那羅夫人被綁在車內,封住嘴,可此時卻早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