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已經知道了,這一帶在兩百年前是屬于普魯士名將布呂歇爾元帥的一位幕僚克蘭勛爵的領地。克蘭勛爵是個不見諸史冊的神秘人物,在這片地區民間的傳說里他英雄善戰、足智多謀,而且學識淵博,精通哲學、博物、煉金等等領域,同時豪爽好客,結交了許多朋友。后來這位克蘭勛爵的故事就中斷了,再也沒有在任何傳說或記錄中出現過了。那座傳揚曾是屬于他的魏茨·涅布希爾莊園也被他的一位朋友接收了,而這個朋友就是當地居民口中曾經提到的來自東方的商人朋友,也就是蔣福。
“這個叫蔣福的人是個華人。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許是因為在國內謀生不易,也許是犯罪逃亡,總之這個叫蔣福的人頂著當年海禁的禁令,冒險偷渡出洋,來到了歐洲這邊做買賣。他為當地領主克蘭勛爵帶來了產自東方的高粱酒,這種與歐洲其他酒迥然不同的風味或許是討得了克蘭勛爵的歡心,克蘭勛爵請他將釀造高粱酒的技術傳授給自己的領民,并在領地里引種了東方的高粱,這兩樣東西一直代代傳承直至今天。而克蘭勛爵因此和蔣福結為好友的故事也流傳了下來,只是故事主人的姓名已經隨著時光的流逝慢慢被人遺忘了。”
“你還記得那半張契約書嗎?”古志森從他的旅行袋中取出了那半張泛黃的舊紙,“那借方的第一個名字,我一直沒有弄準它的讀音到底是什么,現在就明白了,那就是蔣福(CHIANGFOT)。”
“蔣福……?”葉北涼、關恩瞳都看著契約書的原文,輕輕復述著這個名字。
“借方一共有兩個人,而我當時以為這兩人大概會是父子或者兄弟,因為他們名字的第一個字都是相同的。東方的名字第一個字是姓,姓相同很容易聯想到父子兄弟。但現在我明白那是我搞錯了,這兩個人其實是夫妻,第二個人的名字在這里應該是讀作‘蔣馮氏’(CHIANGFONGSHI)。兩百年前的東方是古典帝制時代,已婚婦人的稱謂要冠夫姓并且只稱氏。”
“蔣馮氏?!”三人都驚叫起來。
“沒錯,這張契約書上的蔣馮氏,就是這次邀請你來歐洲的‘姨婆’馮婧妍女士!”古志森指著關恩瞳說道。
關恩瞳如遭雷殛,一時間難以消化這些信息量,直說不出話來。葉北涼在驚愕之余,腦子飛快一轉,發現了其中的異樣:“你不是說這半張契約書是兩百年前的嗎?那這個蔣馮氏如果是馮女士的話,豈不是等于馮女士就是從兩百年前一直活到現在?這可能嗎?!”
“如果她已經不是人了,不就說得通了嗎?”
“你是說我的姨婆,根本不是人類嗎?”關恩瞳還是錯愕地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我是說她很可能根本就不是你的姨婆。但你們或許的確有關系。”古志森說道,“留在國內的這段時間,我調查了你的母親,甚至還有你的外婆。發現你的外祖母并沒有同胞姐妹的記錄,她也是個自由喪失雙親的孤兒,因為出生在戰亂年代,也許父母雙亡,也許是和父母離散,總之她也是在孤兒院長大。而且她也同樣曾經被一個海外的親屬撫育資助過,只是因為年代過分久遠相關資料已經遺失,沒有辦法再細查下去。但你的外祖母、你的母親,還有你本人的經歷竟然出人意料地如出一轍,這完全不合常理。我開始懷疑這個資助人是否一直在暗中盯著你的女系家族這一脈的所有人,一代一代,每一代都用‘姨媽’或者‘姨婆’的身份介入,做個幕后的撫養人慷慨解囊捐資助學,幫助你的女系親人們健康地長大、成家立業,等到了一定時候,又讓她們紛紛‘意外身亡’,然后把目標放到下一個女孩子身上。”
關恩瞳聽得臉色煞白,全身發抖,震顫不已。
“你還記得沒有解開謎團的第一起死亡事件嗎?其實那不是對于你來說的第一起死亡事件,那應該是對于你母親來說的最后一起死亡事件。你的母親生前,其實身邊也發生過如你一樣的死亡事件,比如她曾經待過的那所福利院,院長就在多年前意外暴死,而這個院長曾被人發現性侵過自己院里的幼女。你的母親或許也曾受其害,而幕后的那位撫養人將你母親接出了福利院,同時除掉了害人的衣冠禽獸。還有一例,是你的母親在就讀于女子專科學校時,遭到同校一位女生和她的同伴的排擠,結果沒多久這位女生意外失足落水溺斃。我推測,你的母親、你的外祖母,甚至更上輩的很多女性親屬,她們一生都曾被這些不解真相的死亡事件所包圍,所有對她們不利的人都會被暗中悄無聲息地殺掉。她們都是在這位幕后撫養人的‘死亡保護’下一點點成長起來的,到最后自己也都死于這個幕后撫養人之手。這個幕后撫養人到底重復這樣的輪回多少次了?恐怕已經沒人能說得清了。
“只不過你比她們更幸運,因為你的感知能力比她們敏銳,所有發生在你身邊的異動都被你的大腦捕獲,化為了你的惡夢。是你的惡夢讓你發現了在你身邊涌動的死亡陰影,進而挽救了你。”古志森說道。
葉北涼見關恩瞳快要癱倒下去,連忙上前攙住她。關恩瞳嘴唇煞白,連打了幾個冷戰后,勉強打起精神,向古志森問道:“那我應該怎么辦才好呢?”
“要馬上找出另外半張契約書。”
“契約書?”葉北涼和龍一都很訝異。
“現在話說回到蔣福身上來。兩百年前越洋出海來到歐洲的并不只是蔣福一個人,還有蔣福的妻子——很可能就是整個事件罪魁禍首的幕后真兇——蔣馮氏。但當時毫無疑問,蔣福和蔣馮氏都只是普通人,兩百年后,蔣福早就躺進了墓地里,而他的妻子成了一個活了兩百年還沒死的……東西,以馮女士的身份還繼續生存下去,這期間一定是發生了什么。而這一點的關鍵就在這份契約上,契約里寫著蔣福夫婦與貸方有著深厚的友誼,然而因為一件很嚴重的事情,他們必須要向貸方借一樣東西,貸方應允他們的要求,愿意無償將此物借出,借期為五十年。如果租借到期而貸方因故未能前來收回此物的話,就請蔣福夫婦將此物退放在指定的地點(記載在另外半張契約上),某人(同樣是記載在另外半張契約上)會來領取。”古志森分析道,“我推測,這個與蔣福夫婦有深厚友誼的貸方,很可能就是這位神秘的克蘭勛爵。克蘭勛爵在傳聞中博古通今,游歷廣闊,一定是獲得了一個什么東西,根據這張契約,他把這個東西借給了蔣福夫婦,直接導致了如今這個局面。而且從字里行間看來,這位克蘭勛爵很可能已經預料到出借這樣東西會出問題,所以只允諾借五十年,結果卻一借借了兩百年,直到契約過期了,克蘭勛爵也下落不明了,這樣東西都還沒有歸還。”
葉北涼雙眼一亮:“就是說找到另外半張契約書,我們就能明白當年到底借出的是什么東西,也就能再找出這樣東西來,解決掉整個事情!”
“沒錯!這張契約隨著關恩瞳的女系家族代代傳遞下來,就是要有朝一日指引著契約的主人去找回它的另一半,結束它的使命!”古志森終于給出了肯定的答復,然后他揮手向遠方一指。從墓地往外越過連綿不斷的丘陵與綠地,坐落在遠山腳下的樹林邊上,那古老的魏茨·涅布希爾莊園靜靜橫臥在群山的陰影中。
到達莊園門前的時候,莊園里彌漫著一派異樣的寂靜。庭園里、別墅里、院墻外、馬廄、溫室……到處都找不見人的蹤影,即使是活物的氣息也沒有分毫。然而停泊在車庫中的車輛卻滿滿地占據了所有的車位,一輛也沒有開走。
“真奇怪,這里都沒有人的嗎?”龍一問道。
葉北涼也摸不著頭腦:“平時是有很多傭人的呀,即使白天馮女士出門去了,也會有傭人維護照料莊園。”
關恩瞳打了個寒顫:“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三人把目光投向古志森。古志森正一個人獨自回望著莊園的大門,若有所思。
“我們下一步該怎么辦?……你怎么了?”龍一問道。
“大門口那座龍像……”古志森問道,“那是什么東西?”
“哦,那是克蘭勛爵的徽記,坐身龍雕像。”葉北涼回答,“有什么不妥嗎?”
“我好像在哪里見過那個雕像。”古志森皺起了眉頭,“這個克蘭勛爵到底是什么人?”
龍一走上前來,打斷道:“先不說那個了。我們檢查了一遍,莊園里現在一個人都沒有。如果要找什么東西,趁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了。”
古志森掃視莊園,莊園里中間一條車道把整座庭園分成了兩邊,兩側都各砌出一洼池塘,池水碧綠渾濁,倒映出整座大宅的影子。水面上浮著許多又大又圓的蓮葉,但不見有魚或是蟾蜍在水中出沒。青蔥松軟的草皮從池塘邊蔓延開去,被修剪得非常齊整的灌木叢與花圃分布在稍遠一點的位置,偶爾有幾株美人蕉點綴其中。兩側廊下鋪著大理石地磚,也都有時令花盆進行裝飾,左側走廊延伸向別墅背后的馬廄、溫室和鍋爐房,右側走廊延伸向停車庫。更遠處就是院外的樹林了,生長著許多高大的山毛櫸樹與櫟樹,枝干非常的高大,層層蒼翠如蓋綿延在庭園的周圍,天然為莊園增添了許多的綠意。主體的別墅建筑有四層樓,二層還帶有露臺和陽臺,房屋被翻新修葺過,墻體外可以看見并非建筑時代所該有的電線和不銹鋼水管,屋頂上還有衛星天線與避雷針。
“如果有另外半張契約的話,會在這座莊園里嗎?我聽說馮女士在歐洲很多國家都有莊園,說不定會放在其他方,或者也可能像這半張一樣落在另一個小瞳這樣的人手中?”葉北涼說。
“這就是我為什么說馮女士也許和關同學有關系的緣故了。契約當年是蔣氏夫婦簽訂的,可其中一部分卻會落到關同學的母系家族手中,說明馮女士盯上你們一家絕不是偶然,你們一定跟當年的蔣氏夫婦有聯系。這樣一想就明白了,為什么馮女士邀請你來這里相認,還有你的母親當年受馮女士邀請來歐洲也是在這座莊園。這是什么緣故?因為蔣福就葬在這兒。”古志森說。
關恩瞳回想起當日和馮女士在壁爐前談話之時的情景,馮女士曾將和自己母親的合影相框給大家看,那上面的背景的確是莊園。
“你是說,我們都會是蔣福的……?”關恩瞳問道。
“也許你們都是蔣福的后代。蔣福簽訂了這份契約,然后傳給了他的兒女。馮女士盯上的就是他的兒女。”古志森說道。
“這太沒道理了,如果是蔣福的孩子,那也肯定是蔣馮氏的孩子。怎么會有自己迫害自己孩子的道理?而且又為什么要放著一代代的女孩子在外面做孤兒,然后才找借口認回。”葉北涼表示難以置信。
“這一點我的確沒有想通。不過從關同學的經歷來看,那些死亡事件不也是過度保護的反應嗎?”古志森說道,“這座莊園曾經是克蘭勛爵的,克蘭勛爵與蔣福在此相識,而后又轉交給了蔣福直至其身故于此。契約上說‘五十年后將要歸還于某處’,指的應該也就是這里的某個地方。契約借方的第一簽訂人是蔣福,契約留存在這里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大家仔細找一找吧。”
推開了別墅大門,四個人便分頭開始仔細搜尋起來。從廚房、門房、客房到健身室、閱覽室、棋牌室,從一張椅子、一塊窗簾到門后、立柱后,每一個角落都仔細搜查過去,但莊園實在是太大了,館內放的東西又多不勝數,轉眼間幾個鐘頭過去了,大家還是勞而無獲。
窗外的陽光已經變得金黃泛紅,灑在屋中的投影也越來越長。
“這么找實在是太無謀了。”葉北涼攤了攤手,他已經滿腦門都是汗了。龍一也很懊惱。
古志森仔細掃視著房屋,在心里默默把見過的、聽過的所有信息都篩一遍,試圖找出有用的線索。突然,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吩咐道:“快!把這間屋子所有的窗簾全都拉上!”
關恩瞳、葉北涼和龍一都嚇了一跳,馬上跑動起來,按他吩咐,把屋前屋后所有能找到的窗簾全都拉上了。頃刻間,別墅里一片黑洞洞。關恩瞳想要去打開墻上的壁燈來照明,立刻被古志森喝止了。
這時,古志森打開他的旅行袋,取出來一盞油燈和一只空的玻璃瓶。當他點燃那盞沒有油的油燈時,燈臺發出昏暗的幽光,照在玻璃瓶中,瓶子里立刻顯現出了一只像小金魚般大小的幽鬼的身姿。然而此刻更令眾人吃驚的是,在幽光的探照下,整間屋子都被大量閃閃點點的熒光所充滿,這些熒光緩緩漂移流動,就如同懸浮在宇宙中的群星的海洋一般。
“這,這是……”關恩瞳驚嘆于眼前的奇觀。在刺槐林洋館里,她曾見過類似的場面,因此知道那些熒光點點是名叫靈子的靈氣結晶,只不過那時所見的景象遠遠沒有眼前這般規模宏大。
古志森打開了玻璃瓶,釋放出幽鬼。這小東西早已被茫茫無際的靈子所吸引,立刻飛快擺動透明閃亮的肢鰭,一頭沖了上去,直游向靈子最濃密的地方。古志森提起油燈,跟上小幽鬼的路線,三人也連忙追上去。四個人跟著便來到了客廳,只見那無數靈子在空氣中緩緩流動,于壁爐前終于交匯成了明亮璀璨宛若銀河的光流。小幽鬼游進了這條“銀河”之中,就再也不見了蹤影。
古志森關掉了油燈,又拉開客廳的窗簾,將客廳重新恢復成敞亮的樣子:“快!壁爐里面有暗道,把它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