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九醒時,月朗星稀,微風陣陣,只剩下一望無際的星空海浪,落下星光燦爛點綴著整片海域。
寂九一怔,眺望四周,才知自己是被人帶上了船。
船身極大,寂九看不見完整的船身,他看著眼前浩瀚如星河的海域,一陣失神。
前不久,他還被困于夢魘之中,身中劇毒,他心中已是知根知底,知道已經是窮途末路,也不知是哪位仙者如今在想著法子吊著他一口氣在。
如今這是要去哪?
寂九胸中郁悶,仿若有口氣始終壓縮于胸口,雖不至于行動不便,但始終讓人覺得難以使上氣力。
他差些以為這是要回光返照,心中悵然若失,倒也將生死看的開。
手臂上的毒素延展至上腕便不再蔓延,寂九算著自己還有幾天的日子,一抬頭,便見到夙卿塵頗為悠閑的在船梢處銜著一道魚竿釣魚。
心中一頓,這些天都是他在救治自己嗎。
寂九也是放的開,自門掩邊上的木梯一步一步攀上去,移到夙卿塵身邊力氣已經消耗的差不多,索性就躺在夙卿塵身側,瞧他專心致志的釣著一眼看不見海底的魚。
那會有魚嗎?這家伙是用什么在釣魚?
寂九瞧著身邊也沒放個魚食打窩引勾,難道這是在模仿昔日的姜太公釣魚?
夙卿塵悠然自得的將只系著一根魚線的繩子拋出去,靜待些時候見有咬鉤的動靜,提起來見無果后又心安理得的拋出去。
寂九:......
這也沒見得哪個愿者上鉤啊。
寂九厚著臉皮湊上去,有些好奇的問“美人道長,你這是在釣些什么玩意兒啊。”
夙卿塵仍舊專心致志的看向遠處,“垂釣者,自是頤養情懷。”
得,這是打算釣個寂寞了。
寂九撇撇嘴,“你這拿著空魚線,一沒魚餌二沒魚鉤,哪個愿者愿意咬你的毛線....”
沒想到夙卿塵卻是撇了寂九一眼,那眼中似乎帶有淡淡的...鄙夷之色?
他說的有錯嗎?這釣個錘子的魚啊,再怎么隨心隨性哪里能....
寂九還沒碎念完,便見夙卿塵手間輕提,甩了一條約摸半斤有余的魚上岸。
寂九看著那條通體雪白的魚陷入了瘋狂:......
寂九遂也學著模樣在邊上放起了勾,可是過了半把鐘頭都不見有誰鳥他,寂九悲憤:這他喵釣魚難道還得靠顏值還是刷人品的嗎?他長的也不丑啊!
夙卿塵垂釣上了兩條魚后,便一人施法顯現了一道極為人性化的方便攜帶式灶臺,在船頭溫酒煮魚,好不自在。
看著逐漸飄起的裊裊輕煙,以及色香漸濃的魚香味,在黑夜中如同夢幻,他要瘋了,這確定不是在故意羞辱他嗎?
寂九猝....
耐著心中煎熬,寂九又挪步湊到夙卿塵面前,頗為討好的向他笑“道長,你快教教我這魚是如何咬鉤的。”
夙卿塵隨手撥弄著魚湯,見一面已然軟爛,又好耐心的翻了一面繼續烹煮,實在耐不住寂九軟磨硬泡的在身旁嘰嘰喳喳,遂指明了方法。
原來那魚線并不是空勾,夙卿塵釣上來的魚名叫刺目雪翎斑,只生活在溟海,通常是以靈長類進食,對靈力等極為敏感。
寂九屁顛屁顛的又回去釣魚,如法炮制,終于是釣上了一條不足三寸的小魚苗。
寂九樂呵呵的笑,心滿意足得,總比沒有的好。
他炫耀般的將魚帶到夙卿塵面前,表現的極為孩子氣,好像在求夸贊“嘿嘿,不賴吧。”
夙卿塵收了寂九魚鉤上掙扎的魚,輕聲道“雪翎斑存活力極低,一雌一雄魚交卵,數百年才可產下十余枚。”
寂九聽出了其中的意思,眼巴巴的看著夙卿塵將幼苗放生,心中雖然不喜但好在還有兩條留在了鍋里,當下也不作為,等在一旁看著鍋內魚肉漸爛。
寂九見夙卿塵如此輕車熟路,有些好奇,“你們做神仙的,也會貪這口腹之欲嗎。”
夙卿塵斟了熱酒,將身前的兩杯青玉銜環杯倒滿,獨自取了一杯飲,有些高深莫測的看向寂九。
“雖是修仙,也可賞人間佳事,有修無情道,不染塵世事,有修有情者,入凡塵,結仙緣,各為所求。”
寂九這才覺得自己問的有些不帶腦子,那些宗門大佬可沒少娶妻生子的,當神仙肯定也貪這點人間歡樂。
想的通透了,寂九索性更放肆些,他俯身以一種仰視的姿態瞧著夙卿塵絲毫沒有煙火氣的容顏,“那美人道長修的可是無情道,自斬情愛,與世無爭?”
夙卿塵沒有回他,寂九也不糾結,將鍋中的魚打入自己的碗里,麻溜的剃去骨刺,便大朵快頤起來。
寂九吃的唇齒留香,只覺胸腹一股暖流經過,潤滋肺腑,整個人都有些暖洋洋起來。
寂九極為滿足,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吃到此等美味佳肴,雖說沒有什么咸味,但耐不住肉質鮮美啊。
更何況面前還有美人作陪。
幾杯濁酒下肚,寂九整個人變的有些飄飄然,看著天上的星星都像在跳舞一般。
寂九極少飲酒,精神有些興奮,他知道這魚估計是專門為解他蠱毒的,眼睛里笑意盈盈。
夙卿塵不容他睡了,指點道“屏息凝神,運氣周身,許可好受些。”
寂九極為坦然,無意間漏出一句無心之言“道長自修仙便這般模樣么,如此的...清新脫俗。”
寂九還是說的含蓄,他想說夙卿塵太過道貌岸然,像個自視清高的偽君子,雖然夙卿塵做事確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有一種就是讓人會看不順眼的感覺
寂九甚至會有些邪性大發,這副模樣,該是遇上什么事才會使之色變。
他忽然好像又有點明白當日嚴子修的執念了。
夙卿塵干凈的讓人有種想要將之折辱的念頭。
寂九也不知道自己的念頭此時正在危險邊緣試探,他只是借著酒意越發大膽,伸手扯向面前人兒的衣衫。
寂九本來想捏捏那張看起來極為不真實的臉龐,奈何眼前搖晃的太厲害,只能依稀捉住一片衣角。
夙卿塵高高在上看著他,“你醉了,凝神靜氣,莫叫邪念入體。”
嘖....這副一本正經的口吻聽著真叫人不爽。
見人沒有直接拒絕,寂九也不知是發了什么瘋又想著粘了上去,整個人如同爛泥一般依附在夙卿塵身上。
寂九仰頭看夙卿塵,那副挑不出毛病的容顏恍惚和夢中的某個影子重疊,他好像真真看到了夢里出現的人。
夢里的那個人沒有溫度,眼前人也是,就像那咧寒風,極為冷冽卻叫人無限向往。
寂九下意識的想將人留住,捉住了夙卿塵雪白的手臂,有些意思迷糊的呢喃,“原來只有醉了,我才能見到你。”
“我原以為,你不會出現了。”
寂九湊的極近,仿若要將眼前人記在腦海中,可是任他怎么凝聚心神,眼前人都已經開始模糊。
寂九有些惱怒的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怎么就長了張涼薄無欲的臉,怪滲人的...”
寂九抓住了一片虛幻的煙霧,夙卿塵的靈身散去,早已站在遠處看著他。
寂九瞧向遠處頗為不解:這怎么還有一個???
夙卿塵遠遠看著,看著寂九心由念生,此時毒性壓制不住,有些胡言亂語,幸得如此,否則若是動了殺念,便難以收場了。
夙卿塵這般想著,一時不備,身前突然被牽引,一道身影猛的穿過虛空,真真的牽住了腰間的衣衫,夙卿塵只覺有些驚訝,想不到那醉鬼得寸進尺還想撲上來,只是下意識的催動靈力。
海面上蕩起了一道幾米遠的水花。
夙卿塵:......
被蕩飛沉海的寂九:......
夜間寂九睡的極為不安穩,眉頭緊皺似乎被心魔困鎖。
蠱種便是如此,常在夢中吞噬記憶,將人的過往與罪惡無限放大,這種夢境日復一日,每次醒來魔念都會無法阻止的加重。
夢境之中,一片黑暗,只有寂九知道自己被困在這個地方很多年,他熟悉這里的每一片氣息,身居囚牢,他有心魔困鎖了自己。
寂九拿著刀,對著另一個自己的胸膛狠狠扎下去,他如同沒有痛感一般,任憑那把刀子越扎越深,抵達心臟,觸動著那抹極為微弱的心跳。
寂九面無表情的嘲笑著另一個自己的無能,你殺了我這么久,還是沒能成功啊。
另一個寂九也如同真人一般冷漠,他一如既往無情的將刀子抽出,然后消散,融于黑暗之中。
寂九的心頭痛意已然麻木,他似乎已經習慣于如此,等著胸前血液逐漸干涸,腳下鮮艷的血色凝固成一片湖泊,他又該在迷途中重新新一輪的折磨。
寂九沉淪于此,無法自渡,不愿自渡。
夙卿塵看著寂九極為抗拒自己的神念進入夢境,知道寂九此時必然是經歷了蠱種里最為殘酷的泯滅人性,心神一晃,再是以靈化身強行破開了寂九的記憶。
寂九日復一日的聽著夢境之中的時間流逝,時間沒有聲音,但是寂九在這極為黑暗的世界里,就好像聽見時間的盡頭。
他殺不死,所以永遠不能離開。
或許死亡也并不能帶他解脫。
寂九數著自己的心跳,他突然被某一種極為復雜的聲音所牽引。
風聲凝聚成型,化作了一道人影,無數的日夜里終于感知了他的聲音。
寂九抬著頭看向無邊的黑暗,他輕聲詢問“是有人闖進來了嗎?”
那個人的呼吸不穩,停頓了好些時候也沒有回答寂九的問題。
寂九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他仍然耐心的問,“你是從外面來的吧,外面的世界怎么樣?”
來人似乎因為寂九這一句話而有些愣住,伸手在寂九眼前晃了晃,沒有任何光感與焦距的眼睛,讓那人有些遲疑。
寂九等著那個人回應,他覺得那個人一定會告訴他什么。
那人斟酌了話,一字一句的說“你眼前的世界,有光,有萬物。”
寂九模糊的記憶里好像有那么一點印象,但時隔太久,他基本已經忘了那個模樣。
“我不信,如果有的話,為什么我的世界仍舊一片黑暗。為什么我感受不到任何事物的存在。”
來人這次用更久的沉默來回答寂九這個尖銳的問題。
寂九不死心的問“你是來救我的嗎,那為什么騙我,我的世界里沒有光,神靈從不施舍我。”
那人停在寂九身前,聲音有些沙啞,“那或許是因為,你從未相信有他們的存在。”
寂九固執的認為自己的感觸沒有問題,他扯出一道冷笑回應著這個好不容易出現的活物,“是嗎,那就是我活該咯。”
來人似乎因為這個問題而陷入困境,想要發出聲音但是被自身攔截沒有接收到,寂九的世界再次恢復如死灰一樣的寧靜,就像是原先那樣。
夙卿塵直接被逼出了夢境之外,心神一晃,唇間溢出血跡。
他沒想到寂九的夢境之中執念會如此之深,抗拒著所有人的進入,那為何醒時的寂九又不似夢境那般偏執與孤寂。
夙卿塵突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眼眸之中深色不斷。
白色的船帆漂流在廣袤無垠的海域之上,不知行走了多少日夜,沒有燈火與人家,顯的極為孤寂與蒼涼。
已經入秋,寂九才再次醒來,他醒時明顯遲鈍了許久,似乎有些記憶因為沉睡而模糊不清。
但始終是記得還有一個人在身側的。
寂九睡在船艙之中,屋內有爐火通透,身上已經蓋了些厚實的床被,呼了口氣,天氣微涼,此時葉落飄進住所,又是水邊,少有的冷氣入體。
手臂上的痕跡已經從臂口漫入左肩,寂九慢悠悠的從船艙探出頭去,見夙卿塵一人披著雪色的狐裘于秋色落葉的景色格格不入。
見寂九醒了,夙卿塵并未見喜色,臉上的擔憂卻是更加凝重。
寂九打過招呼笑的燦爛,“美人道長,沒想到睡了一覺,醒來還能再見你啊!”
說完獨自坐在碳火旁,添弄著已經燃盡的柴火,有些好奇的問,“我們這是要去哪里,不是才初秋么,怎么就開始這般寒冷了。”
夙卿塵應道“此去西方之極境,我們與耀日相隔兩岸,自然便遠了。”
寂九竟不知這一走竟走了數萬里之遠了,鳳棲山乃是耀陽之正東方,此時西方極境,豈不是等于走了一面南北球?
寂九驚呼自己睡覺竟錯過了太多時光,有些抱怨“你也不知將我叫醒,這路邊美景好饒人,我錯過了實在可惜。”
夙卿塵目光灼灼的看向寂九,“你若愿意,我們自可回頭看去。”
“我哪里還有那么多的時光,到時候莫不是捧著我的骨灰看.......”寂九笑著擺擺手,一時竟將心里話說出來,不免愣住,捂嘴道不好,煞了此時的好風景。
夙卿塵好似要將寂九看出個窟窿,“世間名利萬千,隱居仙人必有偏方,你且端正心態,自會好起來。”
這話也就是說來安慰人的,寂九懶懶倚著也不愿反駁,見桌前擺放著一碗濃湯便知是給自己備的。
寂九眉頭也不皺的將整碗苦藥吞了個底兒,而后伸手擦了個果子就往嘴里塞。
“其實你不必如此,人活一世,頂多也就那么一些歲月,不過早辭晚退的事,我雖說對你們鳳棲山有恩,但倒也不必說一定要爛死在你們手上。”
寂九說的極為輕快,夙卿塵愣住,“我從未如此想過,只是憑心盡力...”
“可是我不想....”
寂九抬頭打斷了夙卿塵的話,而后又覺得自己的語氣太重,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醒時的時日無多,你不顧三秋的將時日耗費在我身上,還不如出山救助些難民信徒,也要比在我身上浪費靈力強的多....”
“我不太喜歡乘人恩情,那日施救無非就當是一場少年熱血,我也不要你們什么,就此輕松自在,放我一人離開罷了。”
夙卿塵不再言語,一時間陷入無盡的沉默,只有爐內的火燒的越發熱烈,照的寂九整張臉龐都有些滾燙。
夙卿塵沒有將心中話說出來,他本想質問,可是見寂九裝的如此坦然,一時竟又忘了該以何種口吻詢問。
此時海面烏云漸起,四面的海水開始漫動波浪,寂九沒想這次醒來竟碰上了雷雨天氣,真是醒的不是時候,看了一眼夙卿塵,便轉身回船艙之內躲避風雨了。
如今像他這般體弱之人,哪里還經得起這般風吹雨打。
窗外雷聲轟鳴,原本晴朗的天氣頓時烏云密布,仿若是被掀翻的墨水,整座天空陰暗的可怕。
因為是空曠的海面,巨大的閃電攜帶著狂風翻涌,劈在了無盡的黑暗之中,如同陷入深淵巨口,船身不斷搖晃,在大自然面前仿若一只任人宰割的獵物。
寂九意識到天氣的恐怖,便見夙卿塵迎風站立,直面那巨大無比的雷霆。
這家伙瘋了吧,杵在那當風向標嗎,雷雨天不能出門家長沒告訴你嗎?
寂九依靠著遙遙晃晃的船身想叫夙卿塵,可是呼呼猛灌進來的風聲卻是淹沒了寂九的聲音。無邊無際的海域陷入瘋狂,巨大的波浪不斷沖擊著船身。
寂九只差一個不穩就要被掀飛出去,他只恨此時的自己太過弱小,上天要真再給他幾十年說不定就能稱霸一方了。
可惜上天沒有讓寂九如愿,一道帶有雷霆威壓的閃電直直的劈在了船身的不遠處,將海底巨浪掀飛至數十丈之高,寂九腦海中一片空白,然后就被巨大的沖擊力給甩飛了出去。
寂九昏迷前只見船頭一道驚天霹靂落在夙卿塵身上,心想這家伙就算不被雷劈死也該要烤熟了,而后又想起自己的處境,得,他這淹死的也沒比夙卿塵好到哪去。
人影直接被無情的海浪打翻至海底,等到夙卿塵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
船身劈毀從中間攔腰折斷,夙卿塵受了一擊雷電當場吐血,轉身一躍便跳進了海里。
無數的風浪將船身掩埋沉底,只剩下風聲在空中回蕩嗚咽,仿若在哀悼兩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