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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坐在浦漓旁邊的人,是一個穿著一件不知洗過多少次、幾乎褪成白色的外套的中年人,只有上面依稀可見的花紋還能辨認出這是一件有著上世紀九十年代風格的牛仔衣,下身穿著的則是一條看起來還挺干凈工整的滌綸褲子,鞋子是一雙大頭勞務鞋,相對于普通的時裝,這一身行頭皆都是耐磨了不知幾倍。他那明顯被日光長年累月曬得黝黑的臉上則透顯著被歲月斑駁過的滄桑,四十歲左右的年紀就皺紋滿滿,雖是如此,但你從他的臉上卻看不到半點胡子拉碴的形象,想來也一定是經過了一番細心打扮的。中年人規規矩矩地坐著,雙手互相緊握著放在腹前的大腿上來回地揉捏,腳下緊緊地夾著一個裝得鼓鼓的蛇皮袋子。從他的舉止來看,這個人應當也是一個年輕時候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只是受生活所迫,才不得不背井離鄉去BJ出賣勞動力。

“您好。”浦漓打了聲招呼就繼續埋頭看書,中年人也禮貌地回了一句您好,之后兩人便再無交談。

約摸過了五分鐘后,一股沁人心神的芬香突然竄入浦漓的鼻子,但是浦漓卻沒有抬起頭來看來者為何人,想也不用想,來人一定是一位女性,如果此時他抬起頭看,倒顯得多少有些輕浮了。他只覺得那人在自己這一排的過道上站了好一會,沒準她只是臨時在這兒站站。

差不多又是五分鐘,女人開口了,她要求跟中年男人換一下座位,浦漓順著這個熟悉的聲音抬頭看去,竟然是晏婷菲,他早就該從香味中聞出來那會是她的,只是他從來都沒想過她會追著自己的腳步來,又怎么敢想象她就是晏婷菲呢?滿腹的驚喜促著他從座位上竄起來,他大概明白她是奔著自己來的,如果是戀人,此刻他們一定會擁抱親吻,而現在他們與戀人間的距離只差一層紙的厚度。中年人從他們的神態和眼神中識別出他們的關系非比尋常,至少已經是超越了普通朋友的關系,所以也就很爽快地答應了換座請求,他是無所謂的,反正在哪里坐著都是坐著,最終都會回到家鄉,他拿起桌子上的大號水杯,拎著蛇皮袋子去到了晏婷菲原來的位置,而晏婷菲則在浦漓的幫助下安頓了下來。至于為什么晏婷菲會跟浦漓是一趟列車,這個很好解釋,放假前幾天,浦漓曾將訂好的車次信息給晏婷菲看過,當時她就下決心要跟著他去他家看看,于是偷偷訂了同一列火車,美其名曰旅游。

她說“要去看看青島的三大怪是什么樣”,他說“可以啊,這個時候八大關的楓葉也正好紅了,你可以一并去看看”。她又說:“真的?我最喜歡楓葉了,以前看韓劇,畫面里滿地的楓葉,男主角女主角牽著手一塊走在楓葉里,太浪漫了。”浦漓從她的臉上看到了少女懷春的樣子,也從她的眼睛里讀出了她想重現韓劇劇情的強烈愿望,在那副畫面里,她就是女主角,他就是男主角,她想要他牽著她的手,也在鋪滿楓葉的街道里走上一個來回,他決定滿足她這個愿望:“你先陪我回家看看我姐姐吧,等回來之后我陪你去走走八大關。”

晏婷菲迷醉在劇情里的眼睛立刻放出了一百二十瓦的亮光,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唯唯諾諾的聲音去試探話的真實性:“浦漓,你說的......是真的嗎?你要......陪我一起?”

“嗯,是真的。”浦漓點頭確認。

晏婷菲得到了答案,真實得不能再真實,歡喜得不能再歡喜,她像跟蹤羅爾斯的時候那樣挽起了浦漓的胳膊,不同的是這次不是偽裝,是發自內心,沒有一丁點考慮的,就那么下意識地挽了。

浦漓看了看手機,已經午夜十二點多了。由于有乘警來回巡邏,車廂里的大部分人都安心地睡著了,他自己也有點迷迷糊糊,但見晏婷菲還沒有睡的意思,自己也不好先睡,于是便強撐著,想等她睡了自己再瞇一會。半個多小時過去了,浦漓終于忍不住了,問晏婷菲:“你困不困?要不睡一會吧,離到站還有6個多小時呢。”“不困啊,我還精神著呢。”晏婷菲看到了浦漓的兩片眼皮就快要粘在一起了,便明白了他是困得撐不住了,只是礙于面子不好意思先睡,便說:“我看你困得不行了,要不你先睡吧,我給你守著,別讓人把你偷走了。哈哈~~”浦漓被晏婷菲地俏皮一笑撥弄了心弦,不免生起了憐惜之意,于是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根子強制自己提起精神:“沒事,我還能撐,等你先睡了我再睡。睡吧,熬夜對皮膚不好。”

“好吧,我睡。”晏婷菲把浦漓掐大腿根子的動作看在了眼里,臉頰羞澀的紅了,內心里卻是滿意的笑了,她往里坐了坐,身體靠浦漓更近一些,然后把頭靠在靠背上,閉上了眼卻怎么也睡不著,但又怕自己一旦睜開眼,浦漓又得強打精神陪自己,于是就那么一直閉著眼,心里卻在幻想著未來幾天怎樣美好地度過。過了約五六分鐘的樣子,她感覺有人給她披上了一件衣服,不用想,一定是浦漓無疑,原來他一直在看著自己,確定自己是否睡著了。之后她又感覺到了靠背振動了一下,想是他確定自己確實睡著了,才放心地去睡。又過了五六分鐘,晏婷菲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頭靠到了浦漓肩膀上,試探他的反應,見他沒有任何異動,便就那么貪婪地靠著了,內心里洋溢著無比的幸福感。她聞著浦漓身上那屬于男性荷爾蒙的味道,竟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哇~~哇~~”隨著夜深下去,車廂里所有人都睡著了,只剩火車在軌道上朝目的地前行著,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廂里忽然想起了一陣兒童的哭鬧聲,浦漓和晏婷菲同時被吵醒了,他們順著聲音看了過去,只見一個35歲左右模樣的家長,一把把一個六七歲的男童提溜到腿上,啪啪地賞了兩個巴掌,罵道:“熊孩子,你又給我尿褲子!”

孩子哭得更兇了,這時候有些人看不下去了,紛紛勸解家長,孩子還小,尿褲子也是正常事兒,就不要打他了,打壞了可就不好了,云云,隱藏的意思就是你打了孩子,他一哭吵得大家沒覺可睡。

可惜家長并未領悟人們勸解下的深層意思,仍舊一副氣不過的樣子,辯解道:“什么正常,這孩子都七歲半了,還尿褲子。”見孩子還在哭,又啪啪兩巴掌甩過去,操著一口東北口音,罵道:“連泡尿都憋不住,生活都不能自理,笨蛋玩意兒,是我兒子不?別哭了,不夠丟人現眼的。”

“好了好了,別打了,你趕緊給孩子換條褲子,別凍著他。孩子,別哭了,趕緊擦擦眼淚。”對面的大姐指責了家長一句,又去遞過了一張衛生紙,哄了哄孩子。

那名家長從行李箱里找出一條褲子,提溜著小孩兒去了衛生間,十幾分鐘后,領著換好褲子的孩子回來了,手里還拎著那條尿過的褲子,不過已經被他洗過了,用塑料袋裝了起來,放到行李箱里,他重新坐好,摟住了小孩兒,向剛才勸解他的人一一點頭表達了謝意之后再次閉上眼。

浦漓看了看手機,已經早晨五點四十了,再過一會就到站了,他干脆就不再睡了,和晏婷菲聊了一會天,跟他大體提了提家里的成員結構和他們的性格情況。

“嘀~~!”伴隨著鳴笛聲和長長的剎車聲,火車在QD市南區的火車總站停了下來。浦漓把自己的旅行包放在晏婷菲的行李箱上,一塊拉著,兩人一左一右地出了安檢口。一股從海水里散發出來的魚腥味夾在風里撲鼻而來,晏婷菲張大了口吸了一口,像品菜一樣地嘗了一番,說:“嗯,有點咸,不過很香。”浦漓被晏婷菲逗樂了,哈哈大笑起來,說:“海水更香,那邊就是海,還有棧橋,要不一會帶你過去嘗嘗海水。”

兩人打鬧了一陣,不過玩笑歸玩笑,晏婷菲沖破了浦漓的阻止,去買了大包小包的禮物,準備見面后送給他的家人。

買完東西,肚子也餓了,浦漓帶著晏婷菲繞過了幾條蜿蜒曲折的道路,來到好一家牛肉粉的中山路門店,推門而入。這家店面分上下兩層,面積不大但是很干凈,里面就單純只賣牛肉粉,在吧臺上空的楣板上貼著幾個套餐:單人套餐、雙人套餐、多人套餐,跟普通的單份相比,多出來的部分是可樂、烤腸、鹵蛋等等輔食,另外吧臺上有一個透明的玻璃櫥柜,里面放著海帶絲、土豆絲、腌黃瓜等幾樣小菜可供顧客選用。無論是單份還是套餐,粉都是免費添加的,也就是說,你最少只需花7塊錢,就能無限加粉,直到吃飽,這也是好一家除了味道外,能在青島立足的一大特色。

浦漓給自己和晏婷菲點了一份雙人套餐,他將里面的可樂換成了烤腸,又要了一盤海帶絲,另外他還給自己要了兩份粉,給晏婷菲也要了一份。坐下后不久,兩碗熱騰騰的牛肉粉就端了上來,要的粉和小菜也緊隨著送了上來。浦漓手把手地教晏婷菲怎么吃,說要先把粉倒到碗里泡泡,入入味,然后再加點麻油,味道會更好。晏婷菲學這樣子加了麻油,只不過分量要比浦漓的多一倍,吃完后她吃力地蠕動舌頭說太麻了,麻得嗓子像被刷上了一層乳膠漆,惹得浦漓笑彎了腰。

臨走的時候,浦漓帶晏婷菲去附近的棧橋和中山路逛了逛,給她講了講這兩個景點歷史。晏婷菲像個聽故事的孩子一樣,聽浦漓講述,她說棧橋和中山路當真是青島歷史的見證了。她在心里想,自己將來也會成為歷史,就是不知道會不會成為孩子們的故事,她要把握住這眼下的機會,好好地跟浦漓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去浦漓的家,需要從火車站坐公交去四方汽車站,然后再坐城際快客到平度汽車站,最后再坐鄉鎮汽車才能到。坐公交是晏婷菲自己的主意,她說要體驗一下青島的公交和BJ的公交有什么不同,上車的時候人們一窩蜂似的往車上擠,浦漓抱起隨身物品拼命擠了進去,箭一般地占了一個座位,然后等晏婷菲擠過來的時候又讓給了她,自己則站在她的旁邊。“噗嗤~~”浦漓聽到晏婷菲輕輕的笑聲,低頭看去,卻見她正指著一個坐在離門口很近的一個座位上的穿著立領外套的大叔傻笑:“你看,那個大叔用塑料袋裝的啤酒。”“塑料袋裝啤酒”的這一怪像就這么無意間看到了,倒省了專程去找了,這種習俗原來是那么滑稽,隔著塑料袋都能看見啤酒花在歡快地跳舞,車顛一下,它們就做一次鵬舉動作,它們就這樣坐著公交車,最終會跟烤串匯合,一起伺候大叔的腸胃。

公交車走了八站,到了蒙古路長途汽車站,浦漓拿起東西,叫上晏婷菲一塊下了車,然后又從過街天橋上去到馬路對面,沿著馬路到了對面的四方汽車總站,在售票口買好票,侯了一會后上了發往平度的城際客車。客車從重慶路一直走,走到了城陽,在大轉盤處等了半個來小時,上來了好多人,但是這半個小時時間太長,有些急于趕路的乘客忍不住的抱怨,有個人甚至跟司機和乘務員吵了起來,司機直說這車就這樣,不愛坐可以下去。那名乘客說下去就下去,不過得把票錢退給他,乘務員說只能給他退五塊錢,因為他已經坐了車了,不可能全額退款。三十塊錢的車票,走了才不到三分之一的路,就給退五塊錢,你們也太黑了吧?乘客罵咧了幾句,也就無奈地坐了下去,不再爭論。

浦漓和晏婷菲并沒和其他乘客一起抱怨,倒是跟著看了一場熱鬧,待鬧劇演罷,便戴上耳機聽起了歌,歌是用晏婷菲的手機放的,是林俊杰的新專輯,他的情歌對少女可是具有超大殺傷力的,耳機的左半只是自己戴著的,右半只則插在了浦漓的耳朵里,一路上兩人便是這樣聽著歌度過的。

車子到達平度汽車站,也到了中午了,浦漓帶她在車站旁邊的餛飩店吃了碗餛飩,便又轉乘直通鄉鎮的客車,到了浦漓家所在的鎮——長佘鎮。雖然事先通知了爺爺自己要回來,下車后卻發現沒人來接他們,兩人就那么走回了村子,好在村子離鎮上并不遠,只有三里地,但浦漓的心中仍是極為失落和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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