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師回來了，劉老師回來了。”李梓青站在四（２）班的教室門口沖我招手。我出來，李梓青拉著我，說：“吳玥，劉老師回來了，我剛才看到劉老師拉著行李箱去她的房間去了。”我雖然也高興劉老師回來了，但卻沒有李梓青這樣興奮，我說：“是嗎？”李梓青說：“你跟我一起去看劉老師吧。”我說：“可是馬上要上課了。”這時，謝老師打開水回來了，她端著水杯，說：“李梓青，怎么不回你班里去？”這時，上課鈴聲響了，謝老師說：“吳玥，回位置上去，作業做完了沒有？”李梓青不高興地一甩頭走了。

劉老師看女兒回來，卻感覺她比以前憔悴了些，笑容也少了，神情甚至有些呆滯，我們有時去劉老師的辦公室，卻看見她看著窗外發呆。

下午放學，劉老師照例在托管中心大門口迎接放學歸來的學生。我從校車上下來，劉老師雖然站在大門口，卻感覺她有些落寞的樣子，眼睛不時看著遙遠的某個地方似的。我提了書包走到劉老師面前，說：“劉老師，您請假是去看您女兒了嗎？”劉老師看著我說：“是啊。”我說：“那位姐姐漂亮嗎？”劉老師說：“漂亮。”“乖嗎？”“很乖，很懂事。”我說：“您怎么不把她帶來呀？我們都希望您會帶著小姐姐一起來的。”劉老師卻用一只手指頭擦眼角，說：“她也和你們一樣，要上學呀。”我說：“她也可以在這里上學呀，她跟著您，您就可以天天看到她了。”劉老師說：“這孩子，說得我心里怪難過的。快進去吧。”劉老師又用手指擦眼角。我說：“劉老師，您是想您女兒了嗎？我也很想我媽媽，我知道我媽媽也想我。但是很快就放寒假了，放寒假了我就能跟媽媽在一起了。您也可以和小姐姐在一起了。”劉老師把我推進去說：“鬼丫頭，說得我心里怪不好受的。快進去吧，先進教室把家庭作業做了。你們謝老師接學生還沒回來，可要乖呀。”

我提了書包上樓，回過頭來，看著劉老師的背影，劉老師好像在擦眼淚。難道我剛才說錯什么了嗎？引起劉老師不高興？我一邊扶著樓梯欄桿往樓上走，一邊回想我剛剛說過的話，覺得沒錯呀，如果劉老師的女兒在這里讀書，她就可以天天和女兒在一起，也不會想女兒時見不著面了。沒錯呀。

回來了一半同學，還有一半沒有回來。謝老師接學生還沒回來，教室里就有點混亂，催鵬程，汪子聰在地上拍卡片，譚夢麗和肖達在教室里追來追去，孟姣鈺則和鄭妍在看漫畫書，只有曾小堡在認真地做作業，我把書包放下，心里還在想著劉老師。教室里實在太鬧騰了，這時，層管老師出現在教室門口，他嚷住追趕的譚夢麗和肖達，催鵬程和汪子聰也忙收了卡片，悄悄地回自己的位置上，教室里才安靜了些。

過了會兒，謝老師和其它同學也回來了。我們到餐廳吃飯，吃過飯后，稍微活動一會兒，又到教室做作業。今天老師布置的作業不多，我很快做完了，給謝老師檢查了。謝老師讓我看會兒書，或者預習一下明天要學的課文。我不想看書，也不想預習課文。謝老師還在給譚夢麗講烙餅的問題：一只鍋一次只能烙兩個餅，烙完一只餅要兩分鐘，兩面都要烙，烙五只餅要幾分鐘？這樣簡單的問題，謝老師給譚夢麗講了兩遍，譚夢麗還一臉傻懵。平時她捉弄起同學，拉這個同學欺侮那個同學倒是挺行的，這會兒就傻了。謝老師也不耐煩了，說：“你先上位想想，想一會了不明白，我再給你講。”譚夢麗上位，謝老師在班里走動，她走到我旁邊看我在畫畫，我在一張白紙上畫了太陽，一個小女孩和她的媽媽在草地上玩耍，我想把我們經常去過的植物園的景色畫出來。謝老師看了一會，走過去了，又走回來，問：“吳玥，你這畫的是什么呢？”我說：“我畫的一個小女孩和她的媽媽在植物園玩耍。”我拿起畫，說：“我想把它送給劉老師。”謝老師問：“為什么要送給劉老師呢？”我說：“因為劉老師想她的女兒，我想我的媽媽，我們倆的感情是一樣的。”謝老師摸摸我的頭，說：“你畫吧。”就走開了。

那個晚上剩下來的時間我就在弄那副畫，我想第二天把這副畫送給劉老師。

早晨的時間總是緊張而匆忙。冬日里，天亮得晚，兩輛校車為了把托管中心兩百幾十人在上學不遲到的情況下送到學校，并不會因為天亮得遲了就推遲發車的時間，因此，起床鈴聲響起時，天還沒有亮，好多同學睡眼惺忪，哈欠連天，有的起床鈴聲響了，還起不來的，老師不得不把他從床上拖起來。走廊上，有同學跑著去衛生間刷牙洗臉，跑著去晾衣間換鞋，樓下已響起激情高亢的《運動員進行曲》，第一趟車的同學已上車……我梳好頭，洗漱完了，來到教室，幾個同學圍著謝老師的講桌，謝老師給他們分發零花錢，并記帳。我不需要零花錢，我上位整理好了書包，水杯和碗袋，靜等著下樓上車，我乘第二趟車。廣播上很快通知乘第二趟車的同學到樓下大廳集合，我們排隊下樓。車還沒有來，大廳里有點嘈雜。我往劉老師的辦公室里瞧去，辦公室門敞開著，周校長坐在桌前，對著話筒在喊著幾個同學的名字，催他們快點下樓，準備上車。劉老師已經回來了，這是劉老師的工作呀，怎么不見劉老師呢？難道劉老師生病了？我緊緊手中昨天畫的那副畫，還是下午放學回來送給劉老師吧。

校車來了，我們排隊上車，在車上，大伙都有點犯迷糊，我昨晚上也沒睡好，坐在車上，便迷迷糊糊睡著了，睡夢中，我看到媽媽，她向我笑著，她手里還舉著一盒我喜歡的奶油蛋糕，我向媽媽跑去，啊，奶油蛋糕，我向媽媽跑去……卻不知誰推了我一下，只聽跟車老師的聲音道：“大家把書包背好，記得拿水杯碗袋，準備下車了，準備下車了。吳玥，準備下車了。”我睜開眼來，文老師站在我旁邊，“吳玥，把嘴角擦擦，準備下車了。看樣子，昨晚上沒睡好，是不是晚上又和同學講小話很晚才睡？”我沒回答文老師的問題，擦了擦嘴角，嘴角邊有流下的口水，媽媽不見了，奶油蛋糕不見了……同學們開始有秩序地下車，我也一手提了書包，一手拎了水杯碗袋下車。

下午四點鐘左右，校車把我們從學校接回來，托管中心大門開著，同學們從車上涌下來，涌進大門，我在門口看看，我們每天放學回來，劉老師都在大廳門口迎接我們，怎么沒看到劉老師人呢？跟車老師從車上下來，趕我們進去，道：“都進去，都進去，不要在外面逗留了。”我進到大廳，趴在劉老師辦公室門口看，門開著，里面沒人。周校長走過來，說：“回自己教室去，別瞎晃蕩了。去，去，去。”我只得提了書包上樓，走到三樓的時候，我看到李梓青在走廊上把一只塑料臉盆踢過來又踢過去。我沖李梓青喊道：“李梓青，李梓青。”李梓青跑過來了。“李梓青，你看到劉老師了么？”我問。“沒看到，我也想找劉老師，樓下那周老頭說劉老師辭職不干了，不在托管中心了。”我有點不相信李梓青的話，說：“怎么會呢？劉老師沒說她要辭職呀。”李梓青說：“這是他們大人的事，大人都這樣，難道大人干一件什么事之前還會跟小孩子說么？”李梓青又去踢腳下的盆子，這一腳踢得太狠，盆子被踢到了他們三年級教室門口，而且，盆子還被踢了一個洞。只聽教室里一個女聲道：“李梓青，你再損壞公物，不遵守紀律，向老師回來了我就告訴向老師。”李梓青在門口叉著腰，道：“我踢我自己的盆子，你管得著么？你告訴去呀，告去呀，告去了把我開除呀，我才不怕向老師，以為誰稀罕在這破托管中心呀。”里面的那個聲音就不敢說了。

我拖著書包往四樓我們班的教室里去，書包不時磕在樓梯坎上。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劉老師怎么就辭職了呢？教室里只有一兩個回來早的同學，我把書包重重地放在課桌上，找出昨天畫的那幅畫，畫上的小女孩穿著花裙子，扎著馬尾辮，畫中的媽媽跪坐在草地上，向小女孩張開著雙手，太陽紅彤彤地照著……一切都是想像中最美好的樣子，可劉老師怎么就離開托管中心了呢？我的座位本就臨著墻邊的窗戶，窗臺上有同學們吃零食留下的痕跡：干了發霉的桔子皮，方便面殘屑，還有半塊沒吃完的餅干……有兩只螞蟻在上面爬來爬去。樓層這么高，螞蟻是怎么爬到四樓來的呢？我拿了發霉的桔子皮去逗螞蟻，把螞蟻從食物上拔開，又拔過去，百無聊賴中，我又拉開玻璃窗看外面的風景，樓下的幾棵樹光禿禿的，那野菊花早就沒了影子……

“吳玥，快把窗子關上，小心風吹感冒了。”不知什么時候，謝老師回來了，班里的同學大部分都回來了。我把窗子關上。謝老師看到我亂擺的書包，說：“吳玥，放學回來怎么不趕緊把家庭作業做了？你們就快要期末考試了。”我說：“謝老師，劉老師真的辭職離開托管中心了么？”謝老師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她拉出書包一角壓著的那幅畫，看了看，說：“劉老師要去照顧她的女兒呀，她要和她的女兒在一起呀。”我說：“劉老師不是離婚了么？她女兒不是跟著她原來的老公么？”謝老師像是自言自語，又似對我說的，道：“喲，小小年紀，怎么什么都知道？”我倔強地別過臉。謝老師說：“劉老師要到她女兒呆的那個城市去工作生活了，劉老師也會想你的。”我的眼淚“啪嗒”滴了下來。謝老師看著手中的畫，說：“這幅畫我替你收著了，我給你寄給劉老師，行么？”我含著淚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