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的時候，天剛蒙蒙亮。
青云宗后山的霧氣還沒散，像一層薄紗裹著菜園，空氣里滿是泥土和青草的濕潤氣息。田埂上的泥雖然還沒干透，但已經不再黏腳，踩上去能聽到“咯吱”的輕響，帶著雨后特有的松軟。陸衍一早就醒了，他昨晚把銹劍藏在守菜屋的床板下，用舊布裹得嚴嚴實實，生怕被其他雜役弟子發現。此刻他揣著個粗布袋子，快步走向東邊的菜棚——那里種著幾株靈白菜，是他特意留著的“寶貝”。
靈白菜和普通白菜不同，菜葉邊緣泛著淡淡的瑩光，是修仙界最基礎的靈植，修士吃了能稍微補充些靈力。對天命差者來說，靈植是稀罕物，宗門每月只給雜役弟子發一小袋靈米，靈白菜更是只有在給內門弟子送菜時，才能遠遠看一眼。陸衍這幾株，是去年秋天從內門弟子丟棄的菜根里撿回來的，小心翼翼養了大半年，眼看就要成熟，他本想等成熟后偷偷留下一片葉子，試試能不能靠它稍微修煉出點靈力，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
可走到菜棚前，陸衍的腳步突然頓住，心猛地往下沉。
原本該郁郁蔥蔥的靈白菜，此刻只剩下光禿禿的菜根，幾片最鮮嫩的葉子被啃得干干凈凈，連帶著菜心都沒剩下。菜葉的殘渣散落在泥地里，沾著晶瑩的露水，顯然是剛被偷吃沒多久。陸衍蹲下身，手指輕輕碰了碰菜根，指尖傳來的涼意里，還帶著被啃咬后的粗糙感。他皺緊眉頭，心里又氣又急——這幾株靈白菜是他唯一的希望，現在卻被偷了，連帶著那點渺茫的修煉機會，好像也跟著沒了。
“是誰……”他低聲嘀咕，目光掃過周圍的泥地。很快，他發現了線索——泥地上留著一串小小的腳印，腳印是三瓣的，帶著濕漉漉的泥，朝著菜園西邊的竹林方向延伸。看腳印的大小，應該是只兔子，而且沒走多久，腳印還很清晰。
陸衍站起身，攥緊了手里的粗布袋子，朝著腳印的方向追了過去。他沒想著要把兔子怎么樣，只是想把它趕走，免得再偷吃其他菜苗。竹林離菜園不遠，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就能聽到竹林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小動物在啃東西。
他放輕腳步，撥開半人高的茅草，探頭往里看——只見竹林深處的一塊空地上，蹲著一只白色的兔子。那兔子通體雪白，毛發光滑得像撒了層碎雪，兩只耳朵豎得筆直，正低頭啃著什么。可仔細一看，陸衍發現不對勁——兔子的左后腿有些瘸，每動一下，都微微往里縮，像是受了傷。
“果然是你偷了我的靈白菜！”陸衍低聲喊了一句，邁步走了過去。
白兔聽到聲音，猛地抬起頭，紅色的眼睛里滿是警惕，身體往后縮了縮，想要逃跑，可剛一動，左后腿就踉蹌了一下，疼得它“吱吱”叫了兩聲，又跌坐回地上。它看著陸衍，耳朵耷拉下來，像是知道自己跑不掉了，眼神里竟透出幾分委屈。
陸衍本想上前把它趕走，可看到它瘸著的腿，腳步卻停住了。他蹲下身，仔細打量著白兔的后腿——在雪白的毛發下，能看到一道暗紅色的傷口，傷口邊緣有些外翻，還沾著泥土，像是被什么鋒利的東西夾過。再湊近些，能看到傷口周圍的毛都被血黏在了一起，顯然傷得不輕。
“捕獵夾弄的？”陸衍心里咯噔一下。
青云宗后山偶爾會有外門弟子設捕獵夾，不是為了捉兔子，而是為了練手——有些心高氣傲的外門弟子，覺得天命差者礙眼，就故意在菜園附近設夾，美其名曰“捉妖獸”，其實就是想讓雜役弟子吃苦頭。陸衍去年就差點踩中過一次，幸好反應快，才只蹭破了點皮。
看著白兔疼得微微發抖的樣子，陸衍突然想起了自己。想起五歲那年被鎮上小孩扔石頭，想起被爺爺摔碎的木劍，想起在宗門里被外門弟子嘲笑“短命鬼”時的無助。他也是這樣，像這只兔子一樣，明明沒做錯什么，卻要承受莫名的傷害，只能躲在沒人的地方，獨自舔舐傷口。
“算了……”陸衍嘆了口氣，心里的火氣漸漸消了。他從懷里掏出那個粗布袋子，打開口子——里面裝著他這個月僅剩的小半袋靈米。這是他省吃儉用留下來的，每天只敢吃一小把，就是想攢著試試能不能輔助修煉。
他倒出一小捧靈米，放在手心，慢慢遞到白兔面前。“吃吧，別再啃我的菜了。”
白兔先是警惕地往后縮了縮，紅色的眼睛盯著他的手心，又看了看他的臉。見陸衍沒有惡意，它才小心翼翼地湊過來，鼻子動了動，然后低下頭，小口小口地啃著他手心里的靈米。靈米帶著淡淡的靈力香氣，白兔吃得很認真，小舌頭舔過他的掌心，癢癢的，帶著點溫熱的觸感。
陸衍看著它吃東西的樣子，心里突然覺得暖暖的。這還是他來青云宗這么久，第一次有活物愿意這么親近他。以前其他雜役弟子要么躲著他，要么跟著外門弟子一起嘲笑他，內門弟子更是連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只有這只兔子，不管他是不是天命差者，不管他有沒有靈力，只是單純地吃著他給的靈米，沒有絲毫嫌棄。
很快，手心里的靈米就被吃完了。白兔抬起頭，用腦袋輕輕蹭了蹭他的手心，像是在道謝。它的毛很軟，蹭在手上很舒服，陸衍忍不住抬手，輕輕摸了摸它的頭頂。就在這時，他注意到白兔的脖子后面，掉下來一根兔毛。
那根兔毛和其他毛不一樣，不是純白色，而是泛著極淡的青色微光，落在他的手心里，像是一顆小小的螢火蟲，哪怕在晨光里，也能看到那點微弱的光亮。他好奇地用指尖捏起兔毛，剛想仔細看看，那微光卻突然消失了，兔毛也變成了普通的白色，和其他兔毛沒什么兩樣。
“奇怪……”陸衍皺了皺眉，再看向白兔時，卻發現它已經轉身，一瘸一拐地鉆進了竹林深處，很快就沒了蹤影。只有那根兔毛，還留在他的手心里。
他把兔毛小心翼翼地收好，放進裝靈米的袋子里，然后站起身，朝著菜園的方向走去。雖然靈白菜被偷了，靈米也沒剩多少，但他心里卻沒有之前那么失落了。剛才白兔蹭他手心的觸感，還有那根帶著微光的兔毛，像是在他心里投進了另一束光，比昨晚銹劍上的銀光更溫暖些。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后，竹林深處的一棵大樹上，一個穿著淺綠色弟子服的少女正站在樹枝上，手里拿著一個小小的木笛。少女約莫十三四歲的樣子，眉眼彎彎，嘴角帶著一絲笑意，她看著陸衍離開的背影，輕輕吹了聲笛哨。
笛聲剛落，剛才那只白兔就從竹林里跑了出來，跑到樹下，身形一閃，竟變成了一縷青色的霧氣，鉆進了少女手中的木笛里。
“林曉師姐，怎么樣？他是不是您要找的人？”一個穿著外門弟子服的少年從樹后走出來，恭敬地問道。
林曉收起木笛，指尖捏著一縷和剛才那根兔毛一樣的青色毛發，笑著說：“心性不錯，明明自己都過得不容易，還愿意把僅剩的靈米給受傷的靈獸。而且……”她頓了頓，目光落在陸衍離開的方向，“他身上好像有股特別的氣息，剛才我的靈獸分身靠近他時，那股氣息讓分身的靈力都變得溫和了些。”
“那要不要告訴長老們？”少年問道。
“再等等。”林曉搖搖頭，“我還想再試試他。如果他真的有特殊之處，說不定能幫上我們的忙。你先回去，別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
少年點頭應下，轉身離開了竹林。林曉則依舊站在樹枝上，望著菜園的方向，指尖的青色毛發輕輕晃動，泛著淡淡的微光。她這次來后山，本是奉了長老的命令，尋找有“逆命潛質”的弟子——據說最近修仙界的天命能量有些紊亂，只有逆命者才能化解危機。而陸衍這個被所有人當成“天命差者”的雜役弟子，似乎讓她看到了一絲不一樣的可能。
陸衍回到菜園時，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他先是把被偷吃的靈白菜根清理干凈，又給其他菜苗澆了水，然后才回到守菜屋。他從袋子里掏出那根兔毛，放在手心仔細看了看，還是沒看出什么特別的地方。但他還是把兔毛和銹劍放在了一起，藏在床板下。
也許這根兔毛和那把銹劍一樣，都是他生命里不期而遇的小驚喜吧。他這樣想著，然后拿起工具，開始了一天的忙碌——給內門弟子送菜、劈柴、挑水，這些重復又枯燥的活計，今天做起來，好像也沒那么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