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塵宮的第一天對寒生來說簡直比一年還要漫長,雖然十年來,冷眼和蔑視對他來說只是家常便飯,但寒生還是感到似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晚飯后,等寒生與云天忙完了雜務,天已經黑透了,云天在小竹屋中陪著寒生說了會兒話,也離開了。
寒生一個人坐在床沿上,久久沒有睡意,雖然他已經極度疲倦。
無塵宮的夜風冰冷刺骨,刮得窗扇“嘖嘖”作響。寒生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他抹了抹眼淚,起身去關竹窗,就在那一霎那,透過小窗寒生看到了一彎新月倒映在屋外小湖。
恍然間,寒生仿佛穿越到了十年前,又回到了小時候。
小時候,他和卿兒妹妹總愛趴在窗邊,望著靜水湖中的月亮發呆,想著那月亮里面是否真的有一只兔子,一個蟾蜍,還有一個搗藥的老婆婆。而這個時候,左叔叔總是在油燈下一邊縫補著衣服,一邊微笑著聽著他們。
“左叔叔,卿兒……”寒生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無盡的思念已令他悲痛到喉嚨發噎,無法呼吸。
然而,寒生還是強忍著,不讓自己發出一點點聲音。
夜漸漸深了,寒生倚在床欄,不知不覺,進入了夢中。
翌日,天已大亮,云天才叫醒了寒生,給他送去了早飯。
不一會,云天笑嘻嘻的提著兩個竹簍又跑了回來。
“走,寒生,我們到后山采藥草去。”云天笑著道。
“嗯!”寒生點了點頭,又忙問道:“云天,黃大哥怎么樣了?”
“放心吧!寒生,早上聽師兄們說……說黃葉師兄恢復的很好,只是仍需在密室休養一些時日,其他師伯們也都派人送來了自制丹藥,師兄定會沒事的。”云天道。
聽云天如此說,寒生心里懸起的那塊大石終于落了地。
于是,二人背著竹簍,一路說說笑笑的來到了后山的一處山谷。
春天在這里似乎仍舊駐足著腳步,無邊的翠綠之間山花依舊繁茂,姹紫嫣紅,鳥兒在枝頭盡情的歌唱,潺潺的溪水快樂的流淌著,在山谷間匯成一個個碧綠的小湖。而此刻,兩個少年的心情亦如同那天上的白云和這山坳間的清風一般,自由而舒暢。
寒生小時候跟著左青書經常在無稽山采藥,但那時年齡太小,早已將藥草忘的一干二凈,于是問道:“云天,不知道這昆侖山藥草該如何辨認?”
云天笑道:“昆侖山的靈草多如牛毛,大多都可入藥,藥草種類太過繁多,我慢慢的教給你。”
寒生道:“恩,我早就聽說昆侖山是人間仙境,肯定有很多奇花異草。”
云天哈哈一笑,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說道:“那當然啦,要說這奇花異草,在我們昆侖自然隨處可見,特別是昆侖山三大奇珍,那就百年難得一見了。”
“哪三大奇珍?”寒生問道。
云天拿著小鏟正欲俯身去挖一株藥草,聽寒生這么一問,倏地轉身鄭重的說道:“據說這昆侖三大奇珍分別是幽蓮、靈珠果和‘神女之淚’。這三者相傳都是療傷圣藥,還可增加功力,特別是這‘神女之淚’據說可以提升幾百年修為呢。”
“那我們去采這三種靈草吧!”寒生急聲道。
云天哈哈大笑,道:“這三種靈藥可不是我們倆可以采得到的。幽蓮隱于雪峰,靈珠果藏于峭壁,俱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而這‘神女之淚’幾千年來卻只是一個傳說,從沒人見過。”
“算啦,我們就別想啦,那極寒極險之地豈是我們能去的,我們還是去采些藥飲之類的草藥吧!”云天的一句話猶如一盆涼水正澆在寒生心頭剛剛燃起的一星火苗之上。
寒生背著竹簍緊跟著云天,用心的記著每一種草藥的名字,不大一會,幾乎未走多遠的路,兩人就已經采集了滿滿的兩簍。
云天倏地轉過身來,看見寒生念念有詞的記著草名,笑著說道:“寒生,這里的藥草多著呢,你不用那么急的,時間久了自然全都記下來了。”
寒生問道:“云天,你來了多久了?每天都要采藥嗎?”
云天把一顆藥草丟在竹簍里,輕輕往下按了按,背在肩頭,忽而臉色一斂道:“我不采藥還能干啥?其實,我和你一樣,也是黃葉師兄撿回昆侖的,不過那時我還不記事。唉,不過我也實在是太笨了,到現在連‘氣運周天’都做不到。你知道嗎?妙玄師叔有個徒弟,叫明月兒,才十二三歲,就已經修到中清境界,可以御空和馭物了。唉……真是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瘋呀!嘿嘿。也正因為我笨,黃葉師兄沒少挨師傅責怪和其他師兄弟的嘲笑。也許當年黃師兄背塊木頭上山可能也比我強吧!”云天說著難免又是自嘲一番。
正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寒生沒有想到身邊這個小師兄竟然也和自己一樣,無父無母,不禁心間顫動,那是一種感同身受的酸楚和憐惜。只是,寒生還是感覺的到雖然云天看似整日樂呵呵,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其實在他心里似乎還是不甘于如此平凡的。
看在眼里,想到心里,寒生竟漸漸有些心疼起云天,真不知他這十幾年是怎么度過的。雖然只到了無塵宮不到兩日,寒生還是看出了些許端倪,這無塵宮的眾多弟子平日里確實清冷高傲,對他和云天視若不見。而且,只從用膳便可看出無塵宮等級身份之森嚴。師傅自是坐在首位,其他弟子按次序上下一字排開,而他和云天卻只能在眾人吃完,收拾完碗筷過后才能在廚房吃。另外,無塵宮的弟子似乎自然分成了兩個小集團,一個圍繞著大師兄蒼柏,而另一個則與丁梅和慈竹相近,想來應是二師兄黃葉的追隨之人。
然而,這兩幫弟子似乎都對寒生極不友好,冷目相向。
追隨二師兄的弟子自然不會善待寒生,因為正是他才害的黃葉危在旦夕。
而跟隨蒼柏的人就更加對寒生以及云天不屑。究其原因,無非“嫉恨”二字,因為蒼柏雖貴為無塵宮大弟子,但在絕塵的眼中卻只有黃葉,甚至是將其作為繼任之人來培養。無塵宮一干弟子的功法修行多是蒼柏代為指導,自然籠絡了一些人,這些人也自然要為勞苦功高的大師兄暗鳴不平。只是,雖有不平又無可奈何,只得將怒火和不屑發在黃葉帶回的這兩個廢材的身上。
云天方才的話似乎深深的刺痛了寒生,讓他覺得背后陣陣發寒。
黃葉對他恩重如山,如果因為自己的無能而令黃葉遭人嗤笑,那簡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氣運周天……氣運周天……”
寒生在心里默念著,他暗下決心一定要練會黃大哥交給的道法口訣。因為只有勤奮和努力才能讓他減輕心中的那份失落感,才能不給黃葉增添煩擾,才能......
寒生想著,手不禁摸了摸脖子上掛的一枚戒指,這是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寒生從白衣人的斷臂之上取下的,這些年他一直戴在身上。
“嗨……”云天在寒生面前揮動著手,“你發什么呆呢?走,我們回去吧!還得趕回去準備午飯呢。”
寒生這才突然回過神來,連聲道:“哦,好!”
滿滿的一筐草藥看似不重,走得遠了也會變得越來越沉,云天看見寒生咬牙堅持的表情才突然意識到他原是如此的羸弱。
云天忙道:“寒生,你累了吧,要不歇會兒吧?”
“哦,沒事的,我不累。”寒生答道,把竹簍往上送了送,他的后背早已汗透了。
云天看在眼里,心里已明白了幾分,于是說道:“唉呀,我這脖子不知怎么了,突然痛起來,寒生,你看前面有棵大樹,我們去樹下停一下吧。”
“奧,好”,寒生答道。
來到樹下,兩人卸下了負擔,在樹底躺了下來,天氣暖洋洋的,曬得人昏昏欲睡,特別的舒服。云天四處瞅了瞅,扭過腦袋,小聲問道:“喂,寒生,跟你說個秘密,你知道咱師傅為啥叫絕塵嗎?”
“為啥?”寒生不解的問。
云天鬼鬼祟祟的,瞇著眼說道:“因為師傅有個怪癖,見不得一點灰塵,就算是這么大一點點都會讓他抓狂,他一天早中晚要換三套衣服,還有……”云天邊說邊比劃著,逗的自己和寒生都哈哈大笑。
“哦,難怪他叫絕塵,道觀又叫無塵宮,那他使用的仙家武器是拂塵嗎?”寒生一本正經的問道。
云天被他這一反問,樂得在地上直打滾,寒生撓了撓后腦勺,倒不覺得十分好笑,不過看著云天胖嘟嘟的滑稽樣子,還是跟著一起笑的合不攏嘴。
不知不覺,日已偏南,兩人趕緊又背起了竹簍向著無塵宮趕去,一路上說笑不停,年齡相仿的孩子之間總是相處的很快,一上午的功夫,兩個人就已然混熟了。寒生終于體會到了久違的開心和快樂,而云天因為多了一個伙伴,自然也十分的高興。
云天一路上邊說笑著,邊用手幫寒生托著竹簍,在這清冷孤寂的大山深處,兩個少年的心似乎慢慢的貼到了一起。
無塵宮的后山有幾塊空曠之地,分別建有練功場,絕塵要求每一位弟子,不論長幼,根據自身修為進階層次,必須每天在相應的練功場受訓和練習。
因今日時間尚早,弟子們仍在場內修習,從很遠的地方就可聽見刀劍碰撞之聲。
寒生被那聲音吸引了,停住了腳步。云天則拉了拉他的手臂,頹聲道:“走吧,那不是我們能去的地兒,等你能把引氣練氣修到氣運周天再說吧!”
寒生眼睛一亮道:“真的嗎?云天。”
“是啊,達到氣運周天就能去下清境練功場,不過氣運周天可沒你想的那么簡單,一般人都得個三五年。你再看我,十幾年了,這氣……嗨!”云天說著又無奈的搖著頭。
“我看這無塵宮練氣修為自然屬你最高了!”寒生笑道。
“為何?”云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因為你說的呀,只有你可以把師傅氣得半死,除了你還有誰能做得到?嘿嘿!”寒生說著便笑著跑開了。
“好小子,你別跑啊,站住……吃師兄一掌……”云天聳了聳竹簍,大步追了上去。
云天和寒生回到了殿內,在廚房緊張的忙著準備飯菜,寒生目前自然只能打打下手。
云天揮著大勺,動作嫻熟靈活,大開大合,只這一門功夫恐怕在這無塵宮他敢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寒生邊抓著柴火往灶內添著,一邊欣賞起云天獨門烹飪手法,樂的咯咯直笑。
突然,寒生手心傳來一種軟軟、涼涼之感,他低頭一看,手中抓著的哪里是一根柴火,竟是一條青花大蛇,蛇信正對著自己的臉呲呲而來。
寒生頓時嚇出一身冷汗,猛然將蛇一把扔了出去,這一仍可不打緊,恰巧此刻門外進來一人,那條蛇不偏不倚的掛在了那個人的脖頸之上,連同手里的樹枝柴灰扔了一臉。
云天眼疾手快,一個箭步飛過去,一邊取下蛇,不住的鞠躬喊著“師傅,師傅……”
寒生這才發現那人原來正是絕塵師傅,嚇得魂飛魄散,伏地而跪。
絕塵真人一臉的鐵青,倒也沒有說什么,只狠狠瞪了一眼云天,悶聲說了句“將此藥三碗水煎作一碗,速速送來。”
云天心知此藥必是為黃葉師兄而備,何敢怠慢,急忙接了下來。
午飯時分,寒生小心翼翼的布置了碗筷飯菜,并端上了一盆香噴噴的蛇肉雞湯。
而同時,他也發現坐于首位的絕塵真人仍似怒氣未消,臉色凝重,只是,果然他的身上換了一套嶄新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