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生和青虹只覺吊橋抖動的越發厲害，若不是二人死死抓住鐵索，只怕早已被甩飛出去。

此刻，刺骨的冷風從深淵呼呼吹來，響徹云霄山谷的鬼厲之聲猶如野獸的嗷嘯，令人毛骨悚然。

濃厚的云霧隨風上下翻滾洶涌，吊橋已完全淹沒于一片白茫之中，兩人已經看不清了周圍任何事物，甚至看不清對方的臉，此刻，唯一能夠證明對方還在自己身旁的就只有那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和指尖流淌的絲絲溫暖。

這座吊橋像是通往地獄，橫于黃泉之路，讓人每走一步都心驚膽寒，縱然你是道法超群，武功卓絕，到了這茫茫鬼域也難掩對未知的恐懼。

寒生從未走過如此莫明之路，他努力的睜大雙眼，但卻看不見自己的雙腳，只能緩步艱難向前摸索而行。

突然，寒生感覺腳下一陣刀割般的刺痛，不知何時橋面之上竟生出無數帶刺的藤蔓，深深刺進了他的雙腳。他急忙欲伸手去摸，但吊橋的劇烈晃動讓他根本就不敢把手離開鐵索，縱然腳下和小腿如刀扎錐刺般的疼，也只得咬牙堅忍著。

“青虹，抓緊我的手，跟在我身后，橋面有荊棘，我撥——撥開它們……”寒生忍著劇痛，咬牙說道，“這——這到底是什么橋，為何，為何大師如此輕易就能過去，啊……”正說間，一根巨刺猛地插進了寒生的小腿腹，隨即而來的是酸麻和鉆心之痛。

“寒生，你怎么了？”青虹在身后驚問。

“沒，沒事，”寒生搖著牙，忍著劇痛，試圖將荊棘用腳撥到一邊，但那荊棘卻似是扎根在橋上一般，非但撥之不去，反而更有向上攀爬之勢。寒生的雙腿已經痛的顫抖不已，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鮮血已經浸透了腳底。

就在這時，那深淵濃霧之中，突然鬼聲大盛，像是地獄惡靈嗅到了鮮血的味道，剎那間，張著血口呼嘯而來。

寒生大驚，雖然眼前云霧蒼茫，但不知為何，那一張張怒號而來，丑陋猙獰的鬼臉他卻看得分外清晰。

一只只青面獠牙的惡靈、惡鬼或獰笑、或嗚嗷、或怒吼、或哀號，鼓著巨大的凸眼，張著鮮紅的血口，似乎要將驚魂失措的二人生生撕食。

青虹從小在尸毒門長大，陰魂兇靈本已司空見慣，但像今日所見之猙獰恐怖、嗜血兇猛者還是頭回，更讓她絕望的是以往的陰魂感其體內鬼道煞氣便會自行走開，而此時那群惡鬼早已將她視為口中美味。此刻，青虹的修為似乎瞬間全失，儼然一個普通凡人，任她如何揮動手中之劍，左砍右劈，那些惡鬼竟無半點懼色，反而更加肆無忌憚。

寒生當然亦和青虹一樣，任他如何努力也提不起一絲真氣，甚至連最基本的氣力也漸漸失去，此刻，他幾乎淪為一個雙手不能縛雞的孱弱之人。面對呼嘯而來的惡靈，他本欲用真氣筑起一道氣壁，但此時也只能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而已。

“唰……”就在寒生緊張之時，抬頭間，一只鬼臉正飛至面前不到半尺之處。剎那，四目相對，寒生驚懼到已經忘了呼喊，而與此同時他也更清楚的看清了那張鬼臉之駭人，雙目碩大突兀，布滿血絲，巨口獠牙間竟還滴著熱氣騰騰的血，像是剛剛吃掉一個活人。

“嗷嗚……”那惡鬼猛然尖嘯，寒生躲閃不及，肩頭早被啃去一塊血肉，頓時，更多的惡鬼亦聞到腥味，向著寒生的肩膀紛至沓來，而寒生此刻就如同那案板上的魚肉，除了任人宰割，又能如何？

恐懼，寒生第一次感到了恐懼，那種恐懼是發自心底和靈魂深處的無助與絕望，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面對一群步步逼近的嗜血兇獸，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景。

......

“走開，走開，別過來……”寒生的身后傳來女子嬌弱的呼救聲。他收起血肉模糊的拳頭，猛然間回頭看去，剎那心血激顫，幾只殘暴的鬼臉正圍在一處瘋狂撕咬著，而那血肉橫飛之下的正是青虹。

“滾開，滾開……”寒生狂叫著，他一把拉過青虹，跪倒在橋面，將瑟瑟發抖的青虹緊緊的護在懷中，“青——虹——別怕——有我在——我在……”

此刻，那群惡鬼似乎被徹底激怒，變得更加狂暴，更加嗜血，在寒生的后背、雙腿，甚至是臉頰瘋狂撕咬。

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已經讓寒生咬斷了牙齒，但他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他心中所念的就只有青虹，在那一刻，他感覺到青虹的身體竟是那般的瘦小和柔弱，就如同他的卿兒妹妹，只是這一次，寒生絕不會再放手，哪怕是拼上生命……

嗜血之鬼，何來人性，又怎會去顧及口中獵物的感受，它血紅的鬼眼之中所能看見的就只有血和肉。

寒生知道自己正慢慢地被吞噬殆盡，雖然失去了痛感，但他仍能聽到后背傳來的陣陣骨裂之聲。

終于，寒生的意識模糊了，倏地兩行熱淚如雨而下，順著眼角垂落到青虹的肩頭，但他的雙臂卻始終沒有放松，依舊緊緊護著懷中的青虹。

許久——

“寒生……寒生……”一聲聲空靈的呼喚響徹寒生的腦海，那聲音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溫柔。

寒生緩緩睜開雙眼，一張絕美的臉浮現在眼前。“青虹，你——沒事——沒事，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寒生猛然將青虹攬在肩頭，口中不停的重復著這幾個字，他此刻早已無法表達內心的激動。

“寒生，我沒事，你也沒事，剛——剛才那些都是幻覺。”青虹急聲說道。

“什么？幻——幻覺？”寒生猛然一驚，他急忙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摸了摸肩頭和臉頰，又仔細看了看眼前的青虹，“真——真的是幻覺，可剛才明明……”說著，寒生驚詫地環顧了一下周圍，眼前除了淡淡的云霧，確再無一張鬼臉，而橋面之上亦沒有那帶刺的荊棘，而他的雙腳也沒有鮮血。

“幻覺，原來是幻覺，都是假的。”寒生似乎依然有些驚魂未定。

“是啊，寒生，都是假的，我們都還好好的，”說著，青虹不覺向著自己的肩頭摸去，那里卻有實實在在的一片濕潤。

“寒生，剛才你害怕嗎？”青虹輕輕問道。

寒生黯然嘆了口氣，似乎不敢再去回想剛才的一幕，“害怕，當然害怕，但卻不是怕那些惡鬼，而是怕那些鬼物吃完了我之后就會去傷害你……我怕自己再保護不了你。”

寒生的話說的是那么的淡然，也許他覺得這就是他方才心中所想而已。

但此時，青虹卻早已淚如雨下，她猛然撲進寒生的懷里，頓時泣不成聲。或許，她的心里依舊在說：寒生，你真真是個無比呆傻之人……

此刻，橋已經不再搖晃了，穩如平地，寒生拉著青虹很快走到了對岸。對岸是一片山嶺，一條細窄的山路蜿蜒悠長。

雖然仍舊不見搖搖大師的身影，寒生和青虹還是沒有回頭，繼續沿著那條山路而上。只是，那山路看似平順，卻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吸力在拉拽著雙腳，讓人每一步都變得異常沉重。

殘月凌空，山路被月光映照的通明如玉，但也更顯露出了它的悠遠。

寒生和青虹此時早已法力全無，而這艱難的山路卻又似乎被人暗施了法，往前一步沉重異常，后退一步卻萬分輕松。

兩人當然不愿后退，既然已經來到了這里又豈能前功盡棄。就這樣，一個時辰過去了，兩人的腳步也越來越緩慢，越來越沉重，一腳踩在地面似乎就會陷落進去。

兩人相互攙挾著，足足一個時辰也不過區區十里之遙，而此時兩人卻早已累的氣喘吁吁，渾身酸痛，雙腳已幾乎抬不起來。但寒生和青虹依舊相互鼓勵著，兩個同樣倔強之人只會奮力向前，哪里會管它任何艱難險阻。

終于，半山腰處，波光粼粼，那山路亦似乎在那里嘎然而止。寒生興奮異常，急喊道：“青虹，快看，那里像是一個湖泊。”

青虹順著寒生所指的方向望去，亦面露喜悅，如此一路揮汗如雨，她也早已口渴難耐。

約莫半個時辰，兩人拖著沉重的步伐終于蹣跚走到了湖邊不遠處。小湖不大，應是山澗的溪水匯聚而成，月光下竟可清澈見底，猶如一灣晶瑩剔透的水晶。

寒生的嗓子此刻已幾乎要冒出煙來，那冰清的湖水怎能不讓他垂涎三尺，他拖著步子跌跌撞撞的來到了水邊，忽地捧起一口一飲而盡，倏而回首喊道：“青虹，快來啊，這湖水好甜，太好喝了。哈哈……”那笑聲似乎在說能有這一口甘甜的湖水，之前的所有苦累都是值得的。

青虹聞聲莞爾一笑，亦緩步趕去，可當她走近湖邊之時，卻發現寒生雙眼正在凝視著湖面，呆呆的愣在了那里。

青虹心中一頓，急向湖中央望去。

湖面中，竟出現一個清晰的人影，是個中年男人，灰衣長發，面容精瘦，一條醒目的刀疤掛在半邊臉上。那人用一只手臂，正拼命的護住背后兩個幼童，突然，幾道血光閃過，那男人頓時血肉橫飛，整個湖面亦隨之變為紅色。倏而，紅光散盡，只見一個白衣人胳下挾著一個女童飛奔而走，一個男童大聲哭喊著在背后緊追不舍……

“寒生，那個男孩子——是——是你嗎？”青虹的聲音有些發顫，雖然畫面中的男童面容稚嫩，她還是可以認出他就是寒生。

寒生的眼中噙著淚，點了點頭，道：“原來，這個湖可以折射出人心所念。”

青虹此刻才真正看清寒生心底的執念究竟是什么，也許天下沒人再比她能夠理解寒生，因為她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樣，那個心靈深處的噩夢從來就沒有停止過。

“寒生，我們走吧，”青虹沒有再向水邊走，而是繼續沿小路而去，越過了湖泊，山路已遠沒之前那般艱難了，腳步也變得輕快許多。

寒生自然看出了青虹的心思，知其不愿將心中所念示人，于是急忙取出水袋，灌滿了湖水急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