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這個小娃太瘦了,不合老子的口,捏死算了!”
就在山鬼正欲施力之際,突然,密林中兩道劍光飛來,隨即一個偉岸矯健的身影如電而至,衣襟“呼呼”作響。
從其身手和裝束,可知是名年輕修士。
鬼隱眼角一動,知來者功法不弱,遂撤回已緊握驚龍魔劍的手。
山鬼“嗷嗚”一聲慘叫,手腕處登時兩股鮮血飆出,五指痛而展開,寒生亦瞬而垂落到地面。
山鬼此時早顧不得寒生,猛然操起手中那柄巨大的鐵錘,怒吼著向那修士砸來,巨錘帶風呼嘯,猶如天外有山飛來一般。
只聽“嘭”的一聲巨響。
飛塵之下,修士手持長劍往前一搭,竟硬生接下了這一錘,但那巨錘撼地之力卻也令他身軀微躬,衣袍風舞。
然而,他的雙腳卻如同生根在地面一般,紋絲未動,可見根基之穩。
此修士名曰黃葉,乃是昆侖虛無塵宮首座絕塵真人門下大弟子,功法修為自然了得。
高處,巨石頂上,鬼隱目光如熾,手中魔劍驚龍隱隱低鳴。
鬼隱按劍而立,心中暗自詫異:谷內這個修士何以直接去接這一錘,就算在尸毒門內也沒幾人可以硬生去接山鬼的奮力一擊,除非這個人要么足夠自信,要么就是個傻子。
這時,山鬼肩頭尖細的聲音再次傳來,“嘿,有意思,閣下果然了得,不知還能不能再接住我這根黑心釘?!?
話音未落,只聽“嗖”的一聲,一枚黑釘徑直向著黃葉的心門飛去。
黃葉并無慌亂,手掐道印,口念仙訣,隨著一聲“起”,一塊青玉自腰間騰空而起,發出萬道青光,如同一道光盾擋在身前。
眼看黑心釘即將與光盾相遇,山鬼的鐵錘又再次砸將下來。
“嘭.....”鐵錘與黑心釘同時打在光盾上,如平地起驚雷,剎那間火光萬丈。
山鬼極速倒退了三步,霍然單膝跪地,勉力停住,雙手握緊巨錘支在地面,不住的喘息。
肩頭的精細鬼接過彈回的黑釘,亦利齒微露,眼神無比詫異。
二鬼都沒有想到此人的法器竟會這般厲害。
再看黃葉,卻也被剛才的一擊彈出數丈開外,心中驚顫:“好險,如若不是青罡印擋住部分勁力,只怕此時早已站立不起......此二人功法迥異,一個渾厚剛猛,一個卻迅疾如風,確是極難應付。”
正思慮間,黃葉突感胸口一股腥味上涌,他急忙凝氣下沉,硬生生將那口血吞了回去。
他緩緩站起身,執劍而立,青罡玉在頭頂徐徐浮動,發出青色的柔光。
戰場之上,雷霆過后似乎歸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除了朔風呼號和衣袂的凌動,悄然無聲。
天空如紗的流云隨風而散,半輪明月如魔眼般俯視著大地,而此刻,鬼隱的雙目卻似比那月色更加清冷——如此勢均力敵的激戰她也許久未曾遇見了,且不知雙方接下來會如何戰法。
黃葉知道在此種情形下,早已不容自己再有拖延,以一敵二本就不占優勢,況且此地多有魔教出沒,自己孤身一人極有可能遭遇圍攻。
于是他倏地劍指長空,真氣隨即大盛,隨著劍尖一道閃電破空,剎那間電閃雷鳴,風云洶涌,無數道劍氣化作金龍,在云端隱約穿梭,
大小二鬼此刻亦暗行秘法詭術,驟然間,陰風四起,黑霧騰空,山谷在這一霎仿佛連接了九幽鬼窟,無數陰魂凝聚了整片山野。鬼聲哀嚎間,一張張猙獰的鬼臉似乎要從黑霧之中掙脫欲出。
鬼隱眉頭忽皺,不由暗叫:“不好,百鬼夜行?!?
不知為何,她竟似乎對那修士有一絲莫名的擔憂,內心卻又很想看看這個修士將會如何抵擋這一毒招。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嘎然停滯了,電光火石中,無數厲鬼呼號而過,萬條金龍吟嘯而去,剎那之間,大地昏暗無界,蒼穹彌漫無邊。
驚雷咋響過后,無數飛沙走石,如雨般墜落,戰場之上,再無可站立之人。
黃葉跪立在地上,口中鮮血淋漓,剛才的重擊已令讓他元氣大傷。此刻,他似乎連喘息的力氣都已喪失,雙臂亦無法再動彈分毫,只有心中仍自驚嘆:“魔教中人,果然秘法鬼術奇異......”
忽而,黃葉只覺胸口劇痛,雙目一黑,竟昏死了過去。
這時,不遠處精細鬼緩緩地爬了起來,他渾身是血,像極了一只剝了皮的貍貓。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山鬼,全身千瘡百孔,早無活命的可能。
憤然間,精細鬼舉起手中的黑心釘,步履蹣跚的走到黃葉的面前,恨聲尖叫道:“去死吧!”
突然——
一道黑光閃過,精細鬼人頭落地。
一聲龍吟傳來,精細鬼身斷兩截。
“連小兒都要殘害,該死”,鬼隱收回驚龍魔劍,冷冷道。
鬼隱驀然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黃葉,倏地舉起手中的黑劍正欲劈下,卻又倏地停住了,因為她猛然發現,在她的旁邊竟有一雙眼睛正緊緊地盯著自己。
“是你!”鬼隱冷冷道。
“你……你既已殺了惡人,為何又要……”寒生的眼中此刻有驚愕,有不解,甚至還有央求。
“哼,中百鬼夜行者必死,一個將死之人已無需我動手了!”
鬼隱說罷,轉身便欲離去,卻又倏地停住。
“你還不走?等著喂狼嗎?”鬼隱冰冷的聲音,就如同她手中的劍。
“去哪?我能去哪兒?”寒生在心里不停地問著自己,眼前那個能賞他一口飯吃的人已經死了,他此時除了無助也就僅剩下了茫然。
寒生頭亦未抬,無力的回道:“我不走,我要把師傅和師兄們埋了,還有那個救我的大哥哥,他若也死了,我也會把他埋了!”
不知為何,這本應是幾句沉重的話,寒生從口里說出來卻是那般淡然,淡然的有點不合常理。
也許,在寒生心里,埋葬一個人就是對他最好的報答,也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就如同十年前的左叔叔!
“哼,你師傅和師兄們如此對你,你為何還要埋他們?”鬼隱不解的問,聲音竟似有些不屑。
寒生答道:“如果沒有師傅和師兄,我早就凍死、餓死了,我的命是他們給的,他們對我也算有養育之恩?!?
鬼隱凌厲的目光不覺向寒生瞟了一眼,冷聲道:“迂腐不堪”,說罷便化作一道黑影而去。
天空又開始飄起了雪,寒生艱難的找來了石塊,掩埋了師傅和師兄的尸體。他跪在墳堆前久久沒有離去,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走去哪里。
十年間,從赤腳孩童到襤褸少年,寒生跟著麻臉道人,乞討過、偷竊過,甚至勒索、欺詐、劫殺過。這十年,寒生不知走了多少路,到過多少地方,雖然經常挨餓、挨凍、挨打,但總算是有個著落,能夠活命。可如今呢?寒生又再次孤零零的一個人,就像十年前的那個夜晚一樣的無助。
天亮開了,疏疏的雪片盈飛,陽光下泛著點點的光。
黃葉醒了過來,回想起昨晚的一戰,他仍然心有余悸,雖然元氣大傷,好在經脈尚未大損,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唉,虧得師傅傳于我的天蟬寶甲,否則……”黃葉說著不覺向胸口摸去,心中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慢慢的坐起,從懷中掏出一枚丹藥服下,暗自運氣療傷,口吐幾股黑血過后,身體似乎漸漸恢復了幾分氣力。
就在黃葉起身正欲離開之時,卻猛地發現不知何時身旁不遠處竟多出三個小墳,只是尸體的手腳還裸露在外。一個碰頭垢面的襤褸少年趴在墳前,身上已積了薄薄的一層雪,不知是睡著還是已經死了。
從身形,黃葉一眼便認出了寒生便是昨夜自己救下的那個少年。
他緩緩地走上前去,輕聲喊道:“小兄弟,小兄弟。”
寒生被他這一叫,恍然蘇醒,雙目驚慌地看著黃葉。他本想埋完師傅和師兄便去查看黃葉,埋了他,沒想到自己竟不知不覺睡著了,而令他更沒想到的是黃葉竟然還活著。
“那黑衣人不是說中了那什么功必死無疑嗎?你……你沒死……?”寒生的雙目驚顫著。
黃葉也是一怔,遂又問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父母呢?你家在通州城嗎?”
寒生眼神忽斂道:“我——我叫寒生,我沒有父母,我的家……我沒有家。”寒生說著,眼睛已經濕潤,淚珠直滴到雪地上,他不住的摳著臟兮兮的手指,深深的埋著頭。
黃葉心中猛然一酸,沒想到眼前的這個少年竟會是如此境遇,而透過寒生破爛不堪的衣服,黃葉可以清楚的看到他渾身的傷痕……
黃葉瑟瑟地伸出一只手,微笑著說道:“寒生,你,跟我走吧?!?
寒生不敢抬頭,斜目怯生生的瞟了一眼黃葉。
“來吧,別怕。”
黃葉的聲音慈祥而溫暖,多像左叔叔?。『懬拥男牟唤舆^一絲略帶酸楚的暖意,他顫顫巍巍的伸出了小手,膽怯的放到黃葉的掌心。
??!那是多么溫暖的手啊!就像是左叔叔曾經緊緊牽著自己的那只手。
黃葉把寒生的手輕輕地托在掌中,這一刻,他的心像是被利劍刺穿般的疼。這只手是他生平見過最讓人心酸的手,黢黑而腫脹,無數血淋淋的口子外翻著,指甲滯滿了黑泥,多數已經殘缺不堪……
“你的小指呢?”黃葉驚呼著,他突然發現寒生的右手小指竟幾乎連根而斷。
“前年凍爛……被師傅切掉了。”寒生的回答是如此的平靜。
而黃葉卻已是側目落淚,作為同是孤兒的自己,他比誰都能理解活著的不易。
雪越來越大了,黃葉急忙撕下兩塊衣角給寒生包起了手,解開道袍裹挾著他瘦弱的身軀。
二人就這樣緩慢的向前走著,直到慢慢消失在漫天風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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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雨林,這里遠離中土,人煙稀少,有著下不盡的雨,但從古自今,綿綿不休的濕雨卻似乎從未澆息過這里的悶熱和烏瘴。
而這里卻是魔教尸毒門的所在地。
尸毒門,幾百年來,盤踞于嶺南密林幽谷之中,域內猛獸毒蟲,邪煙瘴氣彌漫不絕。因此地與中原腹地最為臨近,同時也是魔都的前哨和第一道屏障,因而,尸毒門行蹤甚是隱秘,甚至連魔教中人亦不知道他們的老巢所在。
一片無邊的密林,沒有一絲的風,萬條藤蔓從茂盛的枝葉間垂下,濃綠的青草掛著串串水珠,晶瑩欲滴。雨終于暫時停歇了下來,林中卻越發的霧汽蒸騰。潔凈的天空,月明星稀,一小片烏云在月光的映射下,猶如鑲了一道銀邊,熠熠生輝。
叢林深處,薄霧縈繞,云隙中,一縷皎潔的銀光如絲般灑向一抹碧潭,墨綠的水面靜如處子,潭水中央一個體態如水般柔美的少女,長發及腰。月色中,她雪白的酮體暗香浮動,豐滿而玉潤,嫵媚冷艷的臉龐倒映在水中,讓天上的明月在此刻似乎也失去了光華。
每次殺完人,她都會來這里洗去身上的血腥,這已成為她的習慣。
突然間,女子仰起頭,一道黑氣從口中射出,她的面容似乎極度痛苦,一絲絲黑氣瞬時已經彌漫了全身。這時,女子的掌心冉冉升起了一顆綠色的珠子,她猛然將綠珠吞入口內,剎那間,女子的頭頂、臉頰,甚至脖頸和胸前都透出瑩瑩的綠色,而之前的黑氣似乎也慢慢的被綠氣所掩蓋。大約半個時辰,女子突然雙掌奮力提氣上行,一股黑血散溢著黑氣從口中噴射而出,緊接著她迅速氣沉丹田,剛才還黑氣彌漫的身體此刻又再次恢復了白皙如冰。
喘息不定間,那女子不禁驚道:“萬骷血咒果然厲害非凡,如若不是這顆百年蛇丹……?!?
遠處三十里外,一團藍幽幽的鬼火突然射向夜空,在至高點慢慢散開,顯出一副巨大的骷髏形狀,駭人至極。那女子知是尸毒門的接頭暗號,眨眼間黑衣裹身,黑紗護面,疾飛而去。
三十里外的一處密林中,隨著一道陰森的鬼厲之聲,血光中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疾飛而至,頓然烏氣翻騰。趁著殘月冷光,儼然可辯竟是一副巨大的石棺,石棺通體烏黑,刻滿鬼臉兇紋。石棺飛至樹林中央,在空中勁旋了幾周,“轟”然立于地面,竟像是插進地面一樣,紋絲不動。
這時,石棺四周早有十幾個黑衣人跪拜等候,每個人都戴著骷髏面具。
眾人齊聲道:“恭迎門主”。
只聽棺內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厲之聲,“鬼隱為何遲遲未到......”
話音未落,一黑衣人一閃而至,體態輕盈,她急聲拜道:“門主”。
黑色面紗之下難掩喘息之聲。
石棺中死一般的沉靜,許久沒有傳來一絲氣息,林中眾人沒人敢發出半點聲音。
“圣使自魔都遠道而來,找我尸毒門有何貴干?”石棺中再次傳來鬼哭之聲。
鬼隱眼角微動,她知道遠處一棵巨大的古榕樹頂,一個身影早已停留許久。
“枯心老鬼,無稽山,魔尊志在必得,如今可有動靜?”
枯心老鬼道:“我已讓十二煞守住各處關隘,密切留意昆侖山那群臭道人的行蹤,圣使自可放心。”
圣使忽而壓低聲音道:“十五年前巫族之事你須謹記,就是爾等擅作主張……當年,魔尊早已心有不悅,莫不是念在四百年前那場血戰,只怕已然降罪尸毒門。”
“十五年前……十五年前,我怎會忘記!”石棺之內竟似傳來鬼哭之聲。
“哼!當年就是因為你尸毒門擅自行動,以致靈石至今下落不明。你豈會不知,我們最大的敵人是昆侖,是道宗,等滅了道宗,巫族豈非囊中之物。而你尸毒門,竟敢無視調令,妄自行動,硬闖九巫云羅,以致尸毒門死傷過半,靈石更不知所蹤!”圣使道。
“啊……左青書……左青書……”石棺內忽發出狂暴般的低吼。
“哼!”圣使淡淡一笑。
他頓了頓,又接著道:“魔尊此番命尸毒門密切監視無稽山,全然掌握昆侖動向,希望你們不要再令魔尊失望?!?
枯心老鬼收起了怒火,定了定心神,沉聲回道:“請圣使轉告魔尊,尸毒門必然竭盡全力,不負所望?!?
“無稽山暗藏先天之力,千年難遇,近百年來結界已有沖破之勢。若得之,我魔教一統九域八荒指日可待......這是我魔教東山再起、報仇雪恨的絕佳機會,你應該知道怎么做……”隨著聲音漸行漸遠,樹頂上的黑影已然消失,好像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許久的沉默,石棺之內鬼聲再起,“六千年了,我們等這一天也已經太久了……”
“嘭......”
鬼聲此刻突然變成狂唳,一股強烈的戾氣從石棺震出,氣波所至,草木盡飛,方才圣使腳下的那棵大榕樹竟被攔腰切斷。
枯心老鬼忽又想起四百年前的那場血戰,想起幾百年的壓抑,想起自己的不見天日,猶如萬箭穿心,棺內不時發出嗚嗚之聲。
四百年前的血仇枯心老鬼當然不會忘記。當年,正魔大戰,枯心老鬼雖僥幸逃生,但卻被伏魔鼎烈焰所傷,不但容貌盡毀,雙腿更是被燒得白骨森森,血肉不全。而十五年前,巫族護法長老左青書對她謊稱巫族靈石有重塑血肉之能,這無疑燃起了她重生的希望。于是尸毒門以巫王寶座的承諾與左青書里應外合,攻打九巫山,而最后左青書卻漁翁得利,竊取靈石而遁。
這件事一直讓她無法釋然,耿耿于懷。
“鬼隱,你速去聯絡山鬼和精細鬼,即刻趕往無稽山,務必掌握昆侖的一舉一動......”枯心老鬼厲聲說道。
鬼隱心頭一震,隨即領諾而去。樹林之中,隨著幾道黑氣射出,眨眼間人影全無。
這片密不透風的嶺南密林,似乎剎那間又回歸了平靜,沒有仇恨,沒有殺戾,沒有痛苦,更沒有歡笑……
不知不覺,月已西墜,青黑的蒼穹籠蓋四野,漫天的星辰閃爍著亙古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