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稽山頂,陰風呼號,一股股玄冥戾氣從山頂無底深淵中沖天而起,在高空之上形成一個蘑菇形的巨大黑色漩渦。
山嶺之中,樹木開始凋零,鳥獸絕鳴,末世之態似乎只在一夜之間。
“哈哈……太好了,戾淵終于壓制了靈泉,真是天賜良機……”枯心鬼王猛然運起一股勁力,腋下兩根玄鐵杖撞擊在地面巖石之上,“錚錚”震響。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老鬼,幾百年過去了,你的脾氣何時變得如此火爆了,呵呵……幾百年都等了,此刻又何必心急呢!”鬼婆拄著鬼頭杖不緊不慢的向山頂而來。
“哼!我如何不急,難道我等得還不夠久嗎?”鬼王又是一杖打在地面,渾身都顫抖起來,朦朧的月色下,她的雙腿白骨森森,僅有幾根筋肉相連。
鬼婆漸漸走近了,走到了鬼王的跟前,她輕輕的握住鬼王仍在顫動的手、兩只枯瘦如柴的手似乎太久沒有像今日握在一起了。鬼婆手中鬼頭杖綠光幽幽,映出了兩張蒼老的臉。
“妹妹,你也老了,沒想到有生之年我們終可再見一面,只可惜,只可惜姐姐再也看不見你的臉。”鬼婆的話語似乎極盡感傷,卻又十分平淡。
鬼王顫抖的身體慢慢平靜了下來,看著鬼婆兩個深凹的眼窩,她的心卻久久無法平靜?!敖憬悖绻@是我們的宿命,就讓它在今夜結束吧!五百年了,師傅也死了五百年了,也許今夜,我們姐妹倆終于可以給鬼宗一個交待了?!?
鬼王的心頭不禁一陣悸動,五百年前的那個夜晚,讓她每每記起,心如刀割般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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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前,嶺南密林,夜雨淫菲——
“秋葉,為何還不動手,難道你是想等著她毒發而亡或者一起毒發而亡嗎?呵呵......難道你不知道萬骷血毒的焚心噬骨之痛嗎?快殺了她……”
一聲怒吼讓秋葉不禁打了個激靈,那聲音似乎比這秋雨更加冰冷和無情。秋葉雙手握著魔劍驚龍,瑟瑟發抖,眼淚不住的流淌著,她驚顫的雙目死死的盯著血泊中的秋鳴——那個和她相依為命的姐姐。她如何下的了手,這一刻,她寧愿倒在血中的是自己。
“妹妹,你——你快動手,殺了我,不然我們都得死,姐姐不怪你,”秋鳴掙扎著顫聲央求道,鮮血從她的口中不住的流淌,此情此景,她竟真的猶如一只在瑟瑟絕鳴的秋蟲。
“你當真下不了手嗎?”鬼王冷冷的向前邁出一步,她似乎已經等的不耐煩了。
秋鳴心中自然明白,而且從她來到尸毒門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仇恨和無情是在尸毒門活下去的唯一手段。更何況她們又是鬼王之徒,是“萬骷血咒”和“攝魂大法”的繼承之人,就更要做到殺伐絕斷,這不僅是因為絕情和果決是這兩門鬼術的第一要義,更是因為她們肩上的職責。
可上天卻偏偏恣意作弄,讓此刻這對生死相殺的人恰恰是孿生姐妹,也許這就是鬼王的故意安排,因為如此,才更須做到絕情絕義,才能更大限度的發揮無上鬼道之術的力量。
“你們太令我失望了,如此,也怪不得為師了,”鬼王掌心之間黑氣彌漫。
就在這時,秋鳴突然奮力而起,抓起地上的鳳鳴劍,惡狠狠的指向秋葉。
鬼王的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她的心里很清楚,秋鳴和秋葉二人俱是難得的奇才,雖然悟性和修為秋葉略高一籌,但若論果敢霸氣,秋葉則遠遠不如秋鳴,甚至有些怯懦和仁慈,而這正是修行鬼道術的大忌,因為鬼道之術極盡陰狠殘忍,修行之人不可存留一絲一毫的仁心,否則死的就是自己。
想到這里,鬼王眉間一陣跳動,她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斷臂,當年她又何嘗不是如她二人今日這般。所以,她知道,在生死抉擇之時,絕情和果決才是唯一存活的理由。
冰冷的雨拍在驚龍和鳳鳴劍上,啪啪作響,水珠飛濺,打在兩張蒼白而又一模一樣的臉上。
秋葉的劍尖依舊顫抖不已,她多么想像往常一樣得到姐姐的庇護,可現在,與她對峙的正是對自己關愛備至的姐姐。
秋鳴的劍異常鎮定,這也正是姐妹二人的區別之處。
“唰……”秋鳴終于催動了手中的劍,直向秋葉而去,迅疾如風。只聽“噗”的一聲,驚龍直穿秋鳴胸口而入,而鳳鳴劍卻插在秋葉的左腋之下。
“放肆,簡直大膽,你們當我瞎了不成,”嘭的一聲,鬼王一掌擊出,雨中二人應聲飛出幾丈開外。鬼王震怒了,她一步步逼近過來,吼道:“真氣煞我也,枉我悉心教導,你們竟如此不堪重任,今日,就讓我親手送你們入黃泉,你們到那里再敘可悲的姐妹情深吧,死吧!”
眼見鬼王怒掌已然狂風般襲來,秋鳴不知哪里來的氣力,竟疾飛而起,向著鬼王沖去。只聽“嘭嘭”兩掌,秋鳴的胸骨和脊椎傳來斷裂之聲,但她的雙臂卻死死的抱住鬼王,任憑鬼王如何重擊她的后背,她的手始終沒有松開一絲一毫。
“秋葉,快動手啊,不然我們都得死,快啊,”秋鳴大喊道。
秋葉的身體在顫抖,劍在顫抖,心也在顫抖,面對悉心養大自己的師傅,不吝傳授自己功法的師傅,她同樣抬不起手中的劍……
“為何一定要決一生死,究竟是為什么?”秋葉怎么也想不明白。
“噗……”鬼王的手指插入了秋鳴的眼中,兩顆血淋淋的眼珠滾落了下來,秋鳴一口咬住了鬼王的手,幾乎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喊道:“秋葉,你還在猶豫什么……你……”
終于,一聲驚龍呼嘯,鬼王的胸口鮮血噴涌,一個巨大的孔洞穿胸而過。鬼王倒下了,但她的臉上卻掛著微笑。
秋葉的雙膝跪倒在地,狂嘯不已。
秋鳴已經氣若游絲,躺在血泊之中,口中不住的喊著:“師傅,師傅……”她的面容極度悲傷,血肉模糊的眼窩中兩行血淚直垂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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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當年如果不是因為我,你的眼睛也不會……”鬼王沉聲說道。
鬼婆輕輕嘆了一口氣,悵然道:“當年師傅為了歷練你,讓你能夠突破人性的羈絆,甘愿犧牲性命,我這雙眼睛又何足掛齒呢!‘萬骷血咒’和‘攝魂大法’是我派兩個秘傳神功,而且修煉過程極度危險,若是以你當年的心智,又如何能夠練成?當年師傅已近油盡燈枯之日,那也是不得已的辦法了。罷了罷了,如今我們也已經快到了師傅的年紀,而我們鬼宗能否再次入主中原也只有今夜這唯一的機會了。”
“姐姐說的對,我鬼宗忍辱負重千年,屈身魔族門下,流離于雨林之地,這種日子該結束了。道宗這群無恥之徒,我鬼宗誓必讓他們血債血償,為了我鬼宗歷代先祖,也為了我這雙腿?!惫硗醯难例X咬的格格直響,歷經五百年的風風雨雨,她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囁喏的秋葉了。
“冷月,還不快見過師伯?”鬼王的鐵杖輕輕點了點地面。
“見過師伯,”話音未落,一個黑影已然落下,不知來自何處,正如那月中冷風,無影無形,而她的手中正是當年秋鳴的鳳鳴劍。
“人未現而鳳鳴已至,好,果然后生可畏,老鬼,看來這些年你可沒閑著啊,”鬼婆笑道。
“稟鬼王、鬼婆,十二煞如今僅剩九人,其中八人已按照吩咐各自就位,在山下把守,只是未見鬼隱……”
就在這時,又是一個黑影忽至,行動快如鬼魅。
“參見鬼王鬼婆……你是何人?”鬼隱冷冷的瞥了一眼冷月,雖然尸毒門十二煞向來獨來獨行,但眼前這個人鬼隱卻從未見過。
“你受傷了?”冷月問道。
鬼隱眉頭一皺,劍目如電,又問道:“與你何干?你,你究竟是誰?”
“青虹,我是冷月?。 崩湓碌穆曇粲行┻煅?。
鬼隱的心頭一股冰冷直達全身,已經太久沒人喊過“青虹”這個名字了,甚至連她自己都早已忘卻。而“冷月”這個名字她卻還記得。
她不禁驚異道:“你,你是冷月?你——你不是死了嗎?”
鬼隱的腦海變得異?;靵y,她清楚的記得十年前,當她手里緊緊攥著那個黑色蠱鐘,再次跑回密林之時,所有的孩子都死了,其中就有與她最親密的冷月。
“鬼隱,她是冷月,當年的歷練,你和冷月是唯一存活下來的,她并沒有死。而我也沒有看錯,那九十九個孩子之中,你們二人的確是出類拔萃?!惫硗醯?。
鬼婆沉默未語,心中竟不知是欣慰還是心痛:“當年師傅為了泯滅她的善性,以命相博,今日看來,她老人家做到了,只是……”鬼婆不忍再想下去,她手中的鬼頭杖,綠光漸漸暗淡了下去。
鬼隱依舊冷冷的站在那里,當年的那場“血腥之戰”已早已令她不知人性是為何物,更不知再如何與人親近,盡管眼前之人是她曾經相互依偎、親如姐妹的冷月。
無稽山的夜漸漸的深了,夜空中朦朧的月光也慢慢的消失不見,這個夜晚是如此的寂靜、清冷,卻又是那么的躁動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