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清河城,寒生一路向東而走,不覺已是百里之遙,只是越往前行,道路愈加的荒蕪,像是很久都沒有了人的蹤跡。
夜幕慢慢降臨,周圍一片荒野,道路亦泥濘不堪,這里像是剛剛下過一場大雨,空氣中彌漫著水汽和青草的味道。遠處隱約有一處殘破的寺廟,似乎有星星點點的燈光傳來,寒生喜不自勝,渾身的濕潮已讓他難受不已,心想正好可以去那里生一堆火,烤烤身上的衣物。
天際突然一道閃電,隱約有微弱的轟隆之聲傳來,看來大雨又要來了。寒生加快了腳步,向著寺廟走去。
這是一座殘破不堪的土廟,院墻早已坍塌,枯爛的院門只剩下了半扇,虛掩著。門頭之上斜掛著一塊殘破的匾額,隱約寫著“慈云廟”。
院內滿目狼藉,到處都是樹枝和碎石塊,這個寺廟顯然已經荒廢多年了。寒生邁入院門,只見一排舊到不堪的圓柱支撐著一個還算完整的廊檐,后殿大門未關,里面火光閃動著。
“來,喝,喝……”殿內傳來碰杯換盞和喧鬧的人聲。寒生心想那多是和他一樣黑夜借宿的旅人,想著也好借碗酒喝,抵御一下這夜晚的寒冷。
“主持,話說回來,我們這間破廟還真是個好地方,隔三差五就有送上門來的獵物……哈哈哈……”寒生一聽,嘎然止住了腳步,知是事情不對。
因院內有太多的雜物,未免造成聲響,寒生從院落邊緣輕輕的繞了過去,走到廊檐的一側,悄悄的透過窗縫向里面看去。只見破殿中三個肥胖的僧人正圍著一張小方桌席地而坐,桌上胡亂擺著酒肉和骨頭。明亮的燭光下,三個人油嘴紅臉,喝得正酣。
寒生環視了一下殿內,除了幾尊躺倒的佛像和泥塑,倒也沒有其他可疑之處。
可就在他疑慮間,猛然聽得屋內窗下發出“嗚嗚”幾聲,寒生往下一看,窗下竟反手綁著兩個老人,一個老叟和一個老婦,口中堵著破布。兩個人耷拉著頭,正在低聲啜泣。
寒生心頭猛的一顫,一股熱血瞬時沖上了臉頰。他悄悄的溜到殿門邊,正準備破門而入,一個和尚卻突然走了出來,大喊著“你倆先喝著,老子出去撒個尿。”
待那和尚剛伸出他那顆肥膩的腦袋,一把冰涼的劍已架在了他的粗脖子之上。那和尚被這猛然的驚嚇,瞬間酒醒了大半。
寒生挾著那和尚,一腳踢開了門,大聲道:“還不快把人放了,否則別怪我劍下無情?!蹦橇硗鈨蓚€和尚嚇的目瞪口呆,一時竟不知所措。
“媽的,還不放人!少俠息怒,息怒,這就放人,放人”,那被挾持的和尚一邊大罵,一邊使勁的使著眼色。
那倆迷迷瞪瞪的和尚,這才跌撞著爬起,將那二個老人拽了過來。
“少俠饒命,人已經放了,哎呦……”那和尚的脖子早已劃出了一道血印。
寒生一把拉過兩個老人,撤回了劍,罵道:“如若再被我遇見你們為非作歹,我絕不輕饒?!闭f著寒生一劍挑開了兩個老人的繩索,護著出了殿門。
老夫妻二人急忙扯出口中破布,忽地跪地而哭道:“少俠——少俠救救我女兒吧,救救我女兒吧,我們已經被關了兩天了……”
“什么?”寒生猛然大驚,剛一轉頭,只見早有一個和尚用刀押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從里屋走了出來。
原來那廟中還有一個和尚。
寒生心頭一顫,回首再看剛才那三人,此時早已換了另外一副面目。特別是剛才被寒生挾持的那個和尚像是他們的頭兒,年紀稍大,只見他拈了拈脖子上的血跡,面露猙獰之態。
“娘的,哪里來的野娃子,也敢學人抱打不平……”那大和尚袒胸露乳,一臉的兇相,身后的兩個和尚也早已從背后亮出明晃晃的尖刀。
寒生心中頓然怒不可遏,只無奈那女子還在那惡人手中,也不敢貿然行動,遂憤然說道:“身為佛門中人,竟然做此下流勾當。還不趕快將那女子放了,我還可以饒你們一命!”
那大和尚哈哈一笑,渾身的贅肉震顫著,緩緩的抬起那女子的下巴,笑道:“放了她,哈哈,我們哪里舍得……”那三個和尚也跟著一起淫笑起來。這幾人根本就是剃了光頭的強匪。
再一看那刀下的女子,早已神色木然,渾身顫抖,不能發出一語。難以想像這兩日她遭受了何種非人的待遇。
兩個老人看到心愛的女兒竟被折磨的如此慘絕人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心里像是被刀絞一般,哪里還受得了,慌忙沖到了那個大和尚跟前,哭喊道:“求求你,放了我的女兒吧,求求你了……”
兩個老人不停的哀求著,無助的眼神時而看看大和尚,時而又看看其他三人,奢望著能得到一絲的回應和開恩。
不過,他們苦心哀求來的卻不是慈悲,而是鋒利的尖刀。兩個和尚早已將他們也順手挾了過去,刀尖頂著胸口。
四個惡人此時的眼中哪有一絲的良善和仁慈,有的只是殘忍和戲謔,因為如今三個人質都已落入了他們的手里,眼前這個少年又能如何?
“哈哈哈,小野娃,跟大爺我斗,你還嫩了點,怎么?你還不服氣?”大和尚說著一記響亮的巴掌打在寒生的臉上,直打得嘴角鮮血如流。就在這時,又有一個和尚也竄了上來,無情的拳腳如暴雨般向著寒生而下。
寒生眼看著刀下呼號的兩個老人和那驚恐戰栗的女子,又怎敢還手,只能默默的承受著這一切痛楚。
只是,這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讓寒生痛不欲生的是他的心,早已經痛顫到不能自已的心。
“為何會這樣?人為什么會這樣?這世間為什么要有如此多的罪惡,如此多的殺戮,如此多的不幸……”寒生流著眼淚,不停的問著自己。
十一年前的那種無助在此刻似乎又重新上演了,可是當年的無助是因為弱小,而今日雖然自己已經強大很多,但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他仍是無能為力。
寒生怎么也想不明白,木木的站在那里,打在他身上的拳腳已讓他感覺不到一絲的疼痛。
殿外雷聲轟鳴,電光之下,那幾個和尚的兇惡嘴臉顯得是如此的可怕,竟比那倒地的哼哈二將還要面目猙獰。
也許是因為打累了,大和尚奮起一腳將寒生踢到了院內,橫聲啐道:“哼,娘的,等老子吃飽了再來收拾你。”
這時,天空忽又下起了大雨,而殿內卻又重新擺起了酒肉,撕心裂肺的呼叫聲中,那可憐的女子再次被另一個和尚拖進了屋去……
寒生痛哭著,怒吼著:“你們放了他們,我甘愿一死,如何?”
“嗯?”已經重新大口喝起酒來的大和尚看著跪在雨中的寒生,像是突然來了一點興致,奸笑道:“嘿嘿,好啊,有血性,真漢子,哈哈哈,你若當真敢自我了斷,我就答應放了他們……”
此刻,其他三人也倏地停住了手腳,也很想瞅瞅這人間奇事。
“咔……”
一道閃電,驚雷瞬至,天似乎在那一刻徹底崩塌,裂開了一道駭人的口子。
電光下,寒生手中的利劍插進了胸膛,頓然鮮血如注,染紅了整個庭院。傾盆的雨水夾雜著鮮血順著院落流出了廟門,像是那奔流的鮮血也一刻都不愿停留在這片骯臟之地。
此時此刻,殿外的雷鳴和殿內的狂笑似乎融和成了那地獄的樂章。
突然,又是一道閃電,又是震耳的炸雷聲。
只是這次,雷聲未遠,四個和尚的已齊齊落地,狂笑之聲也瞬間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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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叔叔,卿兒……”
睡夢中,寒生再次回到了小竹屋,他看見左叔叔正在屋頂晾曬著草藥,卿兒蹦跳著追逐一只漂亮的蝴蝶兒……
剛才的冰冷消失了,眼前所有的罪惡和不幸也消失了,寒生感到此刻的身體好溫暖……
只是,那美夢還是醒了,寒生緩緩的睜開了雙眼。他多想能永遠不要醒來,好讓他在夢中美好的活著……
一個石洞,火光把這里照的通明,熊熊燃燒的火堆在寒生耳邊噼啪作響。
寒生猛然爬起,胸口的一陣劇痛讓他重重的又摔了回去,包扎的傷口處滲出殷紅的血跡。
“不想死就不要動?!币粋€冰冷的聲音喝道。
這個聲音,寒生是那么的熟悉。
寒生朦朧中望去,只見洞口矗立一黑衣女子,衣衫隨風起舞,飄落的雨滴正打濕著她的衣角。
“姑娘,沒想到我又遇見了你,我……”
寒生正欲再說什么,忽而想起廟中之事,猛然急聲問道:“姑娘,那兩個老人和那女子……”
鬼隱紋絲未動,目光一直盯著洞外的風雨和遠處迷霧中的山林。
寒生見鬼隱沒有言語,正欲再問,頓然胸口一疼,咳嗽不已,喉嚨中又溢出一小口鮮血來。
“三人已走,另外四人已死。你真是愚不可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鬼隱冷聲道。
“哦,多謝姑娘屢次相助,咳咳……”寒生心頭的一塊大石落了地,但心中也未免驚顫,這女子能于眨眼間殺死四人,出手是何等干脆迅疾。
“唉,都怪我一時糊涂,差點害死了那三個可憐的人……”寒生自我責備道。
“哼,你還是可憐你自己吧!你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像你這樣傻的人我真是頭回遇見。你難道真的認為你死了,那群惡人會放了那一家人?”鬼隱輕哼一聲,不屑的說道。
寒生無奈一嘆,道:“姑娘罵的是,唉,我當時也是一時情急,卻也沒去想那么多,現在回想起來確是愚不可及,就算我當時就死了,那四個惡人定然也不會放了那個姑娘和老人。”
鬼隱又是一句“迂腐”,就再也沒有說話。
雨足足下了兩個時辰方才慢慢的停歇,只是天還沒有完全亮開。鬼隱看了看天空,頭也未回道:“這里的干糧足夠你養傷之用,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她倏地拿起那把黑劍就欲離開,只是前腳剛踏出洞口半步,突然一口黑血噴出,黑劍亦從手中滑落。
鬼隱一手扶墻,一手使勁按著胸口,隱約間有一股黑氣在胸口縈繞。
寒生大驚失色,卻不知鬼隱竟受了如此重傷,急忙強撐著身體走上前來,關切地問道:“姑娘,你……”
鬼隱吼道:“走開”,正欲推開寒生,卻猛然瞥間寒生緊捂的胸口正在溢著鮮血,而其雙眼之中盡是關切之色,遂急忙停住了手,凌厲的眼神竟突然間變得有些柔和,道:“你走開,我沒事!”
接著又是一口黑血噴出,鬼隱竟突然昏厥了過去。
寒生將鬼隱扶到了火堆旁坐下,從她忽明忽暗的臉色亦可看出她體內的真氣已然渙散,寒生未敢耽擱片刻,急忙氣運丹田,為鬼隱輸送著真氣。
鮮血從寒生的胸口一股股的溢出,他只得緊緊的單手捂著。
此刻,他心中除了救治眼前的救命恩人,別無它物。也許他覺得自己的命本就是人家救的,就該以命相還。
只是,無論寒生如何努力,真氣似乎根本無法打通鬼隱的經脈,而與此同時,鬼隱身體之中的那股黑氣卻隱約化作無數骷髏向著寒生的手掌逆襲而來。
寒生大驚,因為這黑氣他曾經親眼見過,這跟當年左青書臨死之前全身彌漫的黑氣簡直一模一樣。他記得很清楚,因為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左青書最終被黑氣吞噬的那一幕。
這一刻,寒生終于明白鬼隱的傷原是因那邪毒而起。
寒生緩緩抬起緊捂胸口的左手,在右掌奮力輸送真氣的同時,寒生竟將鬼隱體內的黑氣通過左掌吸入進了自己的身體。
良久,寒生感覺到黑衣女子體內的真氣似乎順暢了很多,身體彌漫的黑氣也已然消失。
此刻,寒生的臉上終于閃過一抹笑容,繼而雙手無力的垂了下去,身體癱倒在地。
他的鮮血已全然染紅了衣衫,白皙的面容變的灰青,而他癱軟的身體也早已被一股黑氣團團的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