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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塵舊事

  • 劍行錦時
  • 趙躁燥
  • 4780字
  • 2017-11-22 14:34:54

秋風秋雨愁殺人。

但秋風秋雨,又如何能跟這把了無生機的墨劍相比?

殺氣襲人,如此情景之下,那容得你言語分毫?

墨滌塵鋒出手,劍芒直逼三人。

孤高絕世的人,奪人生機的劍。

載酒行側身避過這道劍光,但許氏兄弟卻是硬擋其鋒芒。

山拳水掌同時擊出。山者,堅不可摧;水者,勢不可擋。

墨鋒破空,縱是山高水長,也在這凌厲無比的一劍之下,山成碎石,水現(xiàn)涸土。

“十八年前,止戰(zhàn)峰巒,正道七人,現(xiàn)居何處?”許氏兄弟自知本身武功算不上武林一流人物,但合兩人之力,也能跟一流人物占個便宜,如今看來,他們怕是高估了自己,又或者說是,他們現(xiàn)今所面對的人,已經是一流人物中的一流人物了。

可他們從未聽說過如此之人,就被一劍逼敗,落得個迫劍答話的窘境。

“你是霧隱紅城中的人?”許如怒問道。生死在今,他好像并不怎么在意。

“我的劍,從不回答任何問題。”

“好巧,我手中的老友,也看不下去我的朋友被別人用劍指著。”載酒行在一旁說道。

他背上已經沒有了包裹,手中卻出現(xiàn)了一把短槍。

槍長四尺七寸,槍身四尺,紋吞日之龍;槍頭七寸,綻破空寒鋒。

“嗯?”劍藏雪低吟一聲。

這把槍無疑吸引了他的興趣。

“如果沒錯的話,那么我應該聽人說過你。”載酒行說道。

載酒行素日里一副醉意昏沉的樣子,如若不是他的朋友,很難相信從他口里所說出來的話。

但劍藏雪偏偏就信了。

因為他再次低吟,語氣里滿是疑問。

“長話短說,我近來整日都只喝酒,還沒有好好跟人打過架,手里頭的老友怕也是寂寞的要緊。”載酒行又說道。

“是不是,老友?”載酒行低頭對著手中的短槍說了一聲,仿佛他手中的短槍真能明他之意。

兵器當然不能明人之意,但載酒行手中的短槍明他之意。

子龍膽,殺伐利器,載酒行配此器二十載,昔年染血所奉,如今早已槍如己心,載酒行即是子龍膽,子龍膽便是載酒行。

“好。”劍藏雪說道,他已收劍。

載酒行看著許氏兄弟,許氏兄弟很識趣的退到了一旁,面露憂色,他倆在擔心同一件事。

劍藏雪的劍他們已經領教過了,載酒行即使不勝,但能落得過毫發(fā)無傷嗎?

不能。

因為劍藏雪又再次出劍了。

墨滌塵鋒,再現(xiàn)斷人生念之殺氣。

載酒行右手揮舞,子龍膽順勢而出。

槍劍相交,已然對過五招。

卻是不分勝負。

劍藏雪雙腳并靠,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墨滌塵鋒,劍尖對地。

風起,劍藏雪黑發(fā)飛舞,白衣飄動。

他的人還未動,劍卻已先動了。

墨滌塵鋒出手揚威,空中劃出道道墨鋒,亦是斷人生機之劍鋒。

載酒行此刻卻不退步,反是動身迎上,子龍膽蓄勢而發(fā),猶如破空蛟龍,要沖破這墨劍之縛。

“鐺鐺”兩聲,第一聲空靈,第二聲低沉。

墨滌塵鋒與子龍膽交鋒兩次。

劍藏雪的殺氣漲幾分,周圍之生機便暗淡幾分。

但載酒行之氣勢絲毫未見減弱。

他的人就如同他的槍。

子龍之膽,何愁面前沒有生機?

劍藏雪揮手換招,墨滌塵鋒半空反轉,生起一道墨鋒,再逼載酒行。

子龍膽槍芒迎上,兩人兵刃相交,只聽見“咚”的一響,兩人隨即各自退開。

“嗯?”劍藏雪低吟一聲。

墨滌塵鋒之銳利鋒芒,今日竟被擋住。

“痛快,痛快。”載酒行伸手拿起腰上懸的酒葫蘆灌了一口。“前些日子我碰見個身法靈動的小鬼,說要找他的師兄。”

劍藏雪也收了劍,一言不發(fā),盯著載酒行。

載酒行說什么,他當然懂。

不懂的是站在一旁的許氏兄弟,他們不僅不懂載酒行在說些什么,也不懂載酒行的武功竟已至此,他們相識素久,原本以為對載酒行的武功知根知底,今日之見,算是顛覆了往前的想法。

“那小鬼言告與我,說他師兄滿身肅殺之氣,今日見你,想必錯不了,錯不了。”

“那又怎樣?我的問題還沒有答案,我的劍,便不會歸鞘。”劍藏雪冷冷回道。

“哎呀,要是我攤上這么一個師兄,日子可就難受的緊了,難受的緊了。”載酒行又灌了一口酒。

墨滌塵鋒隱約震鳴。

“正道七人,現(xiàn)居何處?”劍藏雪冷冷道。

孤高絕傲的人,語氣里滿是不容抗拒。

“我要是不說的話,我手中的子龍膽該是又要跟你的劍親密接觸一番了,倒也落得個痛快,我好久沒有打上能跟喝酒一樣痛快的架了,所以我不打算告訴你。”載酒行笑道。“話說你這把劍很好看啊,這年頭又好看又中用的東西可不多了,你這劍什么來頭?”

“涼荒之地,難覓之石;腹中黑鐵,鑄而成劍。”眾人只聽見一道少年聲音響起,覓聲起處,卻是載酒行口中的那個小鬼,大鬧酒旗風的少年趙槐夢。

“師兄,終于找到你了。”趙槐夢喜道。

“所為何事?”劍藏雪回道。

“這會不便說與你聽,我們還是換個地方。”

“但我要做的事,尚未完成。”劍藏雪盯著載酒行冷冷說道。

“哎呀呀,好個冷酷的師兄。”載酒行打趣道。“小鬼,你告訴我,你們是不是霧隱紅城來的?”

趙槐夢看著載酒行,眼神里卻帶親切之意,劍藏雪似有所察覺。

“墨滌塵鋒,素來不講人情。”劍藏雪說道。

這句話說給誰聽的?

趙槐夢?亦或是載酒行?

但說給誰聽都不重要了。

因為趙槐夢,所以墨滌塵鋒無須再次出鞘。

“要是我回答你們的問題,你們就回答我?guī)熜值膯栴}?”趙槐夢說道。

“嗯?”劍藏雪低吟一聲。

“師兄,我要告訴你的事情也很緊急,所以我們還是趕快問出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吧。”趙槐夢在劍藏雪身邊輕聲說道。

“小鬼頭,你還欠著我的酒呢,這次又想耍些什么花樣?”載酒行笑道。

“我說你就只惦記著我的酒,我的好你卻是半點也不惦記?”

“來來來,你說說你有什么好值得我惦記?”

“我的好嗎,就是”趙槐夢突然止口不言。

“你們所說的霧隱紅城,跟我毫無關系,我今天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趙槐夢轉口道。“你說我好不好?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

“好好,有問必答,這確實值得惦記,只不過你這小鬼如此滑頭,你說的話是真是假,也讓人值得惦記。”

“倘若你要是能回答我?guī)熜值膯栴},真假我自然有法子證明給你看。”趙槐夢雙手交叉在胸前仰臉說道。

“欠酒之緣,告訴你也無妨。不過”載酒行也突然閉口不言。

“不過什么?”趙槐夢問道。

“不過你欠我的酒,得再加三倍的量,再者,你師兄所問之事,跟正道關系莫大,水村山郭作為正道一派,難脫其責,所以你還得告訴我,你師兄要找他們,欲為何事?”載酒行之言,若旁人說出,只覺他要酒是假,只為引出后話,但他嗜酒之心性,要酒是真,引出后話也是真。

“他們有罪。”劍藏雪說道。

一旁的許氏兄弟聽他們交談甚久,此時聽到劍藏雪之言語,詫異之極。

為何詫異?

武林之中,素有正邪之分,何為正?何為邪?

救死扶傷為正,殺人行兇為邪。

非也,非也。

救死扶傷者,不乏行兇殺人之舉;殺人行兇者,亦不缺扶傷救死之輩。

正邪實是難分。

因為武林當中定論,守得規(guī)矩者為正,不束規(guī)矩者為邪。

正邪之天命相反,彼此都想獨步江湖,要讓這天下武林都奉行己方之準則,因而沖突不斷,雙方死傷無數(shù)。后來逐而演化為止戰(zhàn)峰巒之上每隔二十年一決戰(zhàn),正邪雙方,各派七人,勝之一方,便是下二十年天下武林之當屬。

若正方勝,武林便是二十年規(guī)規(guī)矩矩的武林;

若邪者勝,武林便是二十年毫無束縛的武林。

有規(guī)矩的武林好還是無束縛的武林好?

唯局中人知也。

十八年前止戰(zhàn)峰巒之決戰(zhàn),正方奪魁,邪方七人,全數(shù)身亡。

他們如何而死?

亦只有當事者知也。

不過天下武林,自是公認為他們被正方七人所剿滅。

正是這一戰(zhàn),贏來天下武林沒有動蕩禍亂的二十年。

因而在正道之人眼里,止戰(zhàn)峰巒那一戰(zhàn),正方七人,皆為英雄豪杰是也。

而作為江南武林代表正道代表的許氏雙雄,故聞劍藏雪“他們有罪”之言,大感詫異。

“我載酒行只知當年止戰(zhàn)峰巒之戰(zhàn),正道七人,皆為英豪,我等后輩,該當效仿,倒不知他們何罪之有?假若有罪,又當如何?”到底是子龍膽之天命之主,于此奪人生機之氣息中,依舊是坐懷不亂。這世間又有多少個清醒之人,能比得上這醉鬼半分?

“有罪當斷,墨滌塵鋒,鑄為殺伐。劍藏雪此行,即為斷罪殺伐。”

“好,好一個斷罪殺伐劍藏雪。”載酒行苦笑道。“前輩英杰,竟成你口中有罪之輩。你即是欲尋先輩之事,我載酒行今日只好做個食言之徒。”

殺氣再起。

墨滌塵鋒似是知曉主人用意,隱約鳴動。

“師兄。”趙槐夢伸手搭在劍藏雪的右手上。

“好,載酒行,我有一個問題,你能不能給我答案?”趙槐夢說道。

“當然,但要是你枉作酒約,這便也罷了。”

“有仇在身,該不該報?”

“以我之心性,自然當報。”

“至親遭戕,當不當手刃奸人?”

“我當以手中子龍膽一刺貫心。”

“好,既然如此,于尋仇之人而言,他想手刃的那些仇敵,豈不是有罪?”

“自是有罪。”

他們兩個一問一答,倒是爽快。這只言片語之間,卻也讓人略聞其事。

劍藏雪口中之有罪,自是昔日止戰(zhàn)峰巒一戰(zhàn)種下今日仇根,如今開花結果,當年親手所施之人,又豈能逃脫干系?

“如此說來,你是為尋仇而來了。”載酒行說道。

“錯了,是為懲治有罪之人而來。”趙槐夢接道。“殺人至親者,則是有罪。”

殺人至親者,自然有罪。

但若被殺之人該殺呢?

何以見得該殺?

因為正道代表天之正義,代表規(guī)矩,欲背離此倫理之反派,皆當殺也。

放屁。

“放屁。”許如怒突然喊道。“前輩英豪之美名流傳,皆因當年浴血之戰(zhàn),赴不顧身,以己身性命之搏,換來武林安寧,怎會有罪,簡直是放屁。”

“照你而言,當年止戰(zhàn)峰巒代表邪方七人,也就該是盡誅之徒了?他們又有何罪?”趙槐夢反問道。

“哼。”劍藏雪冷哼一聲。

載酒行此時前后兩難,進退維谷。他深覺趙槐夢言之有理,可惜無奈自己身處正道立場。一時毫無辦法,只能拿起腰上懸的葫蘆不斷灌酒。

“喂,那位喝酒的大哥,你不回答,自是暗許我說的話了。既然如此,還不快點透露當年正方七人之現(xiàn)狀。”趙槐夢看著載酒行說道。

“正邪素來對立,水村山郭同你霧隱紅城自然也當對立,小友,恕我今日難言片語。”載酒行面露難色。

可惜載酒行錯了。

劍藏雪不為正,亦不為邪,僅為心中仇恨而拔劍。

“你可以躲過我?guī)熜值哪珳靿m鋒,但并不是水村山郭的每個人都可以。至少酒旗風里頭那位仙女姐姐燕水春老板娘可就不行。”趙槐夢狡黠的說道。

你很難清楚他這話是威脅還是玩笑,倘若只是趙槐夢一人,這話聽起來就是玩笑,但要是扯上了一個劍藏雪,那么這句話便是十足的威脅了。

假若你有一個相交甚久的美人老友,你開不開心?

當然開心。

即使這個美人整日跟你斗嘴你樂不樂意?

絕對樂意。

那你舍不舍得用你這位美人老友的性命賭一賭?

不舍得。

不僅載酒行不舍得,許氏兄弟也不舍得。

酒旗風里的老板娘燕水春這會又怎能知道,她之性命,卻牽扯出一道前塵舊事,至親深仇。

許如聚此時正對許如怒附耳低聲,如此如此。今日之事該當如何,他兩心中已然有所定奪。

“告訴你也無妨,只不過……”許如聚面露難色。

“我知你是水村山郭的尊長,怎么說話卻是如此拖沓?”趙槐夢奚落道。

其實他心里只怕晚一分,身邊的這把殺伐之劍,動意便要強一分了。

“當年七位先輩英杰,其中一對神仙眷侶,絕跡江湖,不知所蹤。其余五人,有患傷難愈身亡者,亦有因病離世者,惟余一位前輩,在禪家寶寺萬劫凡剎落發(fā)歸隱,散化殺業(yè)。”

“多謝相告。”趙槐夢略有喜道。“載酒行,你我酒約我一定銘記于心,他日我自當躬身來請。”話既說完,趙槐夢劍藏雪兩人既是要轉身離開。

“小友,還望謹行。”載酒行說道。

何處此言?

原來許氏兄弟之所以安然道出當年止戰(zhàn)峰巒正道七人現(xiàn)今狀況,只因那現(xiàn)今參禪于萬劫反剎的先輩武功自當卓然不凡,再加上深不可測的萬劫反剎,又不知有多少得道高僧。他斷罪殺伐劍藏雪,就憑一把墨滌塵鋒,當能心想事成安然無恙否?

不知,無人能知后事。

但前事自是人知。

此時趙槐夢同劍藏雪已離開山河表里,趙槐夢突面帶悲色,似有哀痛之遭遇。

“嗯?”劍藏雪不解。

“師兄。”趙槐夢言語悲切。“師傅他老人家,仙去了。”

劍藏雪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之顏,仿佛趙槐夢口中恩師之死他毫不關心。

若常人見此,自必認為劍藏雪乃無良無德之人。

但趙槐夢早已習以為常。

這個滿身仇恨的孤高劍客,他的心里好像裝不下再多的東西了。你根本就無法了解,他這張漠無表情的臉下,又藏著另一個怎樣的人。

凄楚哀涼的笛聲響起。

是何人的玉笛暗自飛聲?

又是為何蘊含此怨怨之音?

孤高絕世的劍客,這刻讓人覺得了無生機的不再是他手中的殺伐之劍,而是他抵在唇邊的傳音之笛。

此哀音中惆悵意,誰人不起斷腸情?

唯有以裊裊之悲音,哀在天之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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