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帶著六夜,沿著這一條蘆葦叢中的小道一步步往前走著。
往前走得越遠,戰場的痕跡便愈發明顯。
沾染在蘆葦葉上還沒有完全消逝的血跡,彌漫在空氣里的鐵銹味,散落在泥地里已經是破銅爛鐵的斷劍,以及一塊塊從士兵身上割落的衣物碎片。
越往前走,彼岸便覺得自己的腳步愈發的沉重。
是因為這一片的氛圍使然嗎?還是別的什么......
彼岸不由得停下了自己的腳步,抬眸望向四周,這一大片一大片夾雜著各種味道的蘆葦田。
緩緩閉上自己的雙眼,再睜開眼時,彼岸的眼底所倒映著的,已是一副完全不同的畫面。
彼岸怔住了,同時也明白了,她所感受到的空氣里的這一股凝重,是從何而來。
因為此時此刻,她可以看到許許多多、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生命之火,宛如浮游在深海的螢火,靜靜地圍繞在自己的周圍,遲遲未散去。
戰場雖然已被清掃,但這些被遺留下來的魂魄,卻不會因此而被掃去,它們只會不停不停地徘徊在這里,任風如何吹拂都不會輕易飄散,它們只會等待。
等待忘卻自己是誰,等待通往彼世的門敞開在自己的眼前,亦或者是等來遲遲放不下執念而化作惡靈的自己。
“今晚,就讓你們解脫?!北税犊粗@一圈徘徊在自己身周的魂魄,喃喃低語道。
似是聽懂了彼岸的話語,越來越多的魂魄開始聚集到彼岸的身周,將彼岸眼中已是黑白顛倒的世界,照得明亮。
六夜本是看不到的,但因為體內有著彼岸給予他的彼岸花花瓣,所以此時他也是看得到,那些隱隱的生命之火。
好奇的用手指去戳了戳這些逐漸聚集到彼岸身周的魂魄,幾個被六夜戳到的魂魄自然是搖搖晃晃地往一旁飄走了一點,但這樣一來,六夜反倒是更加好奇了,就像見到了搖晃著的狗尾巴草的貓咪似的,朝著附近的幾團魂魄像是捉蝴蝶一般撲了上去。
那些魂魄瞬間是驚慌失措般的飄散開來。
“六夜。”彼岸有些嚴肅地看向六夜,道,“不要胡鬧。”
六夜臉上的表情瞬間便耷拉了下來,嘴角也是往下掉著,乖乖站到了彼岸的身旁,不再去捉弄這些一團團的魂魄。
原本有些小騷亂的魂魄們,見六夜不再對它們出手了,便也就又一次靜靜地望著彼岸身周聚集著,靜靜地等待著夜晚的降臨。
而也就在這時,彼岸聽到一陣馬蹄聲似是從遠處傳來,而且還不止一匹馬。
抬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不一會兒,彼岸便看到兩個騎在馬上的人影從遠處的蘆葦叢與那天邊的交界處漸漸出現,正朝著自己這邊,快速接近。
彼岸一開始并沒有在意,就當是偶爾路過這一片地方的路人罷了。
直到那兩個人影越來越近,而且就是直接沖著自己所在的方向筆直地騎著馬過來似的,彼岸才終于開始去看那兩個人是誰。
當兩個人騎著馬,停在了彼岸眼前時,彼岸不由一愣。
畢竟她這可是第一次出遠門,卻沒想到不管走到哪里,總能遇上一些自己見過的人。
“林疏沫?”彼岸看向距離自己比較近的那馬背上的人,說道。
“你還記得我呀。”當看到眼前的女子是在白吟塵宅子里見過的那個女子時,林疏沫的臉上還是閃過一絲驚訝,但隨即,便被他那一貫的淡笑給取而代之了。
跟在林疏沫身后的唐演看著眼前這個一身灰色長袍、穿著極其樸素的女子,居然一開口就直呼殿下的本名,心中不免暗暗吃驚。
這女子是何方神圣,竟然敢直呼他們的湘王殿下的本名?
要知道,即便是從小就跟隨在林疏沫身邊的唐演自己,就算四下無人都不敢輕易這么喊。
“你在這里做什么?”林疏沫沒有下馬,而是就這么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淡笑著看著彼岸。
“等?!北税妒趾喢鞫笠鼗卮鸬?。
“等?”林疏沫眨了眨眼,“等人?”
彼岸搖了搖頭,“等時間?!?
“等時間?”林疏沫抬頭看了看天色,太陽已經在逐漸西沉,便又問道,“再過一會兒,怕是天就要黑了,彼岸姑娘莫非是要等天黑?”
這一次,彼岸沒有回答,冷漠的眼神便已經在告訴著林疏沫“無可奉告”。
“看來是在等天黑了?!绷质枘聪虺聊说谋税兜恍Γ睦镆贿吀锌@姑娘的心思還真是好猜,跟那白吟塵完全不一樣。
想到這里,林疏沫便隨口問道,“白吟塵呢?”
這一次,彼岸倒是冷冰冰地回答了林疏沫,“不知道?!?
看到彼岸這幅樣子,林疏沫便是揚了揚嘴角,“吵架了?”
“......”彼岸又一次沉默。
林疏沫看著彼岸,不禁輕笑出聲,真的是太好猜了啊......
彼岸自然是聽到了林疏沫的這一聲輕笑,眼中不由得浮現出一絲不耐煩,“你有什么事情么?”
“嗯?”林疏沫搖了搖頭,笑道,露出他一口潔白的牙齒,“沒事,就來看看你?!?
彼岸:“......”
鬼都不信你的話!
彼岸別過頭去,不再看向林疏沫。
見彼岸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模樣,要知道,在齊國可沒有人敢也沒有人會這樣對待他,不過此時林疏沫也不惱,而是終于翻身利落地下了馬,走到了彼岸跟前,二話不說,直接伸出左手抓住了彼岸的手腕。
“你干嘛?!”彼岸頓時一驚,瞪大了眼睛看向林疏沫,下意識地想要去甩掉林疏沫的手,卻是驚訝地發現,林疏沫的力氣完全跟他文文弱弱的氣質不符,力氣大得很完全甩不掉。
“你?!北税兜哪樕纤查g便是籠罩了一層慍色。
一旁的六夜見到有人敢對彼岸出手,當然不會就這么任由林疏沫胡來,一個滑步便是站到了林疏沫身前,右手狠狠地抓住了林疏沫的手腕,幾乎是用了他最大的力氣,想要逼迫林疏沫松手。
但林疏沫卻像是根本感受不到六夜的力氣似的,抓著彼岸的左手紋絲不動。
與此同時,騎在馬上的唐演見那白發少年居然對林疏沫出手,雖然自己還沉浸在對林疏沫會對這女子出手的驚訝之中,但在看到六夜威脅著林疏沫的一瞬間,唐演還是飛快地取下了自己背上的長弓,眨眼間,一支鋒利的長箭便已經架在了弦上,穩穩地對準了六夜的腦袋。
場面一時間就這么僵持不下,只聽得見蘆葦葉在風中的唰唰聲。
首先打破這靜寂氛圍的,卻是六夜。
“咕......”
只聽到一聲抑揚頓挫、源遠流長的“咕咕”聲從六夜的肚子里緩慢地響起,在場的四個人除了六夜之外,都在一瞬間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神色。
“天色也不早了,這里并不安全,不如二位先隨我來享用晚膳吧?!绷质枘瓕χ税段⑽⒁恍?,握著彼岸手臂的手頓時便也松開了。
彼岸的一雙灰瞳直直地盯著林疏沫始終淡笑著的臉,一時間也判斷不出眼前這人所流露出的表面,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
但想到白吟塵曾說過,這個人會是解決西平戰亂的關鍵,彼岸便覺著,先隨他去探探虛實,或許也不錯。
畢竟西平這邊的戰亂若可以就此解決,那么她們的任務也可以輕松不少。
“嗯?!北税侗爿p輕應道。
林疏沫雖然松手了,但六夜并沒有因此而松手,依舊虎視眈眈地瞪著林疏沫。
六夜不松手,唐演的弓自然也不會就此放下。
“六夜,暫時放開他吧?!北税秾χ拐f道。
聽到彼岸這話,林疏沫不由得輕聲一笑,只是“暫時”么......
彼岸這話一出口,六夜自然是乖乖松手,但一雙豎瞳依舊緊盯著林疏沫,一副不甘心的模樣。
見六夜終于松手,唐演便也就收起了自己手中的弓箭,一邊又開始猜測著,眼前的這兩個人究竟是誰了。
因為沒有想到會帶著人回去,所以眼下也就林疏沫和唐演騎著的這兩匹馬。
“那只好委屈彼岸姑娘和我騎一匹馬了?!绷质枘χf道。
聽到林疏沫這話,一旁的唐演反倒是一怔,看向林疏沫,似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
結果彼岸倒是拒絕得干脆,“我們走過去就好。”
言下之意,也就是不要和你騎同一匹馬了。
林疏沫見狀,便又淡笑道,“走的話,怕是真的要天黑才能走到了,不怕餓壞肚子么?!?
林疏沫話音剛落,六夜的肚子便又十分配合得響了起來。
彼岸:“......”
六夜只好眨巴著他那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看向彼岸,畢竟肚子是它自己擅自叫的,不能怪他呀。
于是,在小半柱香時間之后,當營地臨時搭建的瞭望臺上那負責偵查的哨兵,看到他們的湘王殿下不僅把人給帶了回來,而且還是讓那女子與他同騎一匹馬的時候,瞬間吃驚得差點從瞭望臺上給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