瀠祎入府的那一日,天也不知怎的竟連一片云彩也沒有,整個京城都顯得格外的亮堂。這一大早上陳府上下都準備著起來,迎接這位準四奶奶入府居住。羅老太,郭氏,海秋和欣萍一早就在安和堂內候著。不一會,珍珠與翡翠便進來通傳道:“稟老太太,三太太,大奶奶,二奶奶瀠祎小姐的轎子已經抬進來了。”
羅老太聽后便道:“這好個長腿子,這么快的功夫就到了。”郭氏一面扶羅老太起身,一面也笑道:“正是呢,誰都沒想到能如此之快便到了。”海秋也過來幫著扶羅老太起身,也是滿面的春風道:“老太太高興糊涂了,只顧著在這里同我們逗樂說笑的,還不趕緊的出門去見見瀠祎這丫頭。”欣萍也道:“上次見她還是前年呢,也不知道這丫頭如今長成什么樣子,不是都說這女大十八變嗎。”羅老太一面稱好,一面出了安和堂。
一頂青綠色緞子四人抬的軟轎停在了內儀門外面,待到羅老太一行人走至內儀門,婆子方才拉開了簾子,牽出了一個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容的姑娘,這便是羅瀠祎了。瀠祎身上穿著合歡花團繡的花褶襦裙,披著孔雀彩繡的毛氅。梳的是簡單的垂發分肖髻,只帶了幾只簡單得體的步搖,其中便有羅老太送給的彩蝶螢舞的垂鏈流蘇步搖。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那昭君,貂蟬之流也不及她生得傾國傾城。這樣天仙似的美人胚子,若是送到了宮里,怕是也沒有趙飛燕,楊玉環之人的一席之地了。
羅老太心中歡喜自是不在話下,海秋早便出了內儀門,笑著迎上去,拉過瀠祎的手笑道:“佛祖保佑,總算是把我的好妹妹可算是平安的給送來了。”說罷,便笑著往羅老太等人的方向瞥過去一眼道:“瞧,老祖宗親自出來接妹妹入府了。”瀠祎見羅老太在內儀門口站著,心下有些不好意思,便羞澀對海秋笑道:“有勞秋姐姐記掛妹妹,只是姐姐也不早告訴妹妹老太太在等著,這不是害得妹妹不守規矩,沒大沒小不是?”說罷,便往內儀門方向去了。行至內儀門口,便有丫頭在地上放了粉色緞子繡著海棠花的蒲團墊子,瀠祎便跪了下去,叩頭請安道:“侄孫女叩見老祖宗,老祖宗萬壽安康,身體康慶。”羅老太一面笑著稱“好孩子”,一面讓丫鬟婆子攙起瀠祎。羅老太拉了瀠祎的手,慈愛笑道:“死丫頭,有多久沒來府上玩了,今個好不容易來這一趟,眼里只顧有你秋姐姐了。”瀠祎低頭笑道:“老太太可折煞瀠祎了,難不成是要怪罪瀠祎,那瀠祎可要趁早家去了。”羅老太哈哈笑道:“好個大膽的丫頭,我就是喜歡這樣的,張弛有度,大方得體,有的雖說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姑娘,終究是有一股子市井潑婦的俗氣味兒。”瀠祎便笑著扶羅老太往康樂堂去了。
到了康樂堂,瀠祎才意識到自己并未與郭氏和欣萍打招呼,而因瀠祎上次來府上,郭氏與時雨并未在府中,而是奉旨入宮看時慧,瀠祎并未認得郭氏。羅老太便介紹道:“這就是你的三伯母。你時雨哥哥的母親,你三伯的夫人。”瀠祎便不好意思福身行了一禮道:“給三伯母請安。先前也來了幾次府上,遺憾之事便是未曾見過三伯母與時雨哥哥,今日竟有福分見了三伯母,希望有緣見到時雨哥哥。”
海秋便調皮笑道:“放心吧,這次啊讓你好好見個夠。”又笑道:“你還沒見過你欣姐姐呢。”瀠祎難為情的笑笑,又對著欣萍施了一禮道:“欣姐姐莫怪罪妹妹,妹妹今日來的慌亂,便忘了這些禮數。”欣萍摸了摸瀠祎的頭,笑道:“好妹妹,我的什么性子你還不清楚嗎?我是那種尖酸刻薄的無知婦人嗎?”瀠祎便釋懷的笑了。
海秋這邊對下人吩咐道:“瀠祎小姐的行李你們都放到樂雅居去吧,東廂房應該還沒住人,趕快去拾掇出來給小姐居住。”瀠祎甚是不解道:“秋姐姐,為何要住在樂雅居?我以前來府里玩,都是在老太太那里住的,這次怎么給我安頓到那里了?”海秋憋著笑道:“這次跟以往不一樣,老太太年紀大了,夜里要起來好幾次,也怕影響你休息,就在樂雅居好好的住下就是了。我還有些事,就先走了,有什么不對的到熙揚齋找我。”說罷便出了康樂堂。羅老太也打著哈欠道:“早上還涼爽著呢,這到了正午日頭毒得很,在屋子里面都覺得曬得慌。”又轉頭對郭氏道:“你扶我進里屋歇個午覺吧。”說罷便讓人送瀠祎去了樂雅居,自己與郭氏進了里屋。
瀠祎在路上越想越不對勁,便轉頭對自己旁邊的丫頭楊花問道:“樂雅居是什么地方,我之前來的時候從未聽說過。”楊花恭敬地回話:“小姐怕是不知道,這樂雅居原是一處空院子,今年老太太剛賞給了四爺的,這院子里的景致樓閣,可是全府上下最好不過的,可見老太太多疼四爺。”
瀠祎便問道:“四爺就是時雨哥哥嘍?”楊花回道:“小姐說的沒錯。”瀠祎便小聲思忖道:“我從未見過時雨哥哥,更何況他未娶,我未嫁,孤男寡女怎可同居一處,理應互相回避著些。這定是秋姐姐戲弄我的玩笑,我定饒不了她。”便又對著柳葉道:“這次我的住處是不是秋姐姐安排的?”柳葉回答道:“正常是大奶奶定住處的。不過這次是老太太發的話。”瀠祎心下一驚,便道:“照你這么說,這次住樂雅居,是老祖宗的意思?”柳葉答道:“正是老太太的意思。”瀠祎更加疑惑了,道:“老太太一向看中公子小姐的言行舉止,詩書禮儀,怎么會讓我們兩個孤男寡女住在一塊?”不一會便到了樂雅居。
推開了樂雅居的院門后,一片生機景象映入眼簾,丫鬟小廝都在做各自的活計,兩邊的游廊里,有四五個丫鬟坐在那里做女紅,繡手帕。幾個小廝在抬一些字畫樣子的卷軸往西廂房里送,又有幾個小廝把瀠祎的行李抬至東廂房。還有一群丫頭婆子蹲在花圃邊上整理修剪花草。瀠祎很喜歡這院子里的景象,只見從正屋里走出來一個劍眉星眸,風度翩翩,面如冠玉的持扇公子,瀠祎心下便想到;這便是時雨哥哥了。時雨見了瀠祎,忙迎了上去,見瀠祎如此秀美的外表,心中歡喜,羞澀笑道:“想必這便是瀠祎妹妹了,我雖未曾見過,卻早有耳聞,今日一見,見妹妹生得如此標致竟覺得四大美女也不及妹妹半分姿色。”瀠祎也掩面笑道:“見過時雨哥哥,時雨哥哥謬贊了,雖未曾與哥哥謀面,今日見哥哥眉目俊朗,英姿風流,談吐溫文爾雅,想必哥哥也是個極好的人。”時雨一聽瀠祎如此夸贊自己,也不好意思笑道:“妹妹也是謬贊了,只是見妹妹談吐氣質不凡,不丟人太過罷了。”時雨又對下人吩咐道:“你們快去把小姐的東西物件好好放到東廂房里,若是損壞了一星半點,我可饒不了你們。”下人們一面答應著,一面小心翼翼的往東廂房里抬東西。
時雨便笑道:“瀠祎妹妹,他們還得忙活一陣子呢,要么去正屋里歇歇腳?我屋里有上等的六安瓜片,沏給妹妹嘗嘗。”瀠祎見東廂房里還得忙活好一陣,便應允道:“這樣也好,本不該打擾哥哥的。”時雨便往里面請,便道:“不礙事的。妹妹放心里面坐便是。”瀠祎便進了正屋。
正屋內陳設十分精致典雅,古樸不失奢華,都是花梨木打的家具。東邊還停著一張古琴,瀠祎心下便十分歡喜,道:“難道時雨哥哥也喜撫琴吟詩?”時雨便回道:“閑來無事,消遣玩樂罷了。妹妹也有此雅興?”瀠祎歡喜回答道:“平日在家無事也喜歡擺弄擺弄罷了,不登大雅之堂的。”時雨便來了興致,問道:“不若我與妹妹合奏一曲如何?”瀠祎便笑說:“合奏雖好,卻未免單調了些,咱們彈樂府詩吧,還有詩詞可以吟唱,豈不兩妙?”時雨便笑道:“妹妹當真為雅士才女,就連李清照之輩也不及妹妹的情趣,就按妹妹說的做。”
瀠祎脫下了大氅,坐至琴前,時雨與瀠祎并肩而坐,二人便彈了一曲《孔雀東南飛》,這《孔雀東南飛》可謂樂府雙璧之一,十分復雜。二人合奏撫琴,時而高蕩起伏,時而委婉連綿,時而又如山泉叮咚,時而又好似珠落玉盤,一曲過后,余音繞梁三日不絕。瀠祎想到了劉蘭芝與焦仲卿的悲慘愛情,便不禁嗚咽道:“可憐蘭芝一個姑娘家,盡心侍奉公姥,卻反遭厭棄,又被惡兄逼婚催嫁,二人本是琴瑟和諧,比翼連枝的夫妻,卻落了個自掛東南枝雙雙殉情的命數。可惜可嘆這世事無常,相愛卻無法相守之苦痛,又有幾人能讀懂?”時雨便寬慰道:“妹妹感情當真如此細膩,令我折服。我倒是認為那焦仲卿是有些膽怯了,如若是我心儀所愛之人,我定會拼死護她一世周全,哪怕是她被父母厭棄,遭兄嫂嫌惡,我也同她白頭偕老,地老天荒。我想與她一塊走遍海角天涯,與她一同生兒育女,與她一起看日月星辰,與她共賞潮起潮落。誰若傷害她,我便傷害誰。”
瀠祎聽這一番話,便認定時雨是個有擔當,有魄力的男人,便破涕為笑道:“若是哪家的姑娘有這個福分,嫁給了時雨哥哥,她就是死,也是喜極而死吧。”
時雨便裝作開玩笑道:“你就不想嫁給我,做那個有福分的姑娘?”瀠祎便羞道:“妹妹自然是想的,可也是要有人提親,行六禮,才能成婚的。再者說了,這青天白日底下的,哥哥怎么好意思說這等話?”
時雨見瀠祎這般懂得禮數,心下便喜歡這個姑娘了,仿佛活了十七年的日子,第一次有這種愛上別的姑娘的感覺,很是奇妙,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送給他。而瀠祎心中,對這個溫和儒雅的哥哥,也產生出了那么一絲的情愫,尤其是他撫琴時說的那番話,徹底的掏走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