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牧遠望著那被繩索緊緊束縛之人,心中猛地一震,只覺氣血翻涌,黑發根根逆飛,雙唇顫抖,從齒間擠出兩個字:“古……忠?”
眼前之人,正是自家的管家古忠。前些日子,古今闖入禁地后,因睡癥發作遲遲未歸。古忠心急如焚,立刻帶人外出尋找。然而數日過去,古今早已返家,古忠卻如人間蒸發一般,沒了蹤影。古牧遠趕忙派人四處尋覓,足足找了半月,卻毫無頭緒。彼時,他甚至懷疑古忠年少時好賭的舊習復犯,躲到哪個角落里揮霍錢財去了。
直至此刻,古牧遠才恍然大悟,原來古忠是遭人擒獲。怪不得尋遍塵夕鎮大大小小的賭場,都不見他的半點蹤跡。
古牧遠瞬間洞悉了鐵公雞熊威名的陰謀。對方先是特邀高人坐鎮,以強大的武力威懾眾人;而后大肆贈送黃玄石,借此收買人心,畢竟拿人手短;最后,再以莫須有的罪名尋釁古家,妄圖將古家徹底鏟除。那些大戶人家,由于畏懼熊家的威勢,不愿插手此事;而一些小眾英才,得了對方的靈石,紛紛力挺他。熊威名這如意算盤,打得不可謂不精妙。
再看臺上的古忠,已然奄奄一息,氣虛萎靡。聽到那熟悉的呼喚,他用盡全身力氣抬起頭,待看清是古牧遠后,淚水奪眶而出,脫力般嘶喊道:“老爺!”可還沒等他因見到家主而感到欣喜,便突然想起什么,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大吼:“老爺莫管我,此乃陷阱,他們欲要誣陷我,栽贓于古家……”只是話還未說完,熊威名便一腳狠狠踹在古忠身上,將他踹倒在地,輕蔑地哼道:“還想狡辯?證據確鑿,豈容你抵賴!事由經過皆有人證,莫以為老夫冤枉爾等,這便將人證也請出來!”
說完,正待眾人四下張望之際,只見一道身影如鬼魅般躍上臺面。眾人定睛一看,不禁大為驚詫,此人竟是方才公然尋釁的張布施!
亂亂亂!
一時間,場面混亂不堪。眾人只覺局勢愈發復雜,然而,有聰慧之人稍作梳理,便明白了其中的玄機。張布施先是公然尋釁,讓眾人誤以為熊家與其勢同水火。待眾人先入為主的觀念形成,他再現身作證。如此一來,一則讓人欽佩他的公正不阿,二則大大增加了此事的可信度。
其實,自熊威名指出古忠是始作俑者起,便有不少人猜到了其中緣由。畢竟古忠在塵夕鎮幾十年,忠善老實的作風,眾人有目共睹,對他的人品和德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熊家有備而來,眾人也只能搖頭嘆息。古家此番是百口莫辯,跳進天河也洗不清了。所謂人證,熊家要多少便能有多少。
古牧遠面色冷峻,怒發沖冠,只覺一股怒火直涌頂竅。古忠與自己相伴長大,跟隨多年,他又怎會不了解古忠的為人?其為人忠厚老實,如今這莫須有的罪名,又該如何爭辯?事已至此,已無需再顧及情面。古牧遠怒吼道:“熊威名,你枉欺好人,速速放開古忠!”
熊威名卻不以為然,冷笑道:“既已釀下大禍,就必須受到懲罰。傷了吾兒,今日便要他血債血償,作刀下亡魂。放人?簡直異想天開!”
古牧遠雖氣得血液逆流,眼白泛紅,但內心卻愈發理智。他深知,此時若激怒對方,其也未必會真的動手。畢竟熊威名真正的目的,便是以古忠為要挾,逼自己先動手。一旦古家動手,對方便可名正言順地將古氏一族連根拔起。可如今身處進退兩難之境,古牧遠卻無計可施。他只能口舌如簧,不停地喝罵呼喊,同時在心中急速思索兩全之法。故意拖延時間,絕不能讓古忠陷入更加危險的境地。
“哼,各路賢德皆心知肚明,誰人不知你熊家野心勃勃,妄圖掌控塵夕鎮,卻又力不從心,便想著先吞并我古家,攢勢屯力,而后一舉稱霸。只是何必搞得如此麻拐,直接下戰書不便好了?如今雖說我古家勢力不及你,但也絕非任人欺凌的膿包孬種。你擒我管家,定是用了見不得人的卑鄙手段,現在又弄出這般大的陣仗,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找個堂而皇之的理由,吞并我古家罷了!”古牧遠義憤填膺,浩聲長喝。
熊威名并不辯解,只是面子功夫還是要做足。等古牧遠說完,他才還口回應:“我熊府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你竟說老夫狼子野心?老夫視塵夕鎮如家,視眾人為親,只欲以微薄之力,為這小鎮的繁華添磚加瓦。要說吞并你古家,簡直可笑至極。若爾等不做出這等天怒人怨之事,老夫又怎會前來討要說法?若真如你所說,我熊氏欲一統此鎮,以如今之勢,早已具備條件,今日便可動手。但老夫從未有此禍心,今日之舉,乃是替天行道,必要鏟除你這惡族!”熊威名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若非在場眾人對熊家知根知底,恐怕都信了這番話。
古牧遠冷哼一聲,說道:“當下你未動手,并非是不想,而是既當又立,既想統轄鎮子,又想籠絡人心罷。若你今日強取豪奪,定會惹得眾怒,到時與你拼個魚死網破也未可知。但若是徐徐圖之,慢慢蠶食,卻能如春風化雨般,悄然滲透人心。只是公道自在人心,你莫要將大家都當成傻子!”
這番道理,即便是癡呆傻人也能明白。眾人并非墻頭草,而是出于對古家的信任。畢竟古氏自來便立足此地,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坦蕩無私。相比之下,熊氏平日里欺行霸市,壟斷市場,哄抬物價,眾人心里都跟明鏡似的,誰是誰非,一目了然。奈何,道理歸道理,知曉了又能如何?與會之人,無一敢挺身而出為古家辯解。善家與古家交情尚可,卻也未敢挺身袒護古家。畢竟,若是今日出頭,日后極有可能面對比現在更強大的熊氏。他們別無他法,只能搖頭嘆息。
善家如此,其他家族更不可能舍身相助。眾人雖能預料到古氏被吞并后,自己也會遭受池魚之殃,但卻都寧愿得過且過,也不愿冒險。
現場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熊威名見古牧遠雖怒發沖冠,卻始終沒有動手的意思,思索片刻,決定再下一劑猛藥,逼其就范。他便不再廢話,舉起大刀,便要向古忠斬去。古牧遠見狀,頓時眉宇倒豎。他拖延了這么久,卻依然想不出任何辦法。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古忠枉死在面前?
此時的古忠,滿面染血,卻奮力抬起頭,臉上露出一抹坦然的微笑。那模糊不清的笑臉,仿佛映現出幾十年的點點滴滴。古牧遠終于失去了理智,周身懸浮數柄飛劍,直刺向熊威名手中落下的斬首之刃,同時踏步欺身上前。然而,一切似乎都為時已晚。
熊威名欲逼對方動手的圖謀已然達成,此時古忠對其而言已無用處。為了徹底激怒古家,使其不死不休,他毫不猶豫地揮下了手中的刀,刃鋒徑直抵達古忠后頸。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熊威名的身體竟突然一滯,停頓了剎那。驚鴻一瞥間,一道幻影從其身側一閃而過,而后輕輕飄落至古牧遠身前。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眾人皆未看清。唯有龍九身軀微微一震,因為他未被擾亂神識,看得真切,方才閃過的是一位老者。
待眾人回過神來時,只見古牧遠面前昂立著一位半百老者。其劍眉星目,雖風塵仆仆,卻難掩高人風范。眾人紛紛猜疑來者身份,古牧遠卻情緒失態,眼中滿是驚喜與震驚,死死地盯著老者的背影。待老者回首,不禁淚眼婆娑,喜極而泣脫口而出:“父親!”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皆驚疑叢生。據說古家祖古道鈞幾年前便已駕鶴西去,可如今堂堂而立之人,且能被古牧遠呼作父親的,不是他還能是誰?眾人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古熊兩家亦是五味雜陳。熊威名乍見古道鈞,也是一驚。畢竟自己方才毫無防備。此刻,他與龍九心有靈犀,微微點頭示意。他們都明白,古道鈞的境界,與龍九一般,處于四階后段。
人已被救走,變故突生,宴場的形勢霎時變得微妙難測。熊威名當即權衡利弊,抱拳施禮道:“古老爺子銷聲匿跡多年,不知是在何方高人座下修行。如今一見,風采依舊,不減當年,真乃人中龍鳳,老當益壯!”
古道鈞則冷哼一聲,撇過頭去并未回應。但熊威名也非等閑之輩,依舊滿面春風。不得不說,在心境與定力方面,其當真配得上梟雄之名。施禮未得到回應,熊威名卻依舊有條不紊,自顧自地說道:“想古老爺子在此也已多時,必也知曉了事態的緣由因果,那熊某便不再贅述”言畢,見對方依舊不應,便當時默認了,緊接著道:“既然盡數所知,那么還請古老深明大義,將人交予熊府處置。正所謂因果有報,想必古老爺子也乃明辨事理之人。”
話雖客氣,但在場之人,但凡對古道鈞性情稍有了解的,都知道他行事向來我行我素,只認自己的道理,灑脫隨性。莫說此時是熊威名在此,即便其父親臨,古道鈞也不屑回應。古牧遠與古忠都是自己看著長大的,雖為主仆,卻情同手足。自己更是將其視如己出,又怎會親手將其推向死地?
古忠也深知這位“太老爺”的個性,不想讓古家為難,當即勸說道:“太老爺,還請您三思啊!將我交出去罷,我只是一介下人,不過一死,不足為惜,萬不能讓古府蒙塵受難!”
古道鈞卻是連看都未看他一眼,仰頭洪聲喝道:“老夫何種性情你并非不了解。你在古家雖是下人,但你亦知族內視你如親人。今日若將你交出去,那我古家才真是蒙羞添恥。別說此番你本無過錯,便是真個捅了婁子,古家的人,又豈能交予他人處置?”
此言一出,洋洋灑灑,擲地有聲。在場眾人,無一不暗暗稱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