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媛還沉浸在孫漾的話里，她不知道為什么秦毅一直都沒有告訴自己他有個叔叔的事情。她所知道的只是秦毅的父母在六年前去世了，只有他和弟弟兩人相依為命。直到大一李凌媛和秦毅在一起，秦毅的家里才從他和弟弟兩個人變成了三個人。秦毅的朋友以及秦昊的朋友會經常來家里玩，李凌媛從大一和秦毅相戀，后來入住他們家就被認定為他們家的一員。李凌媛的家在縣城，上大學后認識了秦毅，兩人在朝夕相處中互生情愫而最后在一起了。

“秦毅，你不要這樣，我……我只是想最后看看他。我當初沒有帶走他，是你的阻止，也是因為我的罪孽感而讓他留在你身邊，可我沒有想到竟然……”

秦華的眼淚從刻滿歲月痕跡的兩頰滑落，頭上銀色和白色的發遠遠超過甚至掩蓋了稀少的黑發。他蒼老的手伸進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方巾擦拭眼淚時有些顫抖，沒有想到六年的時間可以讓一個五十不到的人變成六七十的白發頻生的模樣。

“你閉嘴，你應該知道我們兩兄弟成為孤兒是拜誰所賜。請你記住，他是我的弟弟，和你秦華沒有一點關系，你馬上離開這里。”

秦毅憤怒地向秦華吼道，這和他與李凌媛說話時的溫柔形成兩個極端的對比。他的眼睛里全是烈火，狠狠地盯著秦華，恨不得將面前的“叔叔”燒為灰燼。秦毅再也不能直視秦華一秒，他抬起右手指著殯儀館出口的方向，大聲呵斥秦華離開。

李凌媛被眼前的秦毅嚇得呆住，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生氣的秦毅。她剛走到殯儀館靈堂的門邊便看到眼睛里冒火的秦毅，她被嚇得止步了，她也意識到了孫漾所說的事情的嚴重性。

“秦毅，你怎么了？”

李凌媛緩緩怯怕地走到秦毅身邊。

秦毅聽到李凌媛的聲音，立馬平復自己的情緒后轉過身牽起李凌媛白皙嫩滑的手。

“沒事，我們進去吧。”

“嗯！”

李凌媛被秦毅緊緊地拽著進了靈堂，可他此刻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用力過大已經弄疼了她，她也忍著沒說出口。

當她回過頭看秦華時，正和秦華濕潤傷紅的雙眼對視上。她不知道這個眼睛里雖然浸滿淚水卻依然帶著慈祥目光的人怎么會讓秦毅那么憤怒。

下葬的那天早上，秦華依然來了，但只是站在遠處看著他們把秦昊下葬，眼淚如雨般傾瀉而下，似乎在這一瞬間他流盡了自己作為一個男人的一生的淚水。他的嘴唇哆嗦著像在說話卻又沒有聲音，就那樣在一個地方保持一個姿勢看著秦昊的墓地，等到葬禮結束后，送葬人全部離去他才拖著自己沉重的身體離開墓地。

另一個方向的遠處也站著一個女生，只是太遠了看不清模樣，但是她和秦華一樣直到秦昊的骨灰下葬后，人群皆散才默默離開。她與秦華不同的是，她好像只是一個路過看下葬的人，所以面龐并沒有眼淚滑落。

秦昊下葬后，李凌媛這才無意間抬頭看了看墓地的另一邊，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可是等到她想仔細定睛看看是誰的時候，那個身影已經消失了。

“凌媛，你在看什么？”

孫漾見李凌媛一直在看著別的方向，于是走了過來。

“我好像看到遠處一個人影，但是想仔細看看又沒有了。”李凌媛說著揉起了自己的眼睛，幾天沒有合眼了，疲憊的眼睛難免出錯。

“可能是你和秦毅都好幾天沒有休息了，眼睛疲憊了才會那樣吧！沒事了，不要想多了，可能是誰來墓地看親人時看到這兒有葬禮便隨便站在那里看了一下吧！我和子昂他們先下墓山等你們，你和秦毅快點下來。”說完孫漾他們幾個便和送葬的人下了墓山。

“秦毅，節哀。我們先走了！”秦毅的同學王大勇站在他的身后拍著他的肩膀，然后大家便相繼離開了墓地。

“你們先去吧！我在這里陪陪他。”

送葬的人一一和李凌媛及秦毅道別后都下了墓山。一方面所謂的親戚朋友也極少聯系，會來參加葬禮不過是人情禮節所致，故而不愿多做停留。另一方面也是想留秦毅自己一個人最后陪陪他的弟弟，順便好好冷靜一下。

秦毅一直在秦昊的墓前站著，不說話。江城初春的風還是帶著寒意，秦毅的頭發已經被吹的凌亂。雖然凌亂也是因為秦昊過世后一直都沒有打理造成，但是當稍帶寒意的拂過他幾天便長滿胡渣的臉龐時，那一刻，年歲的滄桑在這個二十二歲的青年身上被生動地演繹了。

李凌媛從身后抱住秦毅，手慢慢地將他的腰圍住，頭輕輕地貼上他的后背。

“秦毅。”

她只是輕輕叫了一聲，便再也沒有說話了。

秦毅慢慢轉過身抱住李凌媛，他的淚滴到了她的臉上。

這是李凌媛第三次看到秦毅流淚，第二次便是在醫院的搶救室里。

“凌媛，一生都不要離開我，以后我只有你了。”

秦毅說著把李凌媛抱得更緊了，要將她和自己揉為一體似的。

“我不會離開你的，會一直陪著你。”

李凌媛雖然感到被抱得疼痛和呼吸艱辛，但是沒有到有生命危險的地步，她沒有掙扎，任由他緊緊地抱著。

過了好幾分鐘，秦毅才意識到自己把她抱得太緊了，他趕緊放開了她。

“對不起，我是不是把你弄疼了？”

“傻瓜，沒有。”

李凌媛用一雙灌滿水的眼睛疼惜地看著秦毅，對眼前這個似乎早在多年前便已長大了的男人，她是愛得極深的。但是至于何時起她便愛他至深，她卻不知。

秦毅又一下將她攬入懷中，低頭到她的耳邊細語：“我好怕有一天你也離開我。”

秦毅的第二滴淚順著李凌媛的鎖骨邊緣滑入了她的胸口，這滴從秦毅眼里滑落的淚水若銀針一般刺疼了她的心臟。

“我知道你的心很疼，但是，我會一直在。”

李凌媛的眼淚已將秦毅的黑色葬禮服的前胸印濕，只有她聽到他的左邊心跳在訴說著自己的疼痛。

秦毅輕輕地捧起李凌媛的臉，為她擦去眼淚，深情地吻了她的額頭。

“我們走吧。”

“嗯！”

還是初秋，墓地的風卻似乎載著寒氣而來，將李凌媛扎頭發的黑色絲巾撩起來了。秦毅將她攬入自己的臂彎里，用自己的大衣將她遮住。

此刻的風，吹得異常冷。

他們依偎著遠去，走得越遠，感覺二人的身體也越來越遠。

但是，兩個深愛彼此的人不會影散，應該是太遠看不清的緣故。他們這一生注定都不會離開彼此，無論以何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