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子姑娘終于要結婚了。
很難不讓人想起霍亂時期的愛情,剛好在疫情最兇的那段時間,接到了她的結婚請帖,我調侃她這是想讓我們一群好友全軍覆滅嗎,她則哈哈大笑稱人生總有這一次,死就死吧。
不能再晚點?不能,誰知道這疫情什么時候過去,可這婚是一點都不能再等了。好吧,這次非得順了您的意。
結果還是沒能去了她的婚禮,管控,哪也去不了,得,這次誰也別死了,婚禮現場都只擺了兩桌家屬位。結果結婚的那天上午,我正在跟那個表情沉默的老板匯報方案,微信群里突然就炸了窩,團子姑娘穿婚紗出場了!
對,她在群里開了場直播,多新鮮啊,直播結婚我還真是頭一次見,一群好友在群里嘰嘰喳喳鬧個不停,不過總算是趕上她的婚禮了,在線的,我可沒失了約,12年前的約。
團子姑娘算是我的知己,雖然現在大家不把知己當人了,但擱前幾年,知己可是個純粹的褒義詞。團子姑娘雖算不上什么情路坎坷,但也有幾分兜兜轉轉始終在門外的感覺。
早想給她寫點什么,但好像總是提筆就失言,寫什么都覺得挺矯情的,這像極了失眠時手機里不停刷著的短視頻,總想刷點什么出來助我大眠一場,卻又刷不出點什么,最后只落個決戰到天亮的失落感。
半個月后的某個晚上,接到了她醉酒另一半的電話,背景音里還能聽見她低聲斥責著別鬧了,那個另一半糊糊涂涂地說著一些只言片語,我瘋狂從腦子里尋找符合場景的對白應付著,我已經記不清那天晚上他都講了些什么。
訴說了些什么呢?訴說著歷經千山萬水終得另一半的艱辛么,還是站在原地始終無法觸碰到的那顆柔軟的內心,還是那層厚厚的籬笆讓他望而生畏了,再或者時光后堅強又自我的她讓他有些失落彷徨?
我終于也能溫柔地輕聲附和著,說一句人生尚淺,珍惜得到的人,歲月無聲,你們一定要勇敢。
想來漫長的歲月中,最好過不過愛情,最難過不過愛情,世上很多事都是如此矛盾又好笑,也許人生就是如此稀松又平常。兩個人相處哪有那么容易,但既然決定了在一起,就一定要勇敢,愛情里面其實什么都不缺,唯獨缺了份勇敢。
人們總覺得一個人也能刀槍不入、金剛不壞,離了另一個自由勇敢的活著不好嗎?好像也沒什么不好,孤獨也是難得尋找自我的機遇。
而我呢,向來孤勇,始終覺得和一個人決定相守一生才是最大的勇敢,我需要一個純潔的靈魂拯救我于溺水,然后互相依偎著,歡愉地度過余生。
我和團子姑娘已經認識很久了,久到身邊的朋友全都換了一遍她還在的那種久,我笑說這是陰魂不散,她說這叫知己難尋。
那會高二文理分班的第一天早上,一個略神經大條的女生一臉不懷好意地握著拳頭,“啪!”的一聲拍在我高高的書堆上。你是我云姐說的那個安生吧,我是她妹,多多指教。
她這突如其來的招呼著實把我嚇了一跳,我心想也沒聽過云還有個什么妹妹,哪門子的妹妹,真是她妹的,后來她攤開有點胖乎的小手,手心里面是一塊糖,行,有了糖就是好朋友了。
于是我和她的朋友,從一顆糖開始了十幾年的拉扯,要是早知道要糾纏個十幾年,應該多要兩塊糖,一塊糖真的不夠彌補我的精神損失。
她是個很愛“寫東西的人”,我們曾達成過很多奇怪的默契,比如喜歡同一個人的小說,喜歡做一個類似的夢,喜歡相同風格的音樂,喜歡同一款游戲,喜歡和同一個人唱歌,甚至去了同一個地方上學等等。
那時候她每天寫很多東西,寫完就會迫不及待地給我鑒賞,我笑稱是她的專職改稿人,下次可得收費了,那時候覺得對方就是另一個自己,我們真的太像了,說話的風格,執拗的性格,不服輸的樣子。
有時候想,如果時間一直停在那時候多好啊,不為別的,就為了那個始終在文字和音樂里尋找自我的自己。
團子姑娘想成為一個活的作家,那時的夢想是成為明曉溪,或者是安妮寶貝和郭敬明,再后來是花火上的常駐寫手,最后讀者、意林也行,我笑她實在太沒底線了,她說只要自己的文字被認可,哪怕一點點也行,她這么說的時候,我覺得她的身上都是光。
我想文字于她,是有些不甘心在里面的,再后來我們一起投了很多期的新概念和最小說,結果也都無疾而終,令我們大受挫敗,我倒是沒什么,畢竟是陪跑的,她笑稱哪天自己寫了幾部幻城,就去大上海買幾棟玻璃高樓來請我當保安,我真是謝謝了,不過我還是比較適合穿著西裝領帶給大小姐開門說早安。
后來她還是不停的寫,我看過她那些瘋狂的書稿,很多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以及小女生的小心思在里面,那時候我們很喜歡才華橫溢這個詞,團子姑娘卻有幾分文學的天份,她寫的作文總是被那個瘦骨嶙峋眼光犀利的班主任拿來全班朗讀,不過她的記憶力不太好,丟失了很多手稿,又向來不喜歡歸檔整理,多了些諸多爛尾的故事以及散亂的文章,最終可憐那些當時被稱之為才華橫溢的東西們,也終無再見天日之時了。
那時候她總是喜歡纏著云,就是她那個異父異母異家的姐姐,大概是因為愛笑的女孩子天生就能玩到一起,她們兩個突然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而我,則和云談了一場畢業就分手的戀愛。
那時候的愛情,像極了青春小說里面的痛風癥,而團子姑娘,就是那個永遠治不好痛風的老中醫,總是開著最苦的藥,蠱惑年輕的少男少女們好好喝下。
于是我們總有趣或無趣的游蕩在古城路的街頭巷尾,游蕩在濱河公園的南端北端,在丁老二米線的酸辣土豆粉里,在通宵的網吧里,在深夜人民路的茄汁面里。
畢業之后云去了另一個城市,我和云的故事以極具戲劇性的慘淡收場,我覺得那一晚最難過的可能是團子姑娘,那時候我們都覺得,隨隨便便就可以說出一輩子的話來,像陪著安東尼一樣,陪著對方度過漫長的歲月,可沒想到會這么輕易地放開手。
那時候我覺得愛情,像是一把折在大雨滂沱里的雨傘,我們都想把它撐起來,可總是那么力不從心,也許愛情從來不屬于弱小,她不僅需要你勇敢,還需要你足夠強大。
然后團子姑娘到我的城市上學,她說分數只夠得了這么多沒辦法,我知道她真的很勇敢,她上學報道的第一天,我送她去學校,兩個人暈頭轉向找不到報名點,熱的頭發昏,結果團子姑娘大叫一聲不好,我以為她馬上要中暑倒地不起,正在想人中應該掐多久。
好吧,親戚來了,真是混亂又不失禮貌的慰問,她在這個城市的孤獨就以這樣的一種方式展開了。我的學校離團子姑娘不過30公里,1個半小時的車程,但我們都很有默契,我沒去看她,她也沒來看我,直到快要畢業的那一年,才假惺惺地去她的學校探望,她笑我身邊太多姑娘騰不開手,我笑稱實在太受歡迎了沒辦法。
后來我們有了另一個共同的好友,扇子姑娘,我時常調侃她要多找幾個好閨蜜,不然我的女朋友就沒處批發了,她則苦笑說我王八蛋,快上號吧,去刷雷峰塔的副本了,我趕忙說好好好,馬上帶扇子姑娘上線。
我的劍士實在打的太爛,扇子姑娘的法師和團子姑娘的奶媽兩個70多級的號,帶我一個20級不到的小菜菜刷副本,畫面實在太過殘忍,搞的很多次刷完副本,我都不好意思偷偷撿幾個沒人要的破戒指,以便顯得我異常大度。
不過幸好,我們都喜歡去蒲家村,都喜歡躺在河邊的草地上吹吹風,偶爾還在河邊的田地上種點藥,那里的河水清澈見底,四季都有花香和蝴蝶,有時候下雨,我們會找個亭子,聽聽水聲,聽聽雨聲,想想下午先上課還是先刷副本,然后再罵一句媽的要點名。
最后一次聽說團子姑娘寫東西,還是在游戲社區里更新她的游戲網文,據說還被官方認可推薦了,我因為手腳過于不協調,早早棄坑游戲,為了看她的大作,特意去下回了游戲重游蒲家村,只不過蒲家村里再也沒有愛看風景愛吹風的傻劍士,和那兩個愛彈琴睡覺的法師奶媽了。
我是一個喜歡先說再見的人,總是給人以失望,然后又會不自覺的回頭,再看到別人給予的失望,在彼此的失望中反復自我折磨,所以后來我很少再回頭看。
然后我去了上海,我喜歡上海干凈的石板路和隨處可見的老建筑,甚至是到處可見的商場,團子姑娘也來了上海,我們相約在一個地鐵站相見,這次見面間隔了2年多,吃東西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最近又談了哪個女朋友?我苦笑不迭,又來,那時候我們兩個工作的地方只差了1個地鐵站的距離,卻終究沒有相見太多。團子姑娘終于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家鄉,回到父母身邊,安安穩穩地考公,上班,回到幸福的樣子去了。
我聽說有些人的心里有一只裝著失望的高腳杯,攢滿一杯時就會一飲而盡,然后離開。
我想,團子姑娘的心里一定也有這樣一只高腳杯吧,或許是在那天路過籃球場那個詭異的三分球入網時,也或許是在蒲家村的最后一晚分別時,也或許是扇子姑娘的空間動態里...
總之,有那么一個瞬間,她終于喝了那杯微醺的酒,然后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