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愿望卑微得柳其華都不忍破壞。她默默地收了薄刃,反手擊了段智祥胸口一掌。
段智祥死死盯著她,“噗”地噴出口鮮血。
“華兒,你大可不必放過我!殺了我,大家一了百了,再沒有牽扯到也干凈。”
柳其華恍若未聞,整理好衣服,向寢宮外走去。
至于錢小滿,她不用問也知道,不會和她走。這是她能給錢小滿的最后的姐妹情,成全了一段她并不看好的愛情。
她剛走了幾步,聽到身后錢小滿慘叫了一聲。柳其華止步回望,滿臉地不敢置信。
錢小滿心口插了把短刀。刀把上金玉為飾,頂端是顆碩大的紅寶石。
它握在段智祥手里,他看著她,忽地笑了。
“你從不會為了我停留。你走了,我留她何用?”
大理的歷代君王總會有些給自己最后留些體面的小東西,這把短刀就是體面之一。他不是沒有機會對柳其華下手,只不過舍不得而已。
柳其華判斷著短刀刺入的深度與位置,想到撥出后錢小滿便是九死一生的局面,恨得厲害。
“你瘋了!對你最好的人就是小滿。她一心一意在你身邊,你不知道珍惜,反而視而不見!為什么非要強留與一份你無關的感情,一個對你根本無愛的人?”
段智祥連連冷笑。
“這層層宮墻里對我一心一意的女人少嗎?我為什么封一個伶人出身的女子為昭儀,華兒,你不知道嗎?若不是為了討你歡心,憑她不干不凈的身份,她配嗎?”
段智祥的話比那把短刀更戳心,甚至讓她忘了短刀的存在。
錢小滿不敢看他,更不敢看柳其華。悄悄咬著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別人說一千次、一萬次的不配,都比不上他流露出的一星半點的不屑傷人。
她真的知道和姐姐的差距,也明白為什么會留在宮里受封。但,真的不要說出來好嗎?她是伶人出身不假,但她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子,容不得半點置疑。
柳其華逼近一步。
“是你配不上她!在我眼里,你連她半絲頭發都比不上!你不過是個地位尊貴的腌臜貨,再光鮮的頭銜也掩蓋不了你是人渣的事實!”
占了一個女子的清白,居然還當眾詆毀她?這人品,柳其華嘆為觀止。
“原來在你心里,我就是這種人?好,如你所愿。”
段智祥緩緩撥出了短刀。
他知道此舉會激怒柳其華。果然,她怒極出掌,光看掌風便知自己絕無生理。
段智祥定定地看著她臉上每一點細微的表情,心道:“無妨,與其生無可戀,死了到干凈。”
下一刻,一個有著春日般溫度的,嬌軟而溫暖的軀體,帶著訴不盡的柔情與蜜意覆在他身子上面,替他承受了這掌。
段智祥愣住了。他腦海中一片空白。
耳中除了柳其華有著哭音的喊聲,再就是懷里這個他從不重視,也沒正視過的女子越來越混亂的呼吸聲。
他機械地低著頭,看著那張雖稍有姿色,但并不出眾的巴掌大的小臉。他從來沒好好看過這張臉,也沒認真對待過這張臉的主人。
錢小滿臉上全是汗水,顯然是痛的。但她用力咬著下唇,并不呼痛。對著他,努力地擠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莫名地,段智祥心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痛油然而生。
“小滿,你怎么那么傻,為了他,值得嗎?”
柳其華這掌沒留余力,只是沒想到小滿會擋在渣男前面。
“值得。從看見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他。”
柳其華泣不成聲。
“小滿,我帶你離開這個鬼地方。對不起,剛才我沒看見是你。”
“姐姐,我不走。你就讓我任性這一回吧。師傅以前總說我是個短命鬼,他真沒說錯。”
錢小滿忍痛伸手拭出柳其華臉上的淚水。
“不過,他還說我是無主孤魂,死了也沒名沒份沒地方埋。這點,他說錯了。我有夫君的,哪怕到了另一個世界,我也是他的人。”
錢小滿聲音越來越小,柳其華連忙輸了些真氣給她。
“姐姐,別費力氣了,沒用的。我要走了,你答應我放過他,好不好?好不好?”錢小滿抓著她的手,搖了搖。
柳其華含淚點了點頭。“好。”
“姐姐,你走吧。我想和他單獨呆一會兒,以后再沒機會了。你要在這兒,他不會看到我的。好不好,求求你了。”
柳其華沒法再留,掩面,飛身而去。
錢小滿看著她的背影,淚流滿面。嘴里喃喃著:“對不起,姐姐。”今生讓她自私這最后一回吧。
段智祥木然地看著柳其華離開,沒出聲制止。他留不下她,無論人或心,皆然。
柳其華說得沒錯。與其強求他最愛的,不如珍惜眼前最愛他的。可是......珍惜有用嗎?眼前這個最愛他的女子顯然也要離他而去了。
無論愛與不愛的,他都留不住。
想起去看父皇時,曾聽到佛經里說的: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大抵是這個意思吧。
懷里的嬌軀愈來愈軟,隨時能滑出他的懷抱的樣子。
段智祥低頭仔仔細細地看著她,想把錢小滿的樣子記在心里。
她什么話都沒說,只癡癡地望著他。臉上的笑容,比晨間的春陽更燦爛。讓她略顯平凡的五官,生動而美麗起來。
或許他們這一刻心意是相通的。不想把最后的時光浪費在語言上,都想多看對方一眼。
錢小滿突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著他的臉。
其實她的手,有些冰,有些抖,力度也掌控得不好,忽大忽小,讓段智祥心里發悶,有種想落淚的感覺。
“陛下,別忘了我。我有名字的,叫錢小滿。很好記的,不費事。真的,真的。”
這是錢小滿最后說的話。
說完,她像是了了什么心事,手軟軟的自段智祥臉頰滑了下去,再沒抬起來過。
段智祥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可惜懷里的人臉上掛著笑,眼睛也睜著,卻沒辦法再回應他。
朵霞勉強挪過來時,看到的便是這般情景。
段智祥看著她,面有悲色。
“傳我旨意,錢氏以淑妃之禮下葬。朵霞,我記得你是爨氏之女。現在你做不了巫女,就當我的皇后吧。”
朵霞喜歡他的事,他一直都知道。只不過,有些事,對于他這種地位的人來說,想知道自然會知道,不想知道都會當作不存在。
既然少了一個真心喜歡他的人,就用另一個代替好了。反正對一個死了心的人來說,根本沒什么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