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魏無忌回到魏國了，魏王拜他為上將軍，領十二萬魏武卒正趕赴安邑城。

消息從俘虜口中說出來時，包括蒙驁在內的所有秦軍將領都是大吃一驚，一個竊符殺將的人能夠重新獲得重用，這太不可思議了。

有意思的是，這個消息在秦軍各營中迅速傳開的同時，士兵們對千騎劫營是秦國大軍里出了內應的懷疑也煙消云散。

魏無忌用兵詭譎，敢為他人之不為，能思他人之不思，千騎劫營的奇計，既然是魏無忌謀劃出來的，那便也沒什么可疑的了。

蒙驁治軍的確有他的章法，甘羅暗暗感慨到，這漫漫原野上一眼望不到頭的秦國大軍，就像是直指敵境的一把利劍，既已出鞘，當血濺三尺方回，豈可因劍身的一點裂痕，而少了該有的銳氣？

盧延城的屠殺結束了，秦軍已經把能掠奪的資源都洗劫一空，至于其他有生命的東西，現在都是不復存在了。

清晨時分，天還蒙蒙亮，東邊的朝霞一片紅色，似乎也是沾染了盧延城里尤未散去的血腥之氣。

最近，甘羅似乎感到了身體發生些什么變化，自隨軍出征起，他每日很早就會醒過來，然后在朦朧惺忪中，腦海里不斷浮現一些零星的碎片。

只是他總覺得，這些碎片不是自己的，因為那感覺是既陌生，卻又熟悉的。

剛起身著好衣甲，甘羅就聽到了守在帳外的兩個秦兵在議論著什么，聽他們聊天時情不自禁的語氣，可能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吧。

甘羅掀開帳簾，輕聲咳兩下道:“你們在嘀嘀咕咕什么呢？這一大清早的，瞧見什么稀奇了？”

兵卒見到甘羅出來，趕緊噤聲行了個禮，回答道:“回稟都尉大人，剛才咱們營的伙夫黃胖子端了盤肉路過這里，說是待會煮好了給大人送來吃，咱倆人問他是啥肉，他神神秘秘地不肯說，笑得跟個賊偷似的，一臉齷齪樣。”

“一盤肉？”甘羅提高了幾分語調，疑惑的問道：“難道...那肉還有什么講究不成，說也說不得了？”

兵卒癟了癟嘴：“誰知道黃胖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那家伙經常神神叨叨的，打仗沒半點本事，做吃食的手藝倒還不錯，比中軍其他幾個營厲害多了。”

甘羅暗暗笑了笑，只是搖頭，軍營里哪有什么手藝不手藝的，管飽就很不錯了，或許是這些兵卒沒有嘗過什么珍饈吧，以至于連伙夫黃胖子的三腳貓手藝都覺得不錯了。

甘羅和兩個護兵聊了一陣子大軍開拔的事，又借著這個機會試探了一下他們對魏國騎劫營和魏無忌的看法，聽了幾句之后，大概也猜到蒙驁做了些什么。

屠城的快感麻痹了這些兵卒的神經，加上魏無忌歸國領兵的緣故，軍中剛剛冒出的苗頭很快被壓下去了。

聽士兵們的口氣，應該沒有誰再繼續懷疑內應的事情了吧，進城之前，甘羅本以為大軍會因為魏騎劫營的事情軍心不穩，所幸的是，這并沒有發生。

不久后，伙夫黃胖子把肉端來了，那是一盤談不上豐盛的食物，但至少，它很大塊，上面仍在呼呼地冒著熱氣，好些個秦兵看著那盤子上的肉直流口水，他們恐怕一輩子也沒吃過這樣大塊的肉。

“都尉大人，這是給您送來的，您嘗嘗？”

甘羅看了看眼前這盤肉，又把目光轉向了這姓黃的伙夫，伙夫肥不溜湫的臉上堆滿了諂笑，眼睛也瞇成了一條線。

甘羅朝那盤子湊近了些，輕輕地嗅了下，便是有一股肉香鉆入鼻息，讓人頓起饞津。

‘這是什么肉？’

‘這是上好的牛犢肉哇，都尉大人！’伙夫揚起眉毛說到，看他那展顏而笑的模樣，甘羅不禁以為這家伙恐怕已經自己先嘗了鮮。

‘牛犢肉？’甘羅聞言一驚，自古士無故不殺犬豕，庶人無故不食珍，往日甘羅閱讀秦律簡牘，便有牛乃耕田之要，五牲之首，非天子諸侯公卿大夫莫能食也。不過此乃大軍行伍，那就另是一說了。

‘你們從哪弄來的？’甘羅問道，‘可曾獻與大將軍？’

‘獻了，當然獻了，那牛犢子總共三四十斤，剔去骨骼五臟，更是沒剩多少了。我們幾個伙頭兵把這肉切與三份，一份給大將軍送了去，一份給都尉大人您端來了，還有一份嘛，大將軍分與前鋒營的幾個萬夫長了。’

甘羅嗯了一聲，正欲轉頭進帳，心里略一思忖，便又回轉身來，向伙夫說到:‘你把這盤子里的肉多切幾份，分給咱們營的將士吧。’

邊上幾個兵卒聽了甘羅這話，仿佛憑空得來一個天大的好處，心頭那是一個高興啊，便是一個個直勾勾地望著那盤肉，口水在嘴里不停的轉悠。

豈料伙夫嘿嘿笑了笑，把甘羅的話推辭了去:‘大人你上卿之尊，我們哪敢奢望與大人分食佳品。不過咱們營也分了一頭牛呢，雖然是那頭老牛的肉，不過也是極好哇！’

此話一出，站立一旁的幾個兵卒圍了過來，紛紛瞪大眼睛向伙夫斥問到:“你說什么黃胖子？！咱們營還分了牛肉吃？我們幾個怎么不知道！”

伙夫哦了一聲，賣了個傻笑:“咋嘞，你們不知道啊？那可怪不得我，估計那群賊伙計沒告訴你們想吃獨食。”

伙夫一邊說著，一邊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大概走了七八十步，轉過兩個營帳，便遠遠指著兩處篝火，那里已經搭好了架子，十幾塊沉甸甸的被切割好的牛肉正在被熊熊的篝火烘烤著。

“老牛的肉不好煮，太費事了，這群賊伙計又嘴饞得緊，干脆把肉架在火上烤，你們晚了去怕是沒機會咯！”

幾個兵卒心里瞧著癢癢，口水都快漏出來了，他們從來沒有吃過牛肉，此刻磨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沖過去，把那烤得香油直流的牛肉大大地咬上一口。

甘羅站在這幾個護兵的身后，沒有他的命令，護兵是不能隨意離開的，大軍剛啟之時，這幾個護兵因心中不服甘羅，稍有擅離職守之舉，差點被蒙驁罰處五十軍棍，幸得甘羅保下才得免皮開肉綻之苦。

“你們去吧，不要被大將軍看到你們就行。”甘羅說到。

伙夫見甘羅年歲稚嫩無甚將勇之氣，但一副關懷兵士之心卻是真誠得很，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贊嘆起甘羅的高義。

甘羅轉身向營帳走去，伙夫跟在身后，手里端著的肉食不斷散發出陣陣香味。

“一群賊伙計急得那副傻樣，嘖嘖嘖！‘’

“這牛肉是佳肴美味，怎能不急？”甘羅打趣道。

“大人誤會了，”伙夫回答到道，“我是說那頭老牛，當時這畜牲跪在地上正在產子呢，能花多少時間呀？嘖嘖，一刀把牛肚子剖了，聽說老牛死的時候還流了幾滴眼淚呢。”

甘羅聞言，臉上的微微笑意也戛然而止，“那牛的...”

沒有等甘羅問完，伙夫就笑嘻嘻地答出口了，“喏，這就是啊。”

甘羅忽覺一股沉郁之氣把心口堵住，再看那盤中紅彤彤的肉食，竟然起了一股洶涌而來的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