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斂心緒，淡淡問出一句，“貴客至此，所謂何事？”

林間響起小姑娘的聲音，空靈清澈如雨打荷葉，略帶了一絲膽怯，“奴婢偶然至此，因被先生琴聲吸引，冒昧前來，打擾了先生雅興，請見諒。”

他當(dāng)下就知道小姑娘是南山馬場的侍女，而后兩人只是客套地寒暄了幾句，在他看來，這是一次再平常不過的偶遇。只是覺得這個小姑娘出奇的膽大，時近夜半，她竟獨(dú)自跑到這偏遠(yuǎn)的竹林。須知，南山馬場雖是皇家馬場，但遠(yuǎn)離喧囂，地處南山三面合抱之中，時有山中猛獸在此出沒，對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來說，這無疑是相當(dāng)危險(xiǎn)的。再者，南山馬場已被皇帝辟為禁衛(wèi)軍駐地，值此深夜，如她這般毫無顧忌地亂闖亂逛是絕不可取的。出于好心，他便想著提醒她一句。與她錯身而過之際，借著透過重重枝杈斑駁落下的月光，他看清了小姑娘的面容，那是一張略帶稚氣卻已出落得清麗可人的臉，皮膚是凝脂一樣的象牙白，皎潔的月光將她的雙頰映得愈發(fā)晶瑩剔透，明澈的剪瞳里寫滿了純真與善良。

林間光線幽暗，然而嫻靜玉立的她卻猶如漆黑夜空中的啟明星，攝人心目。

人的情感向來微妙而不可預(yù)測，或許就是這片刻的目光交接，如同清晨草葉上的一滴凝露，機(jī)緣巧合地滴落在他的掌心，那種莫名的溫暖感覺順著掌心的紋理滲透至心底，令他沉寂已久的心海泛起了一絲漣漪。

也是這次相遇，在彼此的心中埋下了情思，亦成了將來兩人之間痛苦的起始。相愛的甜蜜、別離的苦痛……記憶的片段如流光在他腦海中紛然飛掠，起初明媚完整，漸漸變得灰敗殘缺……

“……我恨你！我永遠(yuǎn)不會原諒你！”秋日斜陽下她充滿失望怨恨的目光生生刺痛他的心，那些回憶的畫面亦隨之如鏡面崩裂得支離破碎。他并不想讓她失望，更無意傷害她，可有些事卻不得不為之。但他也并不后悔，畢竟她能平安一世才是他最大的期許，即便過程會傷、會痛。

而他，只要像這樣每天遠(yuǎn)遠(yuǎn)地、默默地看著她，看著她平安，也就心滿意足了。

她此刻就坐在那里，一窗之隔，對著孤燈，專注地縫制一件玄色衣裳。那樣沉重的顏色，顯然不是縫給她自己的，而闔府上下除了他，再沒有第二人會穿這種顏色的衣裳。這令他錯愕不已，他不明白，她為何還愿意縫制這樣一件衣裳？

莫說外人想不明白，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她雖然母親早喪，很小就是失去了母愛，但她的父親待她極盡疼寵，加之她自幼的生長環(huán)境令她相較一般的中原女子來得更加開朗，可以說，她過往生活的顏色多是明媚燦爛的。

直到那一夜竹林中的不期而遇，她遇到了那個牽走她三魂七魄的男子，風(fēng)度翩翩，溫潤如玉。一眼萬年，從相遇的那刻，她便將自己那顆初初萌發(fā)的最純真的少女芳心一并許給了他，為了愛他，甚至不惜違背初衷，愿意接受二女共侍一夫的結(jié)果。可她沒有想到，他竟那樣無情，一次又一次地騙她、傷她，一次又一次地將她的心凌遲。她恨他，恨得咬牙切齒。

然而，她明明如此恨他，可一想到接下去的寂寒清秋，卻還是忍不住想要為他縫制一件御寒的衣裳。這無疑讓她有些悲哀，溫存柔順的嘴角牽出了一縷無奈地苦笑，或許這就是女人，恨得決絕，卻又如斯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