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自白
- 上學之烏托邦
- 冷暖晨昏
- 3861字
- 2023-02-18 20:30:27
昏暗的室內,3D顯示屏的邊緣發出虛幻的藍光。屏幕里,喬立辰坐在窗前,整張臉幾乎都藏在濃重的陰影中,只有窗口透進來的霓虹燈隱隱照亮一側臉頰。
也許因為處于這樣晦暗的氛圍里,他看上去安靜又脆弱,連聲音都微微變調,吐出的字輕細、喑啞。
“那是十一年前,是個周末,星期六。”他緩緩說道,“那天陳曉峰約我去山上拆捕獸夾子。快到地方的時候,我們發現了新鮮的腳印。我們猜是盜獵的人來看夾子了,就想抓個活的立功。”
他的敘述又輕又慢,融入寧靜的夜色:
“她跳崖之后,我很忐忑,立刻報警。”
“但是除了一些痕跡和我們的口供,她沒留下任何線索。”
“加上當時我吃了毒蘑菇,派出所很擔心我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我不甘心,立刻去找到筆記上的蘑菇證明自己。其實我一看她的筆記就知道那東西在哪兒,因為我對這里的山太熟了。”
“但那蘑菇被檢出很強的致幻性,這回連曉峰也懷疑我是不是幻想,是不是太想弄出些事跡證明自己。”
“只有我自己知道不是。”
“之后也沒有人發現她的尸體或者蹤跡。像她那樣的外國人,就算沒有協查通知,落到河里被發現時一定會上新聞,但是一直沒有消息,就好像蒸發了一樣。”
“后來,一個路過的徒步者買菌子,買完神神秘秘地問我們有沒有可以見小人的蘑菇,他想試試。”
“我們賣菌子每年都會遇到幾個這樣好奇的人,不足為奇。距離那件事又過去了快兩個月,我和陳曉峰都沒有將兩件事聯想到一起。”
“也不能這么說。”
“那個外地人為了嘗一口愿意出五百塊,還堅持生死自負。曉峰和我被他纏了幾句,不約而同地想起當時檢測那種蘑菇時,醫生誤以為我吃了,非常好心地告訴我們不用擔心,幾小時后就會代謝掉,沒有后遺癥。”
“真是財迷心竅,當時我們以為自己遇上了傻子,沒想到自己才是真傻子。”
“那人試過之后,立刻又提出給我們一千塊,希望我們帶他去看看。”
“我們同意了。”
“但是為了不惹麻煩,我們也動了一點兒手腳。”
“我們帶他去了方向完全相反的另一個洞穴,提前把蘑菇移過去,偽裝成現場。”
“因為這蘑菇受損會變藍,我們為了不露餡,干脆給蘑菇噴了一層藍色的食用漆,就是給巧克力上色的那種,讓它呈現出一種很夢幻的藍色。”
“后來他們一直以為那蘑菇是藍色的。其實只是我們倆玩的小把戲。”
“帶他去過的第二天,我們又去看了,果然那一塊地皮都被挖走了。”
“當時真是年少輕狂,對危險有種愚蠢的無畏和向往,甚至還有點兒洋洋自得。”
“我們料定他弄不明白為什么養不出新菌子,也吃準了他不敢報案,這一萬塊就當他買了個教訓。”
“只是沒想到那個人又來聯系我們,說他的朋友也想試試,又向我們買它。”
“我們拒絕了。因為這種錢賺不得,毒蘑菇就會害人是常識,搞不好就變成謀財害命,一輩子搭進去,不劃算。”
“但他纏得緊,給的價又高,曉峰和我一合計,又給他寄了一點兒完全沒毒的菌子干,騙了他一筆。”
“他應該氣得夠嗆,但是又沒招。因為我們打定主意就說不知道為啥,再問就退貨退錢,生意不做了。”
“反正吃準了他不敢說他要買啥,我們也不怕他。”
“但說實話,我們還是有一點兒心動,我們知道有人賣一種幻覺蘑菇,類似毒品,說不準這人就是一個罪犯。要是舉報了這種罪犯,應該能立功,有獎金的那種。”
“為了不鬧烏龍報了個假案,我們想先弄清這蘑菇的屬性。我們去找了高中的生物老師,老師幫我們找了些植物所和實驗室。不過它們大多有自己的項目在做,我們也不太好意思打擾,最后聯系到一個上海的實驗室幫我們檢測。就是在那里,我們知道這種蘑菇可以制造幻覺,但是也可以用于治療抑郁癥,因為它能改變神經元。”
“他們還告訴我們,這是一個潛力非常巨大的市場,他們愿意和我們合作,開發這種蘑菇。”
“他們當然也提出要看原產地。”
“我們為了保住對菌種的控制,又如法炮制了一遍,只是帶他們去了另一個山洞。”
“當時,我們還覺得自己小心眼,因為他們看完了什么也沒動,還熱心主動地教我們許多相關的技術和知識。”
“正是這樣一波三折地知道了“真相”,我們才沒有過多懷疑,反而一腳踏入了陷阱。”
“很久以后,我們才知道這是他們設下的騙局。那個實驗室從來沒有做過那種蘑菇的檢測,只是他們租用了開放時間,騙了我們。”
“這樣的騙局當然維持不了多久,他們很快又提出要和國外研究所合作,反復強調這個項目非常有價值,非常重要,可以造福許多無藥可救的抑郁癥患者,并給了我們第一筆訂金,只要求我們必要要保密,”
“現在回想,這就是殺豬盤的套路。我們信了,因為我們以為我們賺到了錢,完全不知道我們送出去東西的有什么威力。”
“就像所有的殺豬盤一樣,一開始,對方說項目進展非常順利,獲得許多有名有姓的投資人關注,所以需要更多樣品。當然,他們也會支付我們更高的價格,只要保密。”
“突然有一天,對方告訴我們因為研究的瓶頸始終無法解決,所以項目暫時擱置。”
“他將這件事說得太遺憾了。他一面描述著項目一旦成功的美妙前景,一面嘆息科研瓶頸中的無可奈何,萬分遺憾地與我們惜別,并請我們繼續保密,日后必將重啟。”
“很久以后,我們才知道對方終于研究出了主要成份的人工化合物,可以甩開我們了。”
“被蒙在鼓里的我們還沉浸在對方編造的謊言里耿耿于懷。最開始是為失去可觀的收入惱火,但很快,就變成了深深地遺憾。”
“就這種遺憾中,陳曉峰萌生了自己研究的想法。”
“而我反對。”
“我反對的原因是,已知的致幻類的蘑菇都會引發神經性或精神性中毒,這是常識。一方面,無論是食用還是藥用,首先都要成功剔除它的致幻性,并明確它不會上癮。另一方面,以往具有類似特性的藥品或者致幻菌早就列入了管制名單,就算它現在沒有,以后也會被管制,那我們的行為就很難界定了。”
說到此處,陰影中的人極輕地、自嘲地笑了一聲。
良久,才繼續說道:
“當我們想到了這一步時,就應該對它的另一種用途有所察覺了。但當時我們沒有,或者我們刻意地忽略了,只想著它造福病人和回報豐厚的那一面。”
“我被說服了。”
“只是我不喜歡那些眼花繚亂的分子式,令人頭疼。我負責賺錢,陳曉峰負責研究。而他把這視做翻身的機會,非常用功地自學生物和化學。他一直很聰明,只是不好好學習。”
“后來他做出幾種可能的提取物,而且在虛擬實驗中都表現很好。接著他找到了當地一家化工廠的實驗室,開始實地操作。”
“他說老板是個可靠的人,很有本事,還幫我們聯系了渠道試藥和改進藥。那幾年過得也像他們說得那樣順利,直到那天,我在新聞上看到了那個女人。”
“盡管過去快十年了,但我一直沒忘她的臉。她作為一家藥企的代表進入腦研所,沒多久,她就聯系我了。”
講到這里,陰影中的人肩膀微微顫抖了幾下。他靜默了十幾秒,才繼續說道:
“就是她,告訴我一切。”
“她告訴我徒步者和實驗室完完全全是針對我們量身訂做的圈套,而我們送去實驗室的樣品幾乎全部被做成了軟性毒品,而且因為是沒人見過的新成份,天然避開監管。”
“她還告訴我們,化工廠老板也一樣,他所謂的私人渠道,所謂的試藥都以各種名義高價出售,悄然賣遍了國內外,甚至和對方搶起市場。只有我和陳曉峰被蒙在鼓里。”
“我假裝應和她,心里卻不想相信。”
“她很快發現我陽奉陰違,轉而逼問我蘑菇的發現地。這時我才知道她們的化合物與原生菌方方面面都存在著差距,他們真正想要的只是產地和菌絲。”
“那時我已經暗中做過一些調查。我決定不給她,而是徹底結束這一切。”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陳曉峰,然后我們發生了嚴重的分歧。”
“陳曉峰想坑那女人一下,但是沒有成功,反被她抓住了把柄。”
“我們因此劇烈地爭吵,他很生氣。他脾氣上來想找那女人單挑。可我知道他不行,想把他拉回來,然后你們都知道了,飛行器失靈掉下山谷,他死了,我被送去彰美腦研所。”
“我剛醒的時候,準備向警察坦白一切。但是他們——那女人不知怎么說服了化工廠老板,他拿著證據過來威脅我,讓我說出地點就放我一條生路。”
“他給我看一段剪輯過的視頻,里面我和曉峰不僅明確地說出了我們的試驗品被用做超腦和軟毒,還發生了非常嚴重的爭吵,嚴重到可以成為我有意謀殺曉峰的證據。”
“如果我妥協了,固然可以再活一陣子。但不用說,結局早晚是死路一條。而且這條死路是用害人換的,不僅害別人,早晚也會害死自己,害死家人,那我寧愿去死。”
“只是沒想到有了這個想法之后,我的精神力迅速虛弱,我……很抱歉。現在才慢慢想起來。”
陰影中的人停下來看向鏡頭。幾秒過后,他伸手關掉了攝制。
3D顯示屏隨之一暗,室內一片沉默。
章沄和以喬立辰的面容看向安德魯斯和杰克,室內只有他們三個。
“他和你完全不同。”杰克說道。
“那你們相信我嗎?”章沄和問。
“當然,當然。”安德魯斯也回過神來,“但是我堅決反對你再用神經毒素切換人格。尤其是在沒有監護的情況下私自使用。”
“這不是重點,教授。”章沄和略微有一點兒責備,“重點應該是,答應相信我就等于相信我剛剛播放的這一切,你們可以嗎?”
“我不想欺騙你。”杰克嚴肅地答道,“我個人愿意相信這一切,但是我不能違背我的原則。最終我只能相信證據指向的事實。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發誓,我會一直從相信你的角度出發來尋找證據、評價證據。”
“我也是。”安德魯斯回答,“但你也要答應我,再也不能濫用神經毒素切換人格,如果你一定要做,必須在我的監護下。”
“這不是問題。”章沄和輕輕嘆了一口氣,“其實找到了蘑菇的產地,就找到了可以連通所有事情的線索。化學是不會說謊的。就算從鉆石變成石墨,變得面目全非,在實驗室中它們仍然同氣連根。”
“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告訴楚婕和熙和?”杰克問。既然現在只叫了他們倆個,那就意味著他現在不想和他們說。
“不告訴他們。就讓他們看警方通報吧。從我醒來的那一刻起就打算隱瞞身份,現在這個想法也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