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7章 歸去來兮

  • 昨世清秋
  • 姜談
  • 7299字
  • 2019-07-13 17:40:00

夜黑風高,除了這四個字,輕寒想不到別的詞,來形容今夜的景色。

時間果真是厲害,它總能帶走許多的東西,想要的,或者不想要的。如同她一向存心的恐懼,現(xiàn)在看來,大抵也是被消磨的差不多的。

不知道在這門前站了有多久,只是這夜里的時光實在是安靜,偶爾能聽見遠處傳來的一聲犬吠,卻也是隱隱約約。

廊下的燈光映著那一階石階,載著思緒,仿若飄回了短暫而又漫長的從前,讓輕寒看的發(fā)愣。只有一層的臺階并不高,只是倒也突兀,以至于起初經(jīng)過的時候,她總是要絆上一次。

她又記得,那個時候,這石階原本便是要被他拆了的。不過是自己覺著,到底是前人留下的東西,一磚一瓦總不能隨意棄舍,好說半天才勸住了他。只是從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她卻是再不曾獨自走過那一道門檻的。

垂著的面目,漾起淡淡的一層笑意來,連眉梢亦是染了幾分悅色。清若含水的杏眸,順著門廊往上抬起,清晰映入眼簾的,便是“竹音汀”三個字。

像是意識迷離的人,被突然喚醒了一般,輕寒一下便清醒過來。此刻才恍然,不知不覺,不懼黑暗的,自己竟是往了這里來的。

她忽然覺得,那些曾經(jīng)立下的誓言,那些暗暗下過的決心,在這一刻都顯得這樣可笑。她明白,如若早知真相如此,當初便無需再作那樣發(fā)狠的決心,因為一切都只會是徒勞的,因為她永遠無法做到。

陸紹遲曾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且不說你我如今手無縛雞之力,仇恨都是空談,但是即便可以,你又下得了手么?

是啊,怎么下得了手?所以,她只能用手無寸鐵麻痹著自己,騙自己只是無力對抗,卻也無法邁過心里的坎。她唯一能夠做的,除了離開,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些,又還能如何呢?

想到這里,輕寒有些局促地轉(zhuǎn)過身,慌亂的步子只往回走了兩步,便是毫無抵抗地停了下來。她回身看著那扇打開的門,在心里卑微地告訴自己:就一次,最后一次……

小花廳里還亮著一盞落地燈,散發(fā)著昏黃的光,為這個寒夜平添了幾分暖意。廳里安靜極了,輕寒繞著沙發(fā)緩緩走過一圈,看見所有的一切依舊如此,似乎從她離開以后,倒也是不曾變過什么的。

從偏門進到前廳的時候,一股穿堂而過的冷風撲面襲來,吹得她直打哆嗦,這才看見,前廳的大門亦是敞著的。她裹緊了身上的大衣,走過空空蕩蕩的屋舍,一臺頭,便是那望不見的頭的木質(zhì)扶梯。

輕寒仰著頭,絞在衣襟前的雙手握的死死的,可她又分明知曉,無論怎樣的糾結(jié)都是空談,到最后,自己仍舊會像現(xiàn)下這般,不可控制的往上走去。

樓梯是有些老舊的,走在上面會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而這聲音就像是催促的符咒一般,每邁一步,便令心跳加劇一分。

輕寒不知道她將會面對什么,又能夠遇見誰,她只知道,這一次,只剩這一次,不論好壞,她都將全部接受。

虛掩的房門,只稍稍一推便開了,房間里一片昏暗,只有從外面照進來的月光與燈光。屋里的人大約是睡了的罷,也或許,根本就是沒有人的。她放慢了的腳步很輕,輕到幾乎落地無聲,緩緩的往里移動著。

窗子是開著的,紗簾團著夜風,靜默飛揚。沙發(fā)里忽的傳來一陣窸窣,輕寒定了定步子,向那聲音的方向看去,緊緊鎖住沙發(fā)里的一團暗影,霎時又恢復(fù)了安寂。

原本因緊張而疾跳不止的心,此時反倒平靜了下來,她就這樣站了好一會兒,轉(zhuǎn)而又回頭看了看那扇開著的窗,思慮一二,還是決意去將它關(guān)上。輕寒走到窗口的時候,便是愈發(fā)明顯的寒意,只是這風亦是實在舒爽,吹得人整個兒涼涼的,如此,至少心里便不會那般寒冷了罷。

這窗子失了靈活,她記得每每闔上的時候,總是要發(fā)出一聲巨響才作數(shù)的,這會兒子,合上大半便只好罷手。只是本就不曾開燈的屋子,倒是愈加的暗了下來。

遺留的窗縫里,仍舊鉆進來一絲光亮,在地上投著一條長長的銀線,輕寒沿著那銀線,邁過一步又一步,直至眼前最近的遠方。

顧敬之臥在沙發(fā)里,面前的茶幾上擱著只玻璃的瓶子,斷續(xù)地散發(fā)出酒精的氣味,他將頭枕在扶手上,一動不動的,大約是酒醉了的。

輕寒沿著沙發(fā)的一角,慢慢蹲下身子,進而跪坐在一旁,這樣的高度,恰好便能直視著他。借著那一星半點的光影,她看見他的面龐因為瘦削,而顯得越發(fā)立體,下巴是隱隱冒出的青茬。他的手臂交疊在胸前,防備又不可親近的模樣,只有在熟睡時才露出的脆弱,是這樣令人心疼。

這樣冷的天氣,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襯衣,領(lǐng)子開著口,看著便是十分的冷。輕寒在黑暗里環(huán)顧一周,起身就去取了衣架上大氅來,輕輕地蓋到他的身上,復(fù)又坐了下來。

地板亦是涼的,她抱著膝蓋,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著眼前的人。熟悉的臉龐,近在咫尺,卻是觸不可及。她冰涼的指尖,只在他臉頰上輕輕一點,便迅速收了回來,就像是偷拿了本不該屬于自己的東西,是滿心的膽怯。

輕寒一瞬不瞬地瞧著他,忽的便露出一抹笑來,許是知曉他是酒醉而熟睡了的,這才開始獨自說起話來。自說自聽的言語里,是故作輕松的語氣,“我原本,是不想進來的,你知道么,方才在外頭,我可是站了很久很久呢。后來,我覺得還是進來看一眼罷,就一眼,畢竟……等到以后離開了這里,便再不會有機會了……”

“孩子……是個男孩兒,一切都很好,只是還不曾起名字,你放心,等到以后……以后,我定會替他起個頂好的名字。他們的都說,他長得好看極了,其實……”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她又顧自笑了笑,“我也是這么想的,大約……是隨了你的罷……”

她低了低頭,眼里便掉下滴淚珠來,夾雜著皎潔,生出別樣的光彩,“原來……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了,好像,都要記不得從前的事了。那些好的,不好的,我不想再去想了……我放下了,真的放下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這個所有人都看的明白的道理,我卻是這樣的愚鈍,你一定厭極了我罷……可我真的從未做過那樣的事,去羞辱于你,你信我也好,不信也好,但若是你懷著那般疑慮,卻仍舊在背后為我做了這么多,那又該讓我如何受得起呢……”

這一番語無倫次的話,輕寒從未打過草稿,卻是由來已久而無法訴說的。只有面對著這樣的他,這樣毫無反應(yīng)的他,她才能夠毫無忌憚的吐露心聲。這些石頭壓在心里,實在是太久了,久到她就快要喘不過氣兒來一樣,久到,心都要麻木了……

無聲的啜泣漸漸停了下來,輕寒拂過濕潤的面龐,撐著身子從地上站起來。她望著他,就這樣深深地望著,像是此生的最后一眼。這一刻,若是永生,該有多好……

“記得……要忘記……”

“咔噠”一聲,是門被闔上的聲音,然后便是漫長的寂靜,就像是死一般冷寂。

沙發(fā)里的人動了動,原本仰著的身子側(cè)了側(cè),將面龐埋進沙發(fā)最陰暗的角落。緊閉的雙眼,從眼角閃過一點晶瑩,一室的空蕩里,只剩他低沉的聲音,就像是耍著性子的孩童一般:

“不要。”

----------------------------------------------------------------------------------------------------------------------------

入了冬的天,倒是好的出奇,每日每日的陽光,令人好不舒爽。

輕寒回到孤幼院的時候,正逢孩子們用完早餐,一哄而散的在各處玩耍。艾婆婆默不作聲地收拾著碗筷,并未有瞧上她一眼,輕寒往里靠了靠,“婆婆。”

艾婆婆仍舊沒有抬頭,手上的動作麻利極了,將所有東西摜在一處竹籃子里,胳膊勾住提籃把手往上一提,抬起便往外走,路過的時候卻說道:“還沒出月子的人,就這般不得安穩(wěn)。”

話語里是責備的關(guān)切,令輕寒心頭一熱,到底還是有些情感在的,眼眶瞬時就紅了紅,“不打緊的……”

艾婆婆一邊往廚房里走著,一邊沖著跟在身后的人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這般的沒得耐性,將來上了年紀,當心有你受的……”

她把籃子寫下來擱到地上,兩手在圍兜上抹了抹,就揭開灶上的蓋子,嘴里卻繼續(xù)念叨著:“這些日子,生冷是萬萬碰不得的,自己可長點心……”沒了似得話,倒是被突如其來的打斷了。

輕寒彎了彎腰,輕輕地抱著她,眼角就劃下兩顆淚來。自打自己來到這里,艾婆婆是怎樣一個寡言的人,她當然心知肚明,現(xiàn)下卻是這般的不語不休,其中又到底是帶著哪般的心意呢?

她自是明白的。

在這樣一個動蕩紛擾的年代里,有多少的心心相惜,誕生在頃刻之間,素不相識的人,或許只是三言兩語,或許只是一個擦肩,又或許,只匆匆一眼……

院子里的梧桐早已枯老了枝丫,只留下寥落的一地黃葉,孩子在院子里歡笑著,奔跑著,這樣的單純總是令人隱隱的心疼。他們不該生活在這個時代,他們應(yīng)當有更美好的明天,可生活,又到底給了他們什么……

輕寒站在臺階上,就這般心神怔愣地發(fā)呆著,突然便感覺到有人扯了扯她的手。她低頭一看,才見是那小十四,開口想叫他的名字,卻發(fā)現(xiàn)如何都是想不起來,只是歉疚地啞然失笑。

她蹲下身來,端詳了一會后,又捏了捏他的臉,“我們的十四長高了些呢。”

小十四有著與這個年紀的孩子所不同的心智,或許是因為經(jīng)歷過更加殘酷的現(xiàn)實罷,親眼所見的鮮血淋漓,總能毫不留情的將人逼著長大。他垂眼注目了好一會兒,才又抬起頭來,泉眼兒似得眼里,純凈的不染半絲雜質(zhì),“老師,弟弟長得好看嗎?”

輕寒聞言一滯,忽而想起,十四的母親罹難之時,已是六甲之身的。自己的出現(xiàn),大約是給了這個孩子某些寄托罷,以至于讓他覺得或許這就是自己轉(zhuǎn)世的親人。

她搓著掌心的一雙小手,柔聲道:“好看,就像你一樣好看。”

孩子的笑,真的可以融化世間的一切嚴寒與冰凍,擎著酒窩,揚起的唇角……她的孩子,將來也該有這樣的笑啊,輕寒在心里這般想著。

從孤幼院出來的時候,萊麗斯修女正站在大門外頭,手中端著一只風塵蒙面的木匣子,似乎是在等著她的,“要離開了么?”

輕寒點點頭,“我尋不見院長,就請修女你代為告辭罷。”

萊麗斯修女雖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卻也明白各人自有各人的苦楚,她遞上手里的物什,“你忘了一樣?xùn)|西。”

輕寒接過她手里的木匣子,摩挲而過的指尖,在暗色的盒面上愈加顯得發(fā)白。她知曉這里頭裝的是什么,卻也不敢打開,只是生怕往事會像洪水猛獸一般地襲來,將她原本便脆弱的心防徹底擊垮。

“謝謝你,”輕寒淡淡地笑了笑,又將匣子放回到萊麗斯的手中,“勞煩你,就將它交給這所幼孤院的修建之人,這原本就是他的東西。”

萊麗斯修女輕嘆一氣,右手撫著心口的位置,繼而扶額虔誠而低沉地說道:“愿主保佑你們。”

可世上真的有主么?大約是有的罷,畢竟這人世間,依存著他的信仰而活的人,是如此之多——就像此刻漫天的繁星,又如望而無盡的海洋里,數(shù)不盡的點點波光。

輕寒仰起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就在夜空里彌散開來。她站在船頭的甲板上,身后是來去的寥寥人煙。這艘南下的輪船,此刻正靜靜地停靠在岸邊,由著是夜里的緣故,上船的人并不多,又應(yīng)是夜寒露重,各個皆是埋首急匆匆往船艙里去,四周圍是悄然無聲。

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后,空氣里再次歸于沉寂,隨之而來的是更為清楚的腳步聲,一聲又一聲,那分明就是朝著自己而行的,輕寒聽得出來。

冷風中忽而便夾雜進了絲縷的香氣,是一種好聞的花香,讓人在這樣蕭索的氛圍下,總是感受到了些許的生氣,“這個冬天,倒是越發(fā)冷了些的。”

輕寒低聲地應(yīng)著,那聲音像是從胸口里發(fā)出來的,沉悶的毫無波瀾。她側(cè)首瞧了一眼白萍舟,轉(zhuǎn)而又回去盯著遠處的一點光亮,像是在發(fā)呆,卻又無比清晰地說道:“是啊,怕是又該下雪了罷。”

伶牙俐齒如她,可此刻的白萍舟亦不知曉該說些什么,只好干笑兩聲,扯了別的閑話去,“等到了南方,便不會這般冷了……”

“那里的冬天仍是冷的,”輕寒淡淡的言語打斷了她的話,白萍舟看向她,眼里是憐憫的憂郁,“白小姐該不是忘記了,我便是從南方來的。”

白萍舟看見她的臉上是掛著笑的,卻是強顏歡笑,眼底的落寞一覽無余。她抬起腕上的手表看了看,道:“還有一刻鐘,離開船的時間,還有一刻鐘。”話落,她即扭頭往船艙里去了。

輕寒看著她的背影,一如往常地挺得筆直,帶著與生俱來的傲骨之氣。今日的白萍舟,并不像往常一樣作了花哨出挑的打扮,及踝而利落的黑色長衣倒襯得她頗有幾分英氣。許是那船艙里頭,到底還有令她割舍不下的,輕寒亦不知不覺隨在了后頭,往里走去。

這艘中小型的輪船,并不是從正規(guī)造船廠里出來的,做的生意亦不是十分的上得臺面,左不過是花了些手段,才得以讓水路管制處的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大的船艙里,約莫坐著二十來個人,他們的位置在最里頭,是一間簡易的小隔間。她一路往里去,左右皆是打量探詢的目光,這些人大多穿著灰暗破舊,鮮有得體的面孔,更不用提光鮮亮堂的了。想來,在這將亂之城,大概皆是些逃難流走的貧乏之人罷。

隔間里靜悄悄的,輕寒進去的時候,所有人都圍在一處。云姻見是她回來了,忙作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道:“方才哭得厲害,好不容易才消停的。”

輕寒忙過去瞧了瞧,從乳母手里十分自然地接過——由著她體弱的緣故,白萍舟便索性替她尋了專門的乳母來照看。應(yīng)當是哭得十分厲害,她看見那一張小臉通紅通紅的,濃黑的眼睫上還沾著些許淚水,立時便覺得有十分的心疼。

這樣的氣氛里,誰都不曾開口說話,時間在靜默的空氣里流淌,直到刺耳的汽笛聲響過三下,預(yù)示著一場漫長而遙遠的遷徙,即將啟程。

透過隔間的窗子,剛好可以望見河岸的邊緣,輕寒看見那生了銹的岸梯,此刻正以極緩的速度往回撤著。就像是洪水沖破了提防,塵封的大門在瞬間打開,她“嚯”地站起身,貪戀又歉疚地吻了吻嬰孩粉嫩的臉頰,而后便狠心決意地交到云姻的懷里,只留下一聲顫抖的“對不住”,轉(zhuǎn)身往外沖去。

外頭的風可真是吹得厲害,混著嬰孩尖銳的啼哭聲,立刻便糊了她的眼。輕寒在一片朦朧中從甲板上飛疾而下,盡管鉆心的疼痛已然令她無法呼吸,盡管這離去的每一步,如踏銳刃。

岸梯已經(jīng)撤去了小半,船與水岸間露出兩尺見寬的空隙,對頭的人沖著她使勁擺手,喊道:“船都開了,不給下了……”

一顆焦灼進而瘋狂的心,又豈是隨意便能夠抵得住的,眼見著那空隙越來越寬,輕寒深吸一口氣,將身子的重心微微放低,旋即就是一個縱身,在對岸的泥土地上踉蹌著落了地。周圍還站著一些人,紛紛往后退了一退,又看著她一介女流,從這樣高的地方說跳便就跳了下來,不禁唏噓不已。

她又哪里顧得了別人的眼光如何,轉(zhuǎn)身就去看那漸行漸遠的輪船,在寬闊的水面上無聲的遠去。淚水一下便洶涌而出,她到底還是放棄了他們,放棄了她的孩子,或許終究自己還是個自私的人罷。

只愿有生之年,尚有來日可期。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亮,萬里無云的天空顯得尤為高遠,潑墨似得夜幕上墜著點點星光,在這樣的冬日倒也難得看見。遠去的船只,已經(jīng)再也看不見影了,周圍的人亦四散而去,只剩下涌動的水波,一下又一下的被推向岸邊,發(fā)出“嘩嘩”的聲響……

-----------------------------------------------------------------------------------------------------------------------------

破曉時分的竹音汀,掩映在初陽前暗藍色的光影下,冷冬的氣息令它愈發(fā)的靜謐安詳。

大門緊閉,輕寒敲了許久都不曾有人來開,許是都還歇著罷,她想著便在臺階上坐了下來,打算等到天亮以后。

被寒霜露水浸過的石階是真冷,一經(jīng)觸及,那涼意就隔著厚厚的外衣,直侵入骨髓。等到她的雙腿麻木到失去知覺的時候,天光才漸漸的從東邊露了出來,一寸一寸地照亮了整個世界。

坐了一夜,輕寒有些搖晃著站起身,伸手拍了拍那緊閉的大門,不稍時門便從里開了,她自然是認得那人的,“嚴副官。”

嚴旋庭見到她時,不免有片刻的吃驚,轉(zhuǎn)而又恢復(fù)過來,極其警惕似的往外頭打量了一圈,才讓開半個身子,道:“夫人請。”

對于他這般謹慎的行為,輕寒自是有所察覺,“這是出了何事?”

嚴旋庭復(fù)又將門落了梢,面上倒是帶著幾分為難,有意岔開話題去,“夫人不是離開了,如何又回來了?”

此話一出,更是篤定了她的想法。自己一直被人暗中隨護,她原本便是知曉的,可現(xiàn)下卻會從如此謹言慎行之人的嘴里說出,想來他此刻是何其分心的,“你是如何知道我要走的?”

迎上輕寒敏銳的目光,嚴旋庭才覺說漏了嘴,眼神里的不安愈是濃重了幾分,“……確是出了一些亂子……”

輕寒的心中頓時一墜,話里充斥了失措與急切,“他在哪里?”

嚴旋庭自知隱瞞不過,只好道:“夫人請隨我來。”

竹音汀里還是原本的樣子,只是四下空空蕩蕩,眼神可及之處皆是一片晦暗,毫無生氣可言。她跟在嚴旋庭的身后,往那熟悉又陌生的木旋梯上走去,空氣里安靜的只剩下他們的腳步聲,以及愈漸清晰的消毒劑的氣味。

輕寒的呼吸似乎更緊湊了些,她轉(zhuǎn)了個身便是到了二樓,曾今的房門大開著,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與護士,三三兩兩地進出著。他們是走的那樣的快,以至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她的心尖上,令她透不過氣來。

原本急促的步伐越來越慢,她不敢再往前了,她后悔了,自己更本是不該來見他的,那么便不會有現(xiàn)在這般的不安與掙扎。

她顫抖的雙手相互交握著,右手的拇指死死掐著另一只的虎口,微微垂著的頭卻是如何都不肯抬起來。她屏著喉嚨里的一口氣,就像是可以凝固時間一般,身型僵硬的立在門口。

一個護士端著鐵質(zhì)的工具盤急匆匆地走出來,一時收不住腳步,便從她的身側(cè)挨了過去。嚴旋庭眼疾手快地拽了她一把,這才避開了去,只是那護士一個趔趄,手里的物什便掉在了地上,發(fā)出一陣清脆的聲響。

輕寒倒是清醒了過來,眼神張望便看見散落一地的工具,一把又一把尖銳的手術(shù)道具上,沾滿了殷紅的鮮血,大團的棉絮亦是完全滲透了的。直覺一強烈的氣息,自胸口噴薄而上,她再是忍受不住地沖進門去,眼前依舊是滿滿當當?shù)陌咨擞啊I碛按贝敝g,透過人與人的間隙,她才隱約看見那躺在床上人,卻也是瞧不見面目。

嚴旋庭隨即招來那主治的大夫,低聲耳語一番后,所有的人便往外退去。不過十余個人,卻是如同千軍萬馬一般,從輕寒的身邊掠過。有那么一刻的光景,她就像是被埋進了人堆里,眼前漆黑一片。

“大夫醫(yī)治一夜,現(xiàn)下倒是穩(wěn)住了。”嚴旋庭瞧著里頭,略顯疲憊地說道。

輕寒這才重重的吐了一口氣,可依舊說不出話來,只是慢慢地向床邊靠去。當顧敬之的臉,完完全全地出現(xiàn)時,那掩藏在眼眶里的淚,才不可遏制地落了下來。

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躺著,連呼吸的起伏都無法令人感受到,若不是嚴旋庭方才說的話,只怕是當真以為他是死了的。這樣的念頭一冒出來,輕寒便渾身打了個冷噤,她抬起手來想要去感受他真實的氣息,卻是不知該觸及何處,只因這累累的傷痕,令她心如刀絞。

她的聲音帶著顯然的哭腔,“到底是……傷著哪里了……”

嚴旋庭似是想了一想,斟酌一二道:“昨日夜里,四公子遭人暗襲,先是在他必經(jīng)之路上埋了□□,但致命的傷在左心口的位置,是近距離開的槍,離心臟……只幾厘之差。”

只是聽他說著,輕寒便是有著生死一線的驚心動魄,整個人都隨著猛烈一顫,當即渾身發(fā)起抖來。她在床邊跪了下來,這才敢握住他的手,從掌心里傳來的一點的溫度,才能夠令她安心,令她確信,他仍是活著的。

嚴旋庭合上房門的時候,又從里瞧了一眼,眼里分明帶著些許的隱瞞,只是他到底都不會說,顧敬之只愿獨自前往的,昨日夜里的那條必經(jīng)之路,正是去往她原本要坐上的那艘船。

主站蜘蛛池模板: 连云港市| 资兴市| 盐津县| 固阳县| 兴城市| 普兰店市| 松桃| 昌吉市| 西乌| 合水县| 南丹县| 榆社县| 安阳市| 若羌县| 济南市| 鹤岗市| 康马县| 盱眙县| 大埔区| 广昌县| 云南省| 松阳县| 开江县| 桃园县| 富源县| 大新县| 维西| 济源市| 无棣县| 大城县| 天全县| 莲花县| 蒲江县| 平武县| 乐清市| 鹰潭市| 嘉善县| 轮台县| 襄樊市| 那坡县| 昭苏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