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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黎明之前

  • 昨世清秋
  • 姜談
  • 7626字
  • 2019-06-30 11:53:44

甬平城西有一處占地極廣的荷塘,一到了七月里便是菡萏滿池,裊裊婷婷,纖塵未染,立在接天的碧綠蓮葉中,更有別樣的一番紅。細細瞧去,荷塘的那頭隱約是一片蔥郁的樹林,清晨的湖面上漾著一層薄薄的水汽,遠遠看去,那林子就像是籠在團團的瘴氣之中,陰森極了。

此處偏遠荒涼,并不為許多的人知曉,即便被發現,也是無人愿意往這樣的地方去的。所以,自然也不會有人發現,在這林子的更深處,有一處監守嚴密的倉庫。

這半個月以來,輕寒一向規矩地待在府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即便身邊有著那么幾個“眼線”,她亦裝作毫不知曉。她知道,他是怕自己擅自出門便又會置于危險的境地,卻又怕堂而皇之地派人看著她,又會令她不悅,便只好暗自吩咐府里的下人,好生照看著。

只是她如此敏感,當是一早就察覺到了的,雖然心中并未有介意,但到底還是令自己的行為受到了限制。所以,她便索性裝作十分順從的,只等到他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的那時。

而現在,就是那時。樹林掩映間,有兩個身影躲避在一處大石之后,他們攀著石沿,謹慎的只探出一點腦袋,目光向遠處的建筑探尋而去。

那便是林書倫與她說起的倉庫,灰白色的墻面約莫七八米高,空間應是極大的,頂上是金屬質的屋頂,被漆成一片暗綠的顏色。一想到這里藏著批萬惡的軍火,輕寒心中便騰起簇簇火苗,她想靠的更近些,卻被一旁的林書倫一把攥住,“不要輕舉妄動?!?

她急切道:“可在這里什么都瞧不見?!?

林書倫早有準備,眼神一定,“你隨我來。”

兩人沿著一條青蔥小路,繞至倉庫的后上方,那里有一處布滿青苔的巖壁,從巖壁上緩緩向下滑行,二人便落到了倉庫的一角盲區。林書倫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暗示輕寒站到自己的身后,慢慢向外挪著步伐。從這里看出去,恰是可以望見倉庫的大門,但此時的場景卻令林書倫大驚,以至于一個大步跨了出去。

倉庫大門洞開,空無一物!

輕寒亦小跑著出來,手里自始緊攥著一只小小的相機,是當初顧敬之為了替她解乏,專門讓人從外洋尋來的舶來品,精致玲瓏,更只有手掌心一般大。這相機在平日沒派上什么用場,現下倒是有了用武之地,她之所以帶著它,便是為了來獲得證據的。

她尋著林書倫震驚的目光往里看去,只見偌大的倉庫中,竟然什么都沒有,兩扇看似沉重的鐵門,一里一外的大開著,外頭亦無一人把守。

林書倫喃喃道:“這不可能,那日,我明明……”

那日,他明明在后頭瞧的一清二楚的。這倉庫里堆滿了一只只木箱,箱子上頭都做著特殊的危險物品的標記,而堆砌之滿,更是快要撞上那頭頂的天花板。

可是現在,這滿滿當當的一室軍火,竟是不翼而飛了?

輕寒覺得事情越發的不對勁,林書倫做事小心謹慎,定是不會弄錯的。那么就是這批軍火,確是實實在在出了問題,但究竟是被依令轉移,還是,已然落入了他人之手?她轉而向林書倫詢問道:“這幾日,軍中可有關于此事的消息傳出?”

他搖了搖頭,腦中卻是飛速地轉動著,“這批軍火的處置,本就令人匪夷所思,對外宣稱是納入了甬軍軍火庫的,可實際上卻并未被列在庫房中。我猜那賬目,亦是被人動過手腳的?!?

輕寒道:“你的意思是,軍中…或有異心之人?”

林書倫略有遲疑,“這一種可能自然是有的,但你就沒想過,亦或根本,這就是他做的局?!?

她自然明白,這個“他”指的便是顧敬之,但心中卻是篤定,“不可能,他如今已是顧軍統帥,何須這樣多此一舉,反倒落人口實。”

可是,畢竟如此大批量的軍火,是他們想都不曾想過的。當時藏匿的書館輕寒亦是去過的,想是那樣大的面積,據說是鋪滿了整個地下一層?,F在再看這倉庫,如若真如林書倫所言是滿滿當當的,那么,這當真就是塊十分誘人的肥肉了。

許是覺得她說的也有幾分理,林書倫點了點頭,“你說的,倒也在理。”

這批軍火可不是簡單的軍火,其中十之八九,皆是從那德意志遠購而來的。高額的價值自不必多說,其本身上乘的質量更是令人垂涎,想是誰都想要擁有這樣一筆寶物的。近有一如趙孚生之流的各地軍閥,遠有勢力日漸繁盛的革命黨,更有甚者便是那狼子野心的扶桑人,無不虎視眈眈,企圖一己吞下。

這些念頭一冒出來,兩人心中所想的,便不只有對于真相的索求,更是染上些許對于家國天下的憂慮。如今的世道,可謂是分崩離析,各地豪強占地為王,皆已自身利益為最重,能得一厘絕不愿差一毫,國難于他們而言,不過是個生財的時機罷了。

而此時的另一邊,趙家大宅內,趙孚生暴跳如雷,怒喝一聲,“什么?不見了?”

站在他跟前的一個手下道:“等我們的人找到那處倉庫時,已經是空了。”

趙孚生按照那人教予他的法子,以甬平城為中心,將方圓數十里的可疑之處挨個暗查了遍,才將目標鎖定,就得到了這么一個消息。眼見著到嘴邊的鴨子,就這樣飛了,他心中自然是極度煩躁,嘴里罵罵咧咧,“都是廢物!廢物!給老子滾!”

那手下連連退出門去,行至門口便與一男子擦肩而過,他狐疑地瞧了他一眼,亦是不敢多看。進門來的男子依舊戴了一頂圓沿的粘毛,著長衫,半低著頭,讓人瞧不見他的面目。

趙孚生見來的是他,氣的發紫的臉色稍稍松了松,卻仍是沒有好面色,“我們的人還是晚到了一步,想不到他如此警覺。”

那男子道:“這東西,不見得還在他手上?!?

趙孚生不解,“此話何意?”

“我得到一個確切的消息,革命黨地下組織首要聯絡員,代號夜鶯,早已經潛伏進了甬平城里。關于這批軍火,他們可是做了不少動作,說不定此刻,那東西就在他們手里。”

趙孚生拍了拍腦門,十分的懊喪,“這勞什子的革命黨,又來湊個屁熱鬧。”

男子知曉他的焦作是因為什么,了然笑道:“不知離趙司令與那扶桑國約定的時日,還剩幾日?”

趙孚生聞言大愕,卻還是強裝鎮定,“什么約定,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那人詭譎一笑,“趙司令背著在下,可是想用應允我的那部分軍火,拿去討好扶桑人,好讓他們一如既往的做你的后盾?”

見自己的算計已然被他拆破,趙孚生巧言令色道:“我正是要與你商量此事的,只是現下不是還沒找到那東西,一時間便是忽略了?!?

“哦?”語調上揚,他仿若等著看一場好戲,“在下洗耳恭聽?!?

“那扶桑國允諾于我,若是能夠到手這批物件的五成,到時便會出兵,助我們一舉拿下甬平城。”

“趙司令,這話……您自己信么?”他嚯得站起身,聲音森冷,“軍火我可以半點不要,但甬平,我是要定了。如果你再要耍那些花樣,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趙孚生見他并不吃自己這一套,當即好言道:“自然,自然……”

“那只夜鶯,就有勞趙司令了。”話落,男子便徑自離去,猶如黑夜里的魅影,自如地穿梭在城墻內外。

一聲驚雷過后,天就下起了嘩嘩的大雨。

路燈下飛旋著幾只蛾子,在雨里顯得有些倉惶,無頭似得繞了幾圈后,才躲進了燈罩里頭去。

羅家小院天井的地上,有些坑坑洼洼的,此刻倒是被滿溢的雨水所填平。一雙米色的圓頭小羊皮女式皮鞋,在積水的地上起起落落,濺起些許泥濘的水花,往大門走去。

鞋子的主人便是林書沁,她撐一把大大的油面紙傘,遮蔽著嬌小而筆挺的身姿。只一個轉身,人就消失在了□□的雨簾中,亦消失在了,身后尾隨的林書倫的眼中。

這樣大的雨,林書沁卻也沒有喊一輛黃包車,只是緩步走著,與身邊行色匆匆的路人形成強烈的反差。

她走的十分小心謹慎,亦在偷偷觀察著后頭,是否隨著尾巴。只是林書倫到底在行伍之中謀生已久,那些追蹤與偵查的伎倆還是學得不少的,應付林書沁更是綽綽有余。

他一路跟著她,拐過一條寬短的巷子,方至一處小院,院門上掛著的紅漆匾額,因長久的風吹日曬而有些斑駁脫落,上頭寫著:門禮書坊。

林書沁在門口稍作停頓,將收起的雨傘直直地立在墻角,才抬腿跨進門檻去。林書倫自是不好再進去,他只瞧了一眼那簇新的藍色油傘,它靜靜地立著,像是在等待著什么?亦或是在傳遞著什么?

對于林書沁的身份,自己根本無需猜疑,早在當初她從甬平大牢里出來的那天,他就是知曉了的。對于她的選擇,林書倫明白,自己根本是無法再勸說的了的,他只能選擇時刻在她的身后保護著。

又或者,在他的內心深處,其實也是認同的,認同她的大義與膽量,認同她赤忱的愛國之心,一如她背后那股日漸興盛的強大力量。

這樣瘋狂的、突如其來的想法,讓林書倫心中一滯,難道自己真的被書沁曾經的那些話所折服了?不可否認,她,他們以及他們做的一切,才是正真地奉行了民主主義的,與那些強權擄國的大軍閥是截然不同的——那么自己現在堅持的,又到底是什么?

他用力地晃了晃腦袋,想將這些野草般生起的念頭,一應拋到腦后去。卻在這時,見那門口忽又出現一抹身影來,他忙將自己往巷子里藏了藏,暗自窺探。

來者是個女子,一身灰褐色的長衫,衣身寬松,卻仍是不難看出她玲瓏的身段。她收了手里的傘,就露出一張素面來,只是天色晦暗,又隔著這樣濃密的雨霧,林書倫到底是一點都看不清。不過那行走的步姿,與看似十分輕盈的體態,卻讓他不禁覺得眼熟,像是在哪里見過,可一時間又無從憶起。

門禮書坊的鋪面很小,里面堆滿了滿滿當當的書,皆是些泛黃損頁的老書。屋內坐著兩個人,見她來了皆起身迎接,一人接過她手中還滴著水珠的雨傘,道:“林小姐就在樓上。”

女子點點頭,隨即往樓上去,老舊的木梯吱吱呀呀,像是隨時都會塌了一般。樓上的林書沁亦是聽見了動靜,她轉身往前樓梯口靠了幾步,好奇地看著越來越近的來人,直到那張臉完全的出現時,林書沁卻是大吃一驚。

她的話語有些斷續,指著那人,“你……你就是,你是……夜鶯?”

女子淺白色的雙唇,輕輕抿起,從容地坐到桌旁,又對著相對的位置,作了一個“請”的手勢,道:“林小姐,請坐。”

林書沁依舊緩不過神來,她忑忑地坐下,不可相信地打量著眼前的人——這個潛藏在甬平城里的組織最高聯絡員。她做夢都沒想到,自己佩服之至,想要一睹真身的人,居然就是她!

女子“呵呵”地笑了笑,“怎么?林小姐看起來很是吃驚呀?”

“抱歉,我只是太過驚訝,”林書沁方覺失態,但即便再是驚訝,此人畢竟是組織要員,從某種層面講,她更是自己的直屬領導,“不知道您此番見我,是不是組織有什么指示?”

“不,我是專程來見你的,”女依舊是笑著的,“一方面是感激你的情報,多虧有了你的消息,組織才得以查探到這批軍火,更是能夠一舉截獲。另一方面,關于如何押送這批軍火,我想聽一聽你的意見?!?

誠然,林書沁家中有如此兩位人物,于組織而言便是占了有利之勢的,她的意見自是被極為看重。

彼時,從云姻與林書倫的口中得知了這一批軍火的存在,便在第一時間告知了上級。之后又在輕寒與林書倫的輾轉調查中,成為兩人之間的傳信人,其中所得的消息,她亦是一一上報??善鋵嵲谒男闹校降走€是覺得做了虧心的事,尤為對輕寒有愧。

她理了理心緒,分析道:“現下,甬平城內,有趙孚生之流心有不軌;城外,又有扶桑人虎視眈眈,更有那遠在夾岙口占地為王的顧信之,保不齊何時便會卷土重來。而這些,都是顧敬之此時最為忌憚的,想是一時之間,他根本不會注意到我們的頭上來。所以我想,可以乘著這個空檔,將整批軍火分為部分,分走水路及陸路,少量多次的運出甬平地界?!?

林書沁一番侃侃言論,頗有將之風范,直令女子刮目相待。想不到這樣一個閨中小姐,竟能有如此的見地與籌謀,在心中暗自稱秒的同時,她道:“林小姐果真才智過人,組織上的想法,大致亦是如此?!?

林書沁卻又蹙了蹙眉,“只是我一直想不通,為何不直接將這批軍火納入甬軍的軍火庫,以絕后患呢?”

女子像是了然于胸的,頗有些意味地說道,“這若當真是從軍火商手里得來的一筆橫財,放到甬軍的名下,自然無可厚非,可它偏偏不是。再者說,這天下未定,他顧敬之手中若沒有自己的一點底氣,哪天要是遇上點亂子,可當真是要手無縛雞之力了。”

林書沁畢竟不是身處其中,她聽著這些話,反覺得眼前之人倒像是在自說自聽一樣,面上的表情亦是細微有變。那女子亦是察覺到自己頗有失言,斂了斂神色,將話題又轉了回去,“這批軍火轉移出甬平后,便會被安排走鐵路,往西南方向送去。”

林書沁聞言雀躍,一改方才的疑念,眼中似是含著旭日陽光一般,“太好了,如此,它才能發揮出真正的價值呀。”

是呀,在民族興亡的荊棘之路上,正真的價值。

只是他們并不知道,此時的苦心孤詣,卻不過是在為他人做著嫁衣。

與此同時,顧家大宅內,燈火通明,水晶吊燈折射耀眼的光芒,灑下滿地的散碎金光。

顧敬之站在落地的窗前,雙手插在口袋里,凝眸而望,感受著雨夜的寂靜與喧鬧。耳邊傳來雨打芭蕉的噼啪聲,與嚴旋庭沉穩的語調相和,“所有軍火,都已經順利到了那些人的手中?!?

聞言,顧敬之從容的面上掛起抹邪肆的笑來,“就讓那些革命黨受累,替我送這一趟了?!?

嚴旋庭依舊有些愁容不展,心中無底,“四公子,您真的有把握,這批軍火可以安然無恙的,重新回到我們手里?”

自從發現那趙孚生在暗地里尋找這批軍火后,顧敬之便知一場變故早晚會發生,不過只是時間的問題。況且,既然他能夠監視趙孚生的舉動,那么那老兒亦定是在自己身邊派了人的。如此情狀,若要轉移這樣大的一批軍火,勢必打草驚蛇,反倒替他們明確了目標。

故而,顧敬之反命人有意將消息透露出去,讓革命黨先行找到那批軍火,再借他人之手,將軍火轉移出去。如此一來,即便是他自己,都不清楚這批東西會被運往哪里去,更何況是那趙孚生。

顧敬之道:“可有派人跟著?”

嚴旋庭答道:“一直讓人跟著,他們似乎是想,分批將軍火送出甬平。我已在各個關卡加派人手,那些人應當不會起疑?!?

這一場戲自然要做的十足,嚴旋庭在各出城關卡加派人手,佯裝排查甚嚴,暗地里卻將他們不動聲色地放出城去,以計謀計,定不會令人生疑。

那一雙黑瞳,就像夜色一樣暗如墨染,顧敬之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外頭大雨如注,想著,或許一場更加猛烈的狂風暴雨,就要來了。而此時的他并沒有料到,這一盤精心布置的棋局,自己已非那下棋的唯一一人。

一場交織錯亂的博弈,隨著又一道閃電,拉開序幕。只是誰生誰死,誰輸誰贏,又豈能輕易讓人參透。風水輪流,這一次,命運的羅盤又將轉向何方?。

凌晨三點的外郊,帶著岑岑的冷意,周圍漆黑一片——這里已是到了朗州地界。

朗州緊挨著甬平,是一座靠山吃飯的小山城,放眼望去是連綿不斷的起起伏伏。林書沁一行人出了甬平的邊界,便在朗州尋了一處隱身之所。這里雖處山中,卻并不深遠,地勢亦較為平坦開闊,對于他們安置那批數額巨大的軍火極為適當。

這一次的行動,從出了甬平地界,便全權交由林書沁接手。距離出城已經過去三天的時間,而從西南方向下來的火車,預計還有一個小時便會到達。

此處距離最近的鐵路至少有一公里的路程,火車只能停下三刻鐘的時間,而他們只有十數人,車馬有限,時間緊迫,必須要快!

天似乎又亮了一些,遠離人群的一處角落里,獨個兒地站著一個人,他倚靠在一旁的樹干上,面前繚繞著淡淡的煙霧,指尖的火星子忽明忽暗的。

林書沁向他走去,遞上一個牛皮紙包裹著的白面饅頭,“吃點罷,從昨天夜里到現在,你沒進過一點食?!?

他扔掉手里的煙蒂,腳尖用力碾了碾,確保完全滅了后才接過食物,“車快來了罷?”

等她上了車,自己便可以安心些了,即便,不知何時才能再次相見。

“還有一個小時,火車就到了,”她轉了轉身子,與他并肩站在一起,“我會隨著一起,往西南去,可能……”

可能,再不會回來了。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自己多保重。”

“謝謝你的一路護送,”眼底到底泛起了層層水霧,她哽了哽喉,“我等著,你尋求到真正理想的那一天,哥……”

書沁到底是不舍的,奈何,心中的信仰高于一切。如今的她已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為了家人而活,她更要為了民族崛起而戰。

林書倫露出一抹苦笑,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做這些:將甬平城內各個關卡的布防,一應透露給他們,又在最后的這天,親自相送。

他在心里反復地告誡自己,這一切只是為了自己的妹妹,他只是在擔心她一人的安危。是的,必定是這樣的。

只是,胸膛中像是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火焰愈演愈烈,幾欲噴薄而出,更似有燎原之勢。他明白,自己正在一點一點地傾覆,直至絕地的永生。

一簇雪亮的燈光,倏地沖入人群之中,頓時一片嘈雜聲起。被車燈掃射著的眾人,紛紛抬起手臂,去遮擋那突如其來而刺眼的光。

林書倫與林書沁亦尋光望去,只見數輛足有兩人之高的軍用卡車,列隊而來,車子兩側的踏板上站滿了衛兵。車子甫一停下,那些衛兵便齊刷刷地跳下來,將手中的長□□利落地上膛,直直對向那十數人,形成一個包圍圈。

林書倫心中暗叫不妙,才驚覺這是一個早已預謀的陷阱,不過在他看清那燈光下的人時,才明白什么叫做黃雀在后。

頸后忽然傳來一陣涼意,雙腿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倒地的瞬間,他看見眼前出現女子熟悉的面容,然后便墜入了長久的黑暗。

與此同時,甬平軍政司令部內槍聲四起,門口的崗哨紛紛倒地,一小隊裝備精良的衛兵,身手敏捷地竄入司令部的大門,見人即毫不猶疑地出手。

短短幾分鐘內,院前已是遍布尸首,鮮血滿地。甬軍毫無防備,一時間應接不暇,而司令部內的大批人馬正欲出發往朗州去,此時突生變故,便是只能留下大半的人應戰。

這隊人馬顯然不是一般的衛兵,倒像是經過特殊訓練的精銳部隊,雙方一陣短暫的交火后,這些不速之客便果斷干凈地撤退,前后不過十分鐘的時間。

顧敬之從后頭趕來時,正遇上他們掩護撤退,許是其中有人發現自己的出現,便朝著他的方向連開幾槍,其槍法之精準,令人驚異。好在他反應迅敏,往墻后一閃,那射來的子彈皆落到墻面上,揚起紛揚的灰塵。

司令部內瞬間安靜了下來,顧敬之從墻后緩緩回身,見甬軍意欲追擊,便揚手一喝,“無需再追?!?

這隊人馬一看便不簡單,貿然追上去亦不過是白白送死。他看著場上倒在血泊中的數人,他們都是被一槍擊中要害,立刻斃命的,且每一個都是他手下之人——對方竟未損一兵一卒。

他頃刻間便想到了什么,問道:“朗州方向,派去了多少人?”

“方才見這伙人來勢兇猛,便是留下了三分之二的人,”嚴旋庭語罷,方才反應過來這一出聲東擊西,“我立刻派人追上去?!?

他話音一落,便有一人從外頭狂奔而來,人還未來得及站定,“府……府上……府上出事了……”

顧家府邸,沖天的火光照亮了黎明的黑暗,燃燒的嗶啵之聲讓人焦心如焚。顧敬之站在烈烈的大火前,火光映得他通體發紅,他的眼中有著噬人的欲望,怒目掃過身旁鉗制著自己的兩人,“放開!”

嚴旋庭疾聲道:“公子,方才已經有人進去尋過了,夫人并不在里頭?!?

不在里面么?

可是她不在里面,又會去了哪里?難道,是被那些人擄走了?

他的心緒已是十分的混亂,聲音似是從喉嚨里翻滾而出的,“給我找,翻遍整個甬平,也要給我找到!”

大火漸漸被撲滅,露出一片焦黑的斑駁,原本精致而恢弘的建筑,一夜間變得破敗不堪,只冒著屢屢青煙。

雖然府上大部的人皆被安然救出,但到底還是有幾個未能幸免,仆人從屋里抬出幾具尸首,皆是被燒得烏黑,慘不忍視。

顧敬之的冷靜,隨著那大火一同平復下來,理智逐漸恢復。那些人的目標不是司令部,更不是顧家,而是那批軍火,這一點他心知肚明。如若這些人夜襲司令部,只是為了遣散自己的兵力,那么這個目的已然達到,火燒顧家根本是畫蛇添足,毫無益處的。

既是如此,他們仍是冒險也要燒了顧家,其中必定受人指使。從這般處事狠辣的手段來看,這主使之人,大抵是與顧家有著深仇大恨的了。

顧敬之潭眸深促,從中流露出絲縷的精光,心下亦是隱約猜測到了七八分。

想是,有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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