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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癡人常作夢

松溪龍王思念故友,悲從中來,說著說著就老淚縱橫。

一陣山風吹來,老龍王搖搖晃晃差點載倒在溪水里。

松溪龜丞頓時慌了手腳,急忙上前攙扶勸慰。

兩人手挽手向山腰林密處攀登。

體弱而又身材矮小的龜丞不停地打趔趄,多虧老龍王手挽得緊,他才躲過了摔個半死的噩運。

這倒成了君伺候臣了。

兩人進到一個山洞,龜丞相氣喘如牛說道:

“終于回宮了,老爺趕緊洗洗睡吧。需要老臣端洗腳水嗎?”

“這么晚了還洗什么呀,你也趕緊去休息吧,明天還要早朝呢。”

。。。

劍俠客被一盆冷水潑醒,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被綁在一根木樁上。

前方火把閃耀,忽明忽暗地照映出苔痕密布的石壁。

高處石頭椅子上坐著一個頭生雙角的人物,由于離得太遠看不清長相。

劍俠客的第一反應是暗中禱告:

“千萬不要是妖精千萬不要千萬……”

嘩啦——

又一盆冷水迎面潑到,劍俠客破口大罵:

“混蛋瞎了眼嗎我已經醒了你還潑!”

潑水者黑衣蒙面,全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睛,連他頭頂的兩只角都被黑布包裹著。

和他相同打扮的還有好幾十個,有的站著,有的坐著,目光卻全部向劍俠客投射過來。

響尾蛇一般的目光哦!

通常這種打扮,只有兩類人。

一種是壞人。

一種是裝叉客。

從現場的氣氛,劍俠客斷定是前者。

“老大,他醒了。”

潑水者一邊用盆在桶里舀水,一邊向黑暗中的老大匯報。

突然他在劍俠客不備的情況下又嘩啦一聲潑水一盆。

劍俠客被這盆暗算弄得眼睛都難睜。

“丫的你們水不值錢嗎?”

“嘿嘿,別生氣。這水從山腳下挑來的,不能浪費。”

說話間提取水桶給劍俠客來了個淋浴。

動作完畢他慌忙扔下水桶向后退了幾步,顯然是提防劍俠客突然發威暗害自己。

誰都曉得江湖中能掙脫麻繩的高手大有人在。

他的這個動作讓劍俠客感到可笑,同時心頭的恐懼也消失了大半。

看來這些人并不可怕啊,通常兇殘的強盜都是燒木炭架油鍋的,幾盆冷水算什么呢,正好替我洗了個澡。

于是劍俠客朗聲大笑起來。

“哈哈,各位強盜你們好。真是不打不相識啊,我叫劍俠客,通緝令上的江洋大盜,一家人哦幸會幸會。”

“閉嘴,不許大聲說話。不許笑!”

潑水的黑衣人被劍俠客的笑聲弄得有些驚慌失措。

這時候他們的老大站起身來,詩人似的一步一步走近。

于是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劍俠客張大嘴巴,發直的兩只眼睛睜得賊亮。

他這種表情只在一種情況下會出現。

那就是有美人出沒。

眼前的這個美人,與英女俠、舞天姬、嫦娥都不一樣,她穿著黑色的緊身衣,身材波瀾起伏,腰圍細得讓人擔心下半身支不住上半身,她的五官,眉是眉眼是眼,但這眉和眼的大小比例,像是魯班師傅用墨斗計算過似的,沒有半點不好看的地方。而她頭上的兩個角,給人一種新鮮感和神秘感,這種新鮮感和神秘感又把她的魅力提升了兩層樓。

這么一位佳人,無法不令人倒顛魂神。

滴滴答答。

劍俠客滿頭滿臉的冷水掩飾著口水流將下來。

他見過的美人可謂多矣,流口水此番卻是第一次。

北俱蘆洲他只是咽過唾沫哦。

“老大,這人的目光不老實!”

美女老大眸子盯著劍俠客,鼻孔里芳哼一聲,輕聲說道:

“五七八三,把他放了。包裹還給他。”

“為什么啊老大,這么遠我們扛來好累的。”

“他不像臭道士。”

“老大,你還沒審問他呢,怎么就斷定他不是臭道士?”

“道士是出家人,不會愛色。”

“那也不一定啊,行為不檢的出家人大有人在。”

“出家人不會色得他這么毫無顧忌。你們沒看到他的歪心思全暴露在臉上么?”

“說的也是,還是老大英明,否則囚魔窟里又得增加負擔,白白浪費一份齋飯。”

因看不慣劍俠客,黑衣人嘴里這么說著,心里頭卻很不服氣,接著又說道:

“可是老大,此人包裹上的太極圖怎么解釋啊?我還是覺得寧可浪費一份糧食,不能錯放一個壞人。”

善良的姑涼此刻已經被劍俠客不良的目光盯得很不好意思,一抹紅霞升上臉頰,立刻轉身走向黑暗,從她慌亂的腳步聲,自作多情的劍俠客猜測到她的芳心肯定在撲通撲通狂跳。

有一種人,一見到漂亮姑涼就設想著桃花運,很有代入感地站在對方的立場欣賞著自己的倜儻風流,飄飄然不能自拔。

無疑劍俠客是這種人中的佼佼者。

“她愛上我了!”

劍俠客這么自信地暗想著,他也終于覺得自己的表情太過夸張會令旁觀者生厭,于是趕忙重振君子之風閉上嘴巴咽下口水。

不過他一直認為所有的女孩都喜歡看到欣賞者和追求者的神不守舍,因為她們能從這種細節中找到自信。

“他撿來的。”

黑暗中美女幫劍俠客回答的這句話,像爆炸的煙花讓劍俠客心花怒放。

世上竟有這么好心腸的強盜頭子!

不撕此票已經很仁義了,竟還替人質說話。

我們老大是不是對這個家伙有意思啊?

——劍俠客的這種想法,流感似的傳染到眾黑衣人身上。

這么明顯地袒護著俘虜,他們小嘍啰還能說什么?

名叫五七八三的黑衣人只得極不情愿地替劍俠客解縛。

“不用了謝謝。”

果然不出五七八三所料,劍俠客還真有掙脫繩索的神功。

他身上的麻繩晃眼間已經死蛇一般卸落在地上。

五七八三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后躍數步,提防著突然的襲擊。

“還不快滾,你站著發什么呆?難道等著我將你裝回麻袋送一程么?”

“不錯。”

劍俠客涎著臉笑道:

“是你扛我來的,當然應該扛我回去。”

“哈哈真是可笑。”

“你不愿意?那我就只好住下了。”

“耍賴么?信不信關進籠子餓死你?”

“反正打死我我也不走。你們綁架良民已經是傷天害理,這荒山野嶺、夜黑風高,趕我走讓我去喂狼么?”

“松山附近從未見過狼。你放心,你這么齷齪,狼都會嫌厭,不會吃你。”

“就算沒狼,蚊子總該有吧?被山林里的蚊子叮咬是什么滋味你們不會不清楚——你們穿得粽子似的,應該就是為了預防被蚊子叮吧?”

劍俠客在與五七八三舌戰的時候,眼睛卻在搜尋他們老大的芳蹤。

可恨的火把亮度不足,沒能帶給他高清的視覺享受,他只能見到石椅上模糊的身影。

為了靠近佳人,他才如此不愿意立刻離開,這目的太顯而易見。

“給他一張破草席,”

佳人老大發話滿足了劍俠客的期待,不過后半句卻有點令人掃興:

“一邊呆著,天明滾蛋。不許發聲,否則割下你的舌頭。”

她嗓音甜美,這么兇狠狠的言辭從她的芳喉里吐出來,就像母親哄寶寶睡覺覺說快睡吧寶貝大灰狼就游蕩在家門口那么溫婉,無疑這又增長了劍俠客的自作多情心。

此刻劍俠客心中很多疑問。

他們是什么人?

是強盜還是妖怪?

他們為什么那么仇恨道士?

他們行動那么謹慎不敢弄出大的響聲,難道四周潛伏著仇家敵人?

劍俠客坐在破草席上疑慮重重,情不自禁地摸著劍柄。

他倒盼望著有勁敵前來襲擊,那就天遂人愿地湊成了一曲英雄救美。

敵人不要太弱雞啊,否則美事的進度緩慢了。

他甚至遐想到在落日余暉的蒼茫草原上他與此位佳人共乘一匹駿馬,他強壯有力的臂彎緊緊摟住佳人盈盈一握的楚腰,佳人感覺到了愛情的幸福回頭莞爾一笑的情景。

劍俠客正美滋滋地作著千秋大夢,突然聽到洞門口有腳步聲和喘氣聲。

一個大漢用低沉微弱的聲音向山洞里說道:

“老大,我回了。”

美人老大正歪倚在石椅上打盹,聽到聲音立刻坐正。

“是八八么?人帶來沒有?”

“人帶來了,我背在肩上呢。”

于是滿洞的黑衣人都精神振奮起來,將名叫八八的大漢迎接入內。

火把光亮中,劍俠客驚奇地看到一個黑衣人背著一只龐大的烏龜走進洞來。

那個烏龜就是松溪龜丞。

與菜盤里的海鮮比起來他的確顯得有點龐大,但與人比較的話,他就顯得極其矮小。

劍俠客的驚嘆自然是站在海鮮的立場。

松溪龜丞被放置在一張鋪著毛毯的石凳上,使劍俠客的破草席黯然遜色,顯然他那是貴賓待遇。

龜丞相睡得正香,死一般的平靜,沒有呼嚕聲,因為瘦弱的人從來學不會打呼嚕。

“老大,要不要冷水潑醒他啊?”

這個提議是五七八三說出的,他好像是彝族人物過慣了潑水節。

“別!”

溫柔的老大輕聲呵斥道:

“他老人家身體虛弱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怎經得起冷水淋頭?你這不是要殺人害命么!”

“那……燒熱水潑?”

“你有完沒完!讓他睡吧,等他醒了再說。”

于是大家做賊似的輕手輕腳地各自坐下休息。

美老大照顧病人似的替龜丞相蓋嚴毛毯,又回到她的王座上打盹。

劍俠客越來越糊涂了,好奇心撓不著癢似的教他難受,真恨不得大吼一聲喊醒他們問出個究竟。

是美老大使他不敢放肆。

好不容易熬到東方發白,龜丞相一覺醒來蒙頭轉向:

“我這是在哪里?天啊,這么開闊的洞窟,難道這里就是傳說中的水晶宮嗎?”

美女老大走近他,甜蜜地笑道:

“龜爺爺。”

龜丞相揉揉雙眼看清了眼前人,大喜過望:

“哎呀女兒你什么時候回家來的?你可想死我們了!見到你爹爹了嗎?”

這時候旁觀的劍俠客更加懵圈,弄不明白為什么美人喊龜丞相作爺爺而龜丞相喊美人為女兒美人卻另外有一個爹爹。

美人說道:

“女兒不孝,讓爹爹和您老人家擔心受怕了。”

說著,向身后招招手。

“你們都過來吧,給龜爺爺磕頭,謝謝他的養育之恩。你們不是一直都很想念他嗎?”

于是黑衣人齊刷刷地跪了一地。

“爺爺,五七八三向您老人家磕頭。”

“爺爺,一三一四向您老人家磕頭。”

“爺爺,九五二七向您老人家磕頭。”

“爺爺,八八向您老人家磕頭。”

……

叫喚聲一片,磕頭咚咚作響。

龜丞相驚呆了,顯然沒料到會有這種場面,顫顫巍巍,老淚縱橫,聲音也因激動而嗚咽顫抖:

“你們……真的是你們嗎?是我眼睛花了還是在做夢?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見到你們。真沒想到……”

“龜爺爺,女兒該死,有一件事情一直瞞著您老。”

“什么事啊,等會兒再說吧。八八過來,讓我仔細瞅瞅,嘖嘖長這么高了都!離開松溪龍宮的時候你還穿著開襠褲呢!這些年你們在外面過得好嗎?聽說外面的花花世界遍地黃金,你們都發財沒有哇?”

美老大甜蜜地微笑著說道:

“爺爺,我正要告訴您:其實我們從來沒有離開過松山。我們只想陪伴著您和爹爹,不管是死是活都有留守在故鄉的熱土地。”

龜丞相流著眼淚笑道:

“好啊……好,這樣也好,這不正是你父王心中暗暗期待的么!你們回家來,簡直就是一劑靈丹妙藥,說不定你爹爹的病因此馬上就會好了。”

“爹爹他真的不會責怪降罪嗎?我們時時刻刻在擔心這個呀。”

“不會的不會的,沒有誰比我更了解他了,他雖然有放不下的包袱,以祖訓、家風、龍律為重,但血濃于水情親和無私的慈愛之心肯定能占上風,何況有我從中調停,你們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謝謝爺爺。我們就知道爺爺最疼愛我們。”

“呵呵那是當然,爺爺不愛你們愛誰呢?照著鏡子愛自己嗎?聽說那是鐵扇公主的做派啊。怎么就你們這十幾個人嗎,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其他人遠走高飛不知去向。女兒憑人工挖掘出的這個山洞也容量有限,他們要是全都留下來,生計也是個大問題呀,所以女兒就任憑他們自去了。”

“你是說這座宮殿是人工挖掘的?打死我不信啊。”

“是真的,爺爺,你看我的手,都起繭了,開山時不敢弄出大響動,怕驚動您和父王,泥土和石塊都是用手指摳的,他們太辛苦,女兒不忍心,所以也加入了勞動。”

“可憐的女兒……如果這是真的,愚公移山還有什么值得稱道?你很不簡單啊,你爹爹要是知道這事,要是能親眼見識一下這真正的皇宮,他該會有多么高興啊。哎——”

龜丞相嘆一口氣繼續說道:

“可惜他太頑固了,死心眼勸不活啊,這個奇跡他是無福消受了。”

美老大抿嘴笑道:

“爺爺,告訴您一件事您老人家可別嚇著啊。”

“什么事啊?爺爺可不是坐井觀天之輩,除了這個奇跡,我老人家什么沒聽說過啊?”

“這個山洞——就是你所說的奇跡和宮殿,其實就坐落在松山哦。”

“啊!”

“我的目標是將它與父王的寢宮打通連在一起,到那時,爹爹的居室就不會顯得那么寒磣了。”

“啊!”

“為了給爹爹一個意外的驚喜,這些年我一直騙他,說是遠行闖蕩江湖。其實女兒是在干這件大事。”

“啊!”

“經過我們多年的努力,這個目標已經遙遙在望了啦。”

“啊!”

“山洞里面,靜夜之時,我偶爾還能隱約地聽到父王的鼾聲。”

“啊!”

美女老大的話語何止是驚呆了龜丞相,心懷不軌的劍俠客也大感震驚,不得不對這位神秘的女老大肅然起敬。

這時候美女老大微蹙芳眉說道:

“可惜的是洞壁里最后那一層石頭特別堅硬,別說用手摳,用鐵器也鑿它不動。女兒的目標恐怕很難實現了。”

龜丞相見少主人神情憂郁,就勸慰道:

“這已經很驚天動地了,一點小遺憾算個什么?我得立即回宮,將這件天大的喜事告訴你父親。”

這時候多情的劍俠客從他們的談話中捕捉到了珍貴的信息,腦海里閃動著曙光。

她們挖洞開山遇到了困難,不正是天賜的良機嗎!

我劍俠客的純陽寶劍,砍石頭開山那是牛刀殺雞啊。

獻這個殷勤當然不及英雄救美管用,但既然沒有敵人來自投羅網配合這一曲戲,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這個得意的想法立刻被劍俠客付諸行動。

他雙臂抱著純陽寶劍,踏著吊兒郎當的腳步走向山洞腹地。

“站住!不許亂闖!”

五七八三的吆喝聲被美女老大揮手制止。

此女冰雪聰明,從劍俠客的舉動和神情,猜測到這個武功高強的男子——在她們看來能掙脫麻繩就是一流高手——很可能是想去見識一下堅硬的石壁。

雖然她并不指望劍俠客能幫助到她,但這洞窟是他們多年來血水和汗水的結晶啊,就像藝術家的作品渴盼著欣賞者一樣,讓他參觀一下又有何不可?

何況龜爺爺初來乍到,也可以帶他一同進去看看。

于是美女老大攙扶著龜爺爺,其他十幾個名叫數字者也圍攏來,一行人眾星捧月地跟隨在劍俠客身后。

劍俠客別提多爽歪歪了,這趕腳掛帥似的。

接下來將發生什么樣的故事劍俠客用腳趾頭都能設想得出:

橫掃千軍,石破天驚,兩個洞窟打通了連在一起,他們感激涕零,老大王很欣賞他的少年有為,決定招他為坐堂快婿,龜丞相擔當媒人,美人含羞回避,觥籌交錯滿堂歡慶……

劍俠客飄飄然地走著,內心的喜悅使他的腳步越走越快。

他對未來的故事很迫不及待。

以致將跟隨者和他們舉著的火把遠遠地拋在身后。

這個心不在焉,竟造成他沒留意到黑漆漆的前方有條岔路。

“老大,他闖進咱們的囚魔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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