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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難忘故舊情

心情沮喪的劍俠客離開兜率宮之后,騰劍飛行,顛簸多日,終于來到他與逍遙生的失散之地——黃風嶺。

黃風嶺坐落在西牛賀洲東南邊界,是個亂石崗,漫山遍野除了石頭還是石頭。

聽說多年前這里山清水秀,腦殘的碩鼠精黃風怪每天沒事就吹黃沙玩,以此打發時間,結果將美好的家園弄成不毛之地。

值得一嘆。

如今黃風怪早已作古,被英女俠揉成面團埋葬在它從前作威作福過的亂石堆中。

四周的凄涼氣象卻絲毫未變。

劍俠客站立在亂石堆間,回憶起當初他與逍遙生行經此地時的情景。

那時他還不會御劍騰空。

逍遙生見他的鞋子已經磨破,就跳下馬背堅持讓他騎坐。

他很后悔不該在大唐國境將自己的坐騎換做了盤纏,當時逍遙生萬般勸阻他就是不聽。

現在他怎么好意思自己坐馬讓逍遙生步行呢?

所以他就堅決推辭。

兩個人你推我讓,菜農討價酒鬼勸酒似的不可開交,最終意見統一為兩人共乘一匹馬。

荒蕪的山崗上寒風撲面,天地間一片蒼茫。

二條身影騎坐在馬背,在黃昏的時候遠遠望去,很像一對闖蕩江湖的俠侶羨煞旁人。

這種真摯的友誼溫暖人心。

突然多事的黃風怪出現,嘬起尖嘴鼓起猴腮,吹起一陣黃沙,將逍遙生和劍俠客吹得無蹤無影,卻留下馬匹大快朵頤吃肉喝血。

原來邋遢的碩鼠精雖然生性貪饞,飲食卻十分挑剔,他不吃人,因為人肉很酸他不喜歡酸味。

他的結義兄弟黑山老妖卻與他恰恰相反,只喜歡吃人,其它任何東西都不合他的胃口。

所以劍俠客和逍遙生遇上黃風怪應該慶幸才是。

時隔這么久,劍俠客在案發現場的苦苦搜尋自然是徒勞無功。

他很悲痛,心中覺得逍遙生已經不在人世,雖然他一直逃避著這種猜測,但與他分別的時間越長,這種猜測就更接近事實。

悶悶地在亂石崗上站了好久,劍俠客突然很想喝酒。

人說一醉解千愁,他太需要這一醉了。

于是他念動純陽劍訣飛天遨游,去找村落集市。

西牛賀洲可不同于南瞻部洲啊,四處人煙絕跡。

直飛到大唐國境,才發現一個小集市。

這是江州轄區內的一個村鎮,由于駐有官軍,官兵們都帶有家眷,所以人煙稠密,十分繁華熱鬧。

買了兩壇烈酒,他就又飛回到黃風嶺。

大石頭上他舉壇狂飲,不醉不休的氣勢。

酒能讓人迷糊,其實也能讓人變得聰明。

在劍俠客喝了半壇酒有點上頭的時候,他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一個不錯的點子。

他立刻放下酒壇,又飛往集市。

。。。

一個老奶奶正坐在堂屋里念經,她的小孫子沖進來,爬上神案撕下觀音菩薩的畫像跳下地來就往門外沖。

“乖乖孫子,你怎么這么調皮啊,那是觀音菩薩的畫像啊,你撕了去作什么?如果是擦屁屁,當心你爹打斷你的腿!”

“奶奶,快把屋子里所有能寫字的紙片、布片全找出來,有人在重金收紙。”

“燒紙?中元節這么快又到了嗎?”

“是收紙,不是燒紙。”

那個收紙的人就是劍俠客。

他靈光一閃的好點子就是張貼尋人啟事。

他的目標是十步貼一張,方圓五百里。

這是個多么繁重的工作,需要多少財力人力?

人力很好找,有錢能招來一大堆。

可是他窮光蛋一個木有錢怎么辦?

哪里去弄錢呢?

來錢的門路,最快的莫過于殺人越貨、攔路搶劫。

當然還有個低調格的入室行竊。

劍俠客不想惹麻煩,所以選擇了后者。

他盜的是衙門金庫。

在他看來那是民脂民膏不義之財。

能滿足自己的需求又能贏得行俠仗義的美名,這么兩全其美的事何樂而不為呢?

這滿城都是凡人,他飛檐走壁的本事自然很快得手了。

然后他用贓銀收購了全城的紙張和絹帛,還聘請了幾百個抄寫手。

按他的意思,抄寫手們寫出了無數份尋人啟事。

尋人啟事是這么寫的:

“逍遙生,一個面如冠玉、溫文爾雅、正直善良的美男子,走失時身穿白布長衫,腰懸三尺龍泉劍,頭戴一字逍遙巾,腳踏黃靴,手捻佛珠,左胳膊上有個銅錢大小的胎記,知其下落提供線索者黃金百兩酬謝。”

本來他這個主意是很可行的,可是由于他太過大方,大手大腳,花起錢來潑糞似的,立刻引出一件禍事。

城里幾十個游手好閑的失業青年,自認為很面如冠玉,紛紛燒烙鐵,在左胳膊上燙出傷疤,前來冒充逍遙生撈錢使。

劍俠客哭笑不得,只好每人打賞一兩黃金作他們的療傷費用。

一兩黃金,對于窮瘋了的混混來說也很不錯。

其他一些其貌不揚,與面如冠玉八竿子打不著的小青年,親眼目睹了錢這么好掙,也紛紛仿效。

頓時胳膊上烙傷疤蔚然成風。

后來就發展到七十歲的老太婆也穿著白衣大褂前來湊熱鬧。

劍俠客很同情他們的貧困,一一照樣打賞。

這么一來就驚動了官府。

于是事發,他收購來的紙張沒有寫成尋人啟事,倒寫成了捉拿他的海捕文書。十步一貼,方圓五百里。

飛天大盜劍俠客只好落荒而逃。

。。。

回到黃風嶺,劍俠客咕咕嘟嘟喝光殘酒

大石頭上倒頭便睡。

這些天他實在太累。

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他剛一躺倒就鼾聲如雷進入夢鄉。

夢魘中他在和英女俠吵架,吵架的主題是英女俠嫌棄他的懶惰和骯臟。

夢境中他的處境十分寒窘窩囊,腳上穿的是臟不拉唧的破草鞋,身上穿的是補丁摞補丁的麻布短衣衫,衣衫由于褪色五彩斑斕已經分不清它本來是什么顏色,這樣的鞋子和衣衫,穿在任何人身上都干凈不起來,也許只有吳剛那種長年累月砍柴為生的樵夫才會有這么一身俗氣的行頭——其實那就是吳剛的衣裝打扮,夢中莫名其妙地穿在了他的身上。

而夢中的英女俠鳳冠霞帔花枝招展,相比之下兩個冤家儼然是烏鴉與鳳凰。

烏鴉自漸形穢,鳳凰趾高氣昂。

鳳凰女王突然展開一道圣旨,上面是烏鴉這一天的日程安排。

只見圣旨上寫著洗衣,作飯,拖地,給青皮貓為首的一群寵物洗澡澡,將三座石頭假山扛到后院金魚池等等字樣,后面校規似的密密麻麻。

烏鴉在鳳凰的指手畫腳和河東獅吼的淫威下癱軟于地,這時候老天爺用雷霆閃電和傾盆大雨烘托著烏鴉的悲催……

夢境突然切換,惡夢換成了一個美夢。

由于這個美夢對于劍俠客來說實在太美太美銘心刻骨畢生難忘,所以不能寥寥數語述其大概,在此細致地描繪出來讓諸君替劍俠客也高興高興吧——

溫暖的陽光熱力四射,照耀著鋪滿鮮花的大舞臺。

舞臺下人頭攢動,人山人海。

很有夫妻相的太帥公子和絕色道姑一對主持人笑容燦爛,他們用太上老君的高音喇叭向觀眾宣布: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激動人心的時刻已經到來,首屆模范丈夫全民公選已經塵埃落定,還等什么,拉開帷幕讓我們的英雄人物亮相吧——他實在是三界的光榮男人的驕傲——現在插入一段廣告:飯后百步走,一步一口桂花酒……”

浪潮的歡呼聲中,劍俠客春風滿面地走出后臺。

同時上場的還有英女俠。

不過此刻的英女俠不知什么原因已經植物者了,她老老實實地坐在輪椅上,由劍俠客推移著,她的容貌雖然還是那么美麗,但只知道傻呵呵地笑,嘴角還不時地垂涎三尺。

劍俠客柔情似水地蹲下身子,很仔細很有耐心地替愛妻揩拭口水。這時候口齒清晰的太帥公子正在插諢打科:

“各位觀眾,想不到吧?嘿嘿,我也沒想到啊,這不是劍大英雄嗎!上場的竟然是我們的劍大英雄!大家多么熟悉的面孔!他頭頂的光環早已經千千萬萬,榮譽和名望早已經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怎么他還要來搶奪這朵不起眼的模范丈夫大紅花啊?多么令人討厭而嫉妒!各位,細聽分明吧:他,神功蓋世早已經天下無敵,資產也早已經超過羅道人十倍,這么有名的風云人物,卻從來沒有過花邊新聞,身邊美女如云,他卻獨寵嬌妻,從不尋花問柳,日常生活中,他除了要照顧癱瘓妻子的生活起居,料理她的吃喝拉撒,他還要漿洗衣裳、除塵拖地、給動物園的獸獸們洗澡澡——他在三界擁有三家動物園婦孺皆知——這么完美的好男人,模范丈夫是不是當之無愧?你們有意見嗎?”

大眾歡騰,場面好爽。

大紅花戴在劍俠客胸前,大錦旗展開斗大的一行金字——

不離不棄模范丈夫。

然后家里的兩個女傭,一個是嫦娥,一個是舞天姬,左右垂首而立。嫦娥仙子小聲提醒道:

“公子,時候不早了,我們還要去寶象國剪個裁……

。。。

“這家伙笑得好開心啊。”

“在這種鬼地方能睡著我已經很佩服了,他居然還能這么幸福地樂呵!”

“此人肯定大有來頭,是否放他一馬?”

“你沒看到他黃布包裹上的太極圖案么?老大說了,道士沒一個好東西。”

“萬一咱不是他的對手怎么辦?那么沉重的一把劍,貌似武功不弱啊。”

“用迷魂香吧,萬無一失。”

劍俠客睡得太過香甜,兩個黑衣人的對話沒有驚動到他。

于是他被迷魂香熏暈,裝進一口大麻袋。

。。。

黃風嶺西北面數百里外,有一座小山,山上只有松樹,所以被人命名為松山。

松山山坳里有一股溪流,叫作松溪。

松溪里的泉水是從巖石縫里冒出來的,純凈甘甜,從不涸竭。

這里實在景色宜人,清靜優雅。

此刻月上枝頭,月色朦朧。

泉水叮咚作響如同奏樂。

松溪銀光閃閃,像一條嬉戲著的銀龍。

正值仲夏之夜,初更時分。

一位枯瘦的老者佇立在溪邊,拈著胡子長吁短嘆。

他就是此地的主人,松山和松溪就是他給取的名字。

若問他姓甚名誰——

松溪龍王是也。

大家肯定好奇了:你瞎掰什么呀,這么條一步能跨過去的小溪也出龍王?恐怕泥鰍都不會有吧!

那么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

絕對不錯,他就是松溪龍王,九頭蟲的后代,純正血統。

當年女媧娘娘捏壞的九條泥龍,被她揉成團拋棄以后,在大自然里茁壯成長,進化成了九個腦袋一個身子的奇特生物。

他,就是龍的祖先九頭蟲。

蠻荒紀元里,九頭蟲四處游歷,漫無目的。

一路遺鱗淌血。

它的子孫到處都是。

元始天尊的法寶——太極恐龍蛋,那是卷翅鳳溝渠里洗澡不小心懷上的龍種。

在后來漫長的歲月里,各種上古雌性生物步其后塵紛紛中招。

為什么說龍生九子子子不同?

就因為他們同父異母呀。

上古的生物雖然智商低微,但都是身強體壯,法力高強。

他們的后代卻在歲月的洪流中改變,逐漸變得智商可以,體質卻一代不如一代了。

如今的龍族除了體質差,還有個致命的弱點。

那就是性格缺陷。

他們潔身自好,心地善良,與世無爭。

有些人說這是一種難能可貴的美德。

也沒錯。

可是善良過了頭就是懦弱,清高過了頭就是孤傲,忍讓過了頭只能增長敵人的囂張氣焰。

他們的性格決定了他們的命運。

之所以他們在三界中地位低微,低微到沒人留意他們的存在,罪魁禍首就是他們的這種性格。

多年來,偶爾有一兩個不安分守己的刁龍意外地闖出了名氣,立刻會鬧得沸沸揚揚,繼之而來的是各方無情的打壓、降服、剮龍臺伺候。

他們懦善可欺,這個弱點與生俱來,如今即使想改變也沒那么容易。

一旦他們擺脫這個弱點,三界中肯定會有一場驚天巨變,歷史將會改寫,他們將是三界的主宰者。

可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個一旦絕對不可能發生。

這也許是造物主女媧娘娘給蕓蕓眾生定下的平衡定律吧:龍若統治了世界,其他生物還怎么生存?他們生育能力是那么旺盛,潛力又是那么深不可測,法力又是天生的根本用不著去修仙問道就高人一籌。

世事是無常的,很多事情女媧娘娘當初肯定沒能預料到。

如今九頭蟲的子孫遍布三界。

他們不懂得節育啊,所以他們人口膨脹得十分厲害。

人口多,資源就稀缺,所以就受窮。

窮則思變。

窮龍們都很有拼搏精神,為了生存,他們不怕臟不怕累,任勞任怨,心態平和,隨遇而安,無論坐堂還是搬磚,無論是豐衣足食還是難圖溫飽,他們全憑自己的能力,從不怨天尤人走歪門邪道。

不過也有極個別的例外。

三教九流中都有他們的兄弟姊妹。

閑話少說言歸正傳吧。

這個松溪龍王,就是龍族子民中安分守己的代表和典范。

他死守家園,從不離開松山半步。

他告誡子孫,要與人為善。

他甚至立下了不許殺生的門規。

他的門規可不像程咬金的門規那么兒戲。

程咬金的門規是亂殺無辜者逐出師門,結果很多時候他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觸犯門規者肯花錢購買他的程記板斧,都可以網開一面。

松溪龍王的門規是殺生者臉上刺字逐出龍族,無論何人都不例外。

不小心踩死螞蟻也是殺生哦!

所以這兩個門規一字之差相隔萬里啊。

松溪龍王的這個門規實在太苛刻了!

。。。

“老爺,您又在懷念老友么?”

松溪龜丞相輕輕悄悄地走到松溪龍王身邊,很是憂心地小聲說道:

“您的身體那么虛弱,怎經得起夜露的侵襲。這么晚了,回宮休息吧。”

松溪龍王望著夜空又嘆息了一聲,轉回身來注視著陪伴他多年的忠臣愛將。

瘦弱矮小的松溪龜丞明顯的長期營養不良,他的腦袋被紗帽罩著連嘴巴都找不到,無波度的平貝殼毫無光澤,站在那里像個紙人,別說一陣風,一口氣就能吹他一個踉蹌。

松溪龍王心里苦澀,用更加關切的聲調說道:

“龜相啊,你不睡覺出來干什么?你有風濕病,怎么能大半夜的來到水邊呢。快回去吧。”

“老爺,你睡不著我能不失眠嗎?咱君臣可是心連著心啊。”

“龜相啊,這夜靜更深的,你還戴著個烏紗帽干什么?不嫌悶熱不嫌累贅么?”

“回老爺,老臣位列公卿,是百官的表率,形象片刻不敢大意。”

“龜相啊,你的赤膽忠心我是知道的,你何必這么嚴格地要求自己找罪受呢?咱倆名份上是君臣,其實情同手足啊,就算你裝病不上朝,上朝打瞌睡,我都不會怪責你啊。”

“老爺這么寵愛老臣,教老臣慚愧無地!老臣感激涕零,誓要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龜相啊,這種套話在我兩個人的時候就不要背誦了。不錯,我剛才又在懷念老友涇河龍王,他遭難之后,我這心呀痛得就沒曾停過。人生難得一知己,沒有朋友的人,沒有失去過朋友的人,絕不會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如今,你是我唯一健在的老朋友,你要是再先我而去,誰來與我分攤寂寞,誰來向我噓寒問暖呢?女兒嗎?她靠得住嗎?我半年中能見上她一面已經不錯了。所以我不是在關心你,而是在關心我自己啊,你千萬要保重身體多活幾年,就當是盡為臣之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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