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心思一轉，思及前塵往事，又兼近臣之言。一時間，怒而不發。

暗道：“年輕時被太傅教訓，也就罷了，寡人如今貴為一國之王，人至中年，仍要被太傅的女兒教訓。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誰又不懂得？”

“若論國事倒也罷了，如今連立太女，寡人要選哪個女兒，都要來管。不免太過放肆！說句不好聽的，難道不是巴望著，寡人趕緊死了，好叫她輔佐之女繼位，她便能名正言順的，與她母親一樣，當個威風八面的帝王師么？！”

于是乎，女王眉頭一擰，多年積壓的不滿情緒，突然間爆發出來。

只聽女王故意道：“那么，依愛卿之見，對寡人膝下哪個女兒更刮目相看？你便說來，說得出名堂，長嬰下一任女王，便由你做主了！”

聞言，文修玉心里咯噔一下，忙伏倒下拜道：“陛下誤會了，臣安敢如此放肆！”

“你不敢？！你不敢這么做，你倒是敢這么說！”女王怒瞪雙目，指著文修玉斥道。

文修玉一時無言，心知自己的言辭并非無狀，卻不知哪一處，突然觸怒了女王。倘若這時再自我開脫，恐怕只會使女王的怒氣不減反增。

眼看著雷霆之怒，滿朝文武皆人人自危。此時崔尚書正要走出列來，豈知卻被左相衛迦爭了個先。

“陛下息怒。臣也以為，右相言之有理。畢竟當務之急，便是穩固我王余威，與長嬰根基。”

聞言，文修玉甚至不敢高興得太早，也絕不信衛迦竟會冒著觸怒王威的風險，來為自己說話，只怕這其中有詐，只靜聽下去。

“然，選太女一事，卻不可草率為之。所謂欲速則不達，更何況后宮之中，只有大殿下是鳳后嫡出。長嬰歷來重視嫡系，我王圣明，想必心中早有定奪，此更不需要臣等多言。”衛迦道。

女王被衛迦這一通游說，心知她所說言辭，其意與文修玉相仿，都是要立太女一事，但是偏偏凡事由她口中說出，總是令人欣然悅耳，頗愿采納。

一時間，朝堂上靜默無聲，女王沒開口，群臣都不敢松一口氣。

衛迦也在賭，她這樣揣測圣意，好時便好，壞時便會使局面更壞。

只是反正這事原來與她無關，文修玉最好是死，可是太痛快就讓她死了，也難以泄她的憤。

所以衛迦要賭一把，時候還未到，得叫文修玉慢點死。

她沉思前后，心想要在女王反應過來時找出對策，只突然岔開話題道：“啟奏我王：衛迦近日下朝，行過宮墻外通道，只聽聞宮女走過，竊竊私語。因叫停住，詢問之下，原是華夙王子殿下近來貴體欠安，夜不能寐。”

聞言，女王立時眼睛一亮，高呼一聲“哎喲！”道：“愛卿也曾聽說此事？嗯哼！寡人近來也為此事煩心得很！只叫宮中醫女看過，豈知竟養了一群飯桶！數日翻來覆去，只道束手無策，飯桶飯桶！”

女王將座前案幾拍得震天響，見群臣低下頭去，更添憤怒，指著衛迦道：“愛卿可有良策？有便速速道來！”

衛迦做勢沉思道：“有是有的。只怕…”她轉過頭來盯著文修玉，略有遲疑。“右相不肯割愛而已。”

“左相何出此言？”文修玉道。

“啟稟我王，臣素日里，常在街頭巷尾走動，曾聽說右相府里，原有一個醫女。”

“此人乃狐仙山神醫之女，于數月前始來鳳陽，陰差陽錯間竟治好了令郎之疾。”衛迦拱手面向文修玉。

又聽她道：“彼時市井之間也便傳開了，因而臣也有所聽聞。”

“倘若右相肯割愛，將此人送入宮中，為王子懸絲診脈，想必王子不日便能痊愈！也可為右相戴罪立功！”

文修玉默然不語。

那崔尚書忙擠身過來，勸道：“舍駒而保帥，可矣！”

文修玉何嘗不知這是衛迦使的絆子，只是如今她已一步一步，走入了死局…

也許需要破釜沉舟，方能保相府今世之榮。

夜深人靜，蘇宜立在月下，從窗邊探頭來望，庭院外黑漆漆的，極暗。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她反思了方才的所作所為，還是認為自己沒錯。

她心想：“我不留給他什么，才是對他最好的。我不愿意撒謊，讓他有期待。我也不愿意說實話，讓他心死。”

他們兩個，結局最好是這樣。錯開而淡去。

就這樣想著，后半夜突然下起雨來，整座偏殿外，淅淅瀝瀝的。

蘇宜本來難以成眠，聽著雨聲，更是心里荒蕪起來。

好容易熬到天亮，也不敢睡，左等右等，天色越來越亮，外頭也不見有人來過。

直到日中，方才有一個粉紗打扮的宮女，前來說話。

“殿下方才醒了，侍官大人著奴婢前來吩咐，請醫女早做準備，立時便去殿前聽候差遣。”

“好的。”

蘇宜盡管心情煩悶，也還是客客氣氣的招呼宮女。進了里間，對著鏡臺草草順了頭發，什么也沒帶就隨著去了。

來了殿外，只聽大門緊閉著，內里隱隱傳來說話聲。

一陣瓷器碎裂，只聽一個男聲憤怒道：“源侍，你扯痛我了！”

“殿下息怒…”

“把這些礙事的東西都扔出去！”

“不戴不戴，什么也不戴！當我是首飾盒嗎！”

又一陣雞飛狗跳。

只聽有人低聲說了句什么，那男聲不客氣道：“不見不見，誰也不見！一群沒用的庸醫！”

默了一會兒，又有人勸說著什么。

那男聲方道：“那還愣著干什么、叫她進來。莫非要我親自去請嗎？！”

須臾，門咿呀一聲開了。

來者是一個面色蒼白，瘦條條的侍人。這人五官陰柔，寬大的袖袍兜風，他看了看宮女身后立著的蘇宜，便走出來，拱手道：“這位想必便是右相大人府上的醫女了？”

蘇宜點點頭，也拱手回禮道：“正是。請問閣下是？”

“小人是王子殿下貼身侍官，乃殿前女官的內人。”

蘇宜頓了頓，也不知道這殿前女官的官到底有多大，只直奔主題道：“久仰久仰！敢問王子殿下何在？小人有任務在身，不敢耽誤殿下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