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鈍！相府要什么人來作東床，只須一聲令下，應(yīng)者多如過江之鯽。區(qū)區(qū)一個鄉(xiāng)野女子，何至于如此？”

文子硯盯著花窗上縫隙里的灰塵，只一指將其抹在指尖上來瞧，須臾，便又用拇指將余灰拂散在空中，背過手去，不屑一顧。

他最后求了母親，只是賭，賭這親情到底是否所剩無幾。在這逼人的富貴之中，他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得兵行險招。

然而母親同意了，又果真讓蘇宜留下來。雖說母親幫他，也等于是幫自己，可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總是想著試探，他之于相府，到底孰輕孰重？

他要自己認(rèn)定的一切，親情，友情，愛情，也堅定不移的認(rèn)定自己。倘若捎有一念背判，他也將永不回頭。

始終保持善良的人，是不可多得的。雖然如此，蘇宜也不過只是一個女子而已。

長生藥鋪。

一大清早，蘇宜便起來打掃衛(wèi)生。秋日清晨已經(jīng)涼了些許，待灑掃完畢，背上仍是出了一層薄汗。

這長生藥鋪，在這寸土寸金的鳳陽長街上，也不過占了小小的兩格鋪面而已。

約莫七八十坪的地兒，被隔開兩間鋪面。間大間小，小的一間堆滿了陳積的貨物，大的一間陳列了兩排藥柜，一個柜臺。

柜臺后設(shè)了一座山水畫的屏風(fēng)，看得出年久積塵，縵布都褪得幾近黃褐色了。屏風(fēng)后隨便支著一個硬板榻，晚間蘇宜就休息在此。

邊角落里開著一個小門，如廁和沖涼便在后方，不遠的一處荒涼的草棚里解決。

蘇宜本來心感瘆得慌，轉(zhuǎn)念一想，女兒國里，偷窺狂想必應(yīng)是女子一類，也就捎感放心了些，然而有時洗著洗著，還是會突然一陣毛骨悚然。即怕是鬼，更怕是人。

睡在鋪里的硬榻上，也不安生，總覺得有什么會突然將小門打開，沖進來似的。怕就怕這個。而沖進來之后，會干什么，有什么后果，卻反而沒有想到。

夜里打烊過后，她就支在硬榻上，床頭點著一盞油燈，想事情。

她來之后的時日里，每日總有幾個來進貨的，看病倒是很少。難道因為是生藥鋪，所以只準(zhǔn)進貨，不準(zhǔn)看病買藥嗎？當(dāng)然沒有這個道理。

不過很快，蘇宜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一日正午，她恰巧去街對面點完一份清湯面條。伙計正端著熱騰騰的粗陶面碗過來時，一名女子也隨著走了進來。

只見這人一頭干枯毛躁的長發(fā)，用一根草繩隨便束緊。一身粗布灰衣，長褲洗得泛白，都深一塊淺一塊的了。

在鳳陽這處地方，不論男女，都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可惜不行，要不然是真恨不得把家里所有最好看的衣裳，都疊穿在身上了。

這女子一進門來，便大步流星的走到柜臺前，啪的一掌，打在柜臺上，看看竟把面碗震得灑出湯來。隨后便喝道：“掌柜的，抓藥！”

“共十文錢，多謝掌柜。”

那端面的伙計躬著腰伸出手來，蘇宜對那女子說了句：“請稍等。”這廂便把文錢放在伙計手里，道了聲謝勞駕。那伙計便揣進兜里，低著頭走了。

這時，這女子便把手撐在柜臺上，嗤笑了一聲道：“惺惺作態(tài)。對個伙計，當(dāng)真如此客氣，怎么卻容不得我們這些窮苦老百姓在你這瞧病呀？”

蘇宜皺了皺眉，瞧著來者不善，心想莫不是上一個掌柜留下的爛攤子？

鳳陽這樣繁華的地段，這女子不一身破衣爛衫的出現(xiàn)，自己還當(dāng)真以為不會有窮苦人的。

原來是店大欺客，那就怪不得門市總是如此冷清，看病的人幾乎不如街尾的那家門面簡陋的善醫(yī)館每日進出的十分之一。

略一沉吟，只客氣道：“請問閣下是來看病，還是來找茬的？若是看病抓藥，有無藥方？若是找茬，恕不奉陪。”

這女子尖聲道：“既然是醫(yī)生，又敢在這長嬰首都坐診，不是靠山大，便是有真本事傍身。你便瞧瞧，我有些什么病？若是看不出，便留你在此誤人性命！”

看來這人許是以為自己有那等觀面而知病的道行。蘇宜心想，難道看不好，這人便要將她置于死地不成？

究竟也難說。畢竟不論何時何地，卻是有那等沖動殺人的人。自己決計不能魯莽，免得客死他鄉(xiāng)，可就完了…

或者鬧得大了，文子硯必然不會坐視不理。這樣一來，又要相府出面擺平，自己又欠他人情。

無論欠人情，還是死在這，她都是不愿意的。退一步講，蘇宜當(dāng)下拱手道：“好說好說。”

又作勢左瞧瞧右看看，權(quán)做敷衍，末了只將面前冒著熱氣的面碗推了過去道：“人是鐵，飯是鋼。若小的沒看錯，閣下這一碗下去，包治了您的百病。”

這女子本來氣勢洶洶，卻沒有料到這掌柜的有這一手，略一愣愣，才哈哈大笑道：“你個鬼靈精，給你逃過一劫。”

“大姐今日無事上街，聽了城中小民鳴不平，待來尋事，趁機教訓(xùn)教訓(xùn)你這狗腿子。不過嘛，常言道：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正好大姐今日出來，還沒吃飯，你小子識相，不給你個機會表現(xiàn)，說不過去！”

當(dāng)下將面碗接手過去，尋了一條長凳，踢在角落里，坐了下來，開始吸溜吸溜的吃起面條，便瞧著外面長街上的人來人往。

“好一個無恥之徒！”蘇宜默默看著，心中暗罵。

看來這人是個尋釁滋事的地痞流氓。待要想個什么法子，將這人打發(fā)了去，不要妨礙了做生意才好。

正尋思間，一頂前后兩人抬著的輕轎便在鋪門前，停了一停，轎簾并無掀起，內(nèi)里之人影動，似乎像在打量著藥鋪里間的動靜。

看樣子像是要進來看病的人？蘇宜正待出來相迎問候，誰知那轎子倒先她一步，起步走了。

她奔到門外張望，有點不知所措。她骨子里還是個小市民，并無生藥鋪掌柜的做派，當(dāng)然不會端著架子，等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