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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恩有多種，提拔便可算得其中之一。她今在府中謀了差事，好歹再任用一段時間，還了這情。這事便了。

只是她竟認不得自己？文子硯細細琢磨，當日情境驚魂未定，他又戴著面紗，許是真的認不出來。

那樣也好，雖少了些尷尬，可他卻是一眼就認出她來的，想著實有不甘。

然而追逐的意義，在得到的那一瞬間已然化為烏有。

現下她已隨侍左右，那么便是他的仆人之一，任由傳喚。她已不是恩人，他也將把欠她的情還了。如此，他們便上下有分，尊卑有序了。一個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仆役，又有什么，能再使主子放在心上的？

近來一連多日，文子硯都不曾再傳蘇宜，由她在偏院里安生。

由于工作清閑，這一次，蘇宜吸取了教訓，在閑暇外著重打磨自己。

人總歸要有一技之長，一直靠人接濟，不會被真正看重。就像在竹屋。難道她能要求：人要看重我，還得給我錢花？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即要生活十全十美，為何又不掂量自己？

不知不覺來了月余，隨著大家庭，月中領過一次薪水。

盡管荷包里碎銀只有三塊，但這好歹是她掙來的，拿在手里，底氣滿滿。那時，別人再不能過問，她想花哪就哪兒，也無需看誰的臉色。

也不會因為多買幾塊皂角，就被詢問少的那錢花在哪兒。也不會因為沒有錢，無法養育子女，就被安排，甚至主宰自己的，乃至剝奪后代的命運。其理由是：她尚且依附于別人，還想害了孩子？

尊嚴，就是在無數這等小事上掉光的。曾幾何時？她竟淪落到為這種小事，備受冷眼？

這些許多，她都不曾向半夏提起半分。因為她不愿自己多嘴多舌。

生活就像牢獄，總想改造人，或者憑意志，成為自己，或者嗷嗷亂叫，成為大多數不堪忍受的抱怨者。

況且，他們母子，相識二十幾年，沈木槿何等人，必要時，殺人誅心，他豈會不知？別再叫她害慘了他們之間不多的感情。

于是后來，錢給的底氣實在叫人上癮。

蘇宜竟開始想著，自己省著點花，多存些，好再回到竹屋，把錢還給半夏。可是那些人情，又該怎么抵呢？

這一頁生活，畢竟翻過去了。

一日，她出門來，街頭巷尾的尋。因為之前半夏捎帶的三本藥經，已經看完。如今得再倒騰一些。

可惜當初選了最無用的專業，現在悔也無用。

她這樣半路出家，若不是半夏邊邊角角的集注，她怎能看懂？這些一知半解的文言文。

他總是這樣，讓她對他失望之余，又會不經意發現他的好。可是他到底愛不愛她，她已無所謂了。

也許自己根本就沒有那么深情？不然真愛一個人，怎么會只失望一次，就對他無所謂了呢？

不一會兒，蘇宜終于在巷子口那邊，尋到一處舊書攤。她停下來翻看，這時，一頂轎子從她身后過去。

簾內之人，正是文子硯。

今日，他與三兩友人，約好一同在萬籟水榭品茗。方才在街尾，分道揚鑣后，正準備打道回府。

“是那小醫女。”路過時，他想，這人倒也好學。

只是越走遠去，對她那身慣常的窮酸打扮，越不甚茍同。他本是看好她的，已多叫撥點月餉，希她裝點些門面，好壞別給相府丟臉。

別的世家內府醫，出門哪個不是綾羅綢緞，點翠滿身的？今日品茶，明日觀花，悠哉游哉。

本就是肥缺職務，還這般寒酸，不是小家子氣是什么？

回到相府，文子硯立刻對文奕道：“明日，命醫女來母親藏書閣一坐。”

文奕方才路過時，也瞧見了蘇宜。當下為難道：“公子，這恐怕不合規矩。府中向來內外有分，外院之人，若無傳喚，不得擅入內院。”

“你這奴才，什么都好，就是規矩忘不了。”文子硯煩得天天這些嘮叨，只冷冷的看了文奕一眼，道：“不叫她向你學習，行走在外，豈不處處在出相府的丑？”

次日。

蘇宜接到傳喚，她正洗漱間，門外有一少女走了進來。是平日里，給她端茶送飯的。

只見她把早點擱在桌案，便扯著嗓子道：“醫女，公子傳下來，喚你一會兒，去藏書閣一坐。”

“好，卻等我用完早飯，不妨礙吧？”蘇宜問道。

那丫鬟干脆笑道：“公子有命，當雷霆以赴。別說早飯，廢寢忘食，日夜伏侍左右，也是分內之事。”

這么一說，蘇宜只得前往。

找到接洽的侍童，由他帶路，來到藏書閣。

時候尚早，蘇宜左等右等，都沒等到文子硯的人。肚子咕咕叫起來，只道是自己一時不察，中了那送飯丫頭的計。

你以為那飯，她不吃，最后落到誰肚子里去？相府不養閑人，她憑一己之力，坐在此間，如何當不起這頓伙食？

只是她本認為在府中，最好是與人為善。怎知這個小江湖，連個丫頭都來絆她。豈有此理！

須臾，正主兒來了。

文子硯一進屋來，便見蘇宜立在中堂。即問道：“醫女，怎的面色如此不濟？”

“見過公子。實不相瞞，怕您先等，來之前未及用膳。”蘇宜道。

“約的巳時，你便晚起，如何不及用飯？”文子硯道。

“那么，便是傳喚之人口誤所致。”蘇宜道。

既是這般，文子硯點頭，不再追問。只一心奔主題道：“醫女可知，今日喚你來此，所為何事？”

或者號脈，或者看書。蘇宜低眉順眼，拱手作揖道：“小的不知，愿聞其詳。”

“昨日，因見你在街上，于一攤前逗留。我素來也愛看些話本，史實。心道那等破落書籍，不是盜本，便有殘缺，于好學者百害而無一利。今番且叫你來瞧瞧，當無事時，也可與我解悶。”

文子硯將蘇宜引入內閣，叫她瀏覽藏書。

那內閣中，四壁皆羅列書籍，中間橫置著四個一人半高的書柜，也放得滿滿當當。仿似現代化的圖書館。

紅木油亮的書架，一塵不染，屋里的空氣，散發著書籍特有的紙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