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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沈木槿拿著藥包，命令她每日煎藥時，她就多嘴去問過沈木槿道：“啊姨，這藥是治什么的？”

誰知這位頂了她一句：“治早死的。”

蘇宜只好悻悻然的去煎藥了。

本來她也不想多嘴，因為知道沈木槿是那么樣的脾性。可總歸她已算是她的未來婆婆。蘇宜心想，就算明知自討沒趣，至少也得慰問一句，也不至于太過絕情。

果不其然，她奔到后院時，藥壺底已經焦黑了，黑得簡直跟一旁的沈木槿的臉一樣黑。

“我…我再去加點水，重新煮。”

蘇宜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蹲下來，趕緊要去扒拉那藥壺。

沈木槿瞧她那怯弱的動作，一怒之下便把那藥壺干脆整個踢碎了，誰知從破開的壺里，竟滾出來一些碎黑炭塊。這下子更激得她高聲咒罵道：“不用煮了！”

“還吃什么藥，就是大羅神仙，早晚也被你氣死！叫你煎藥，你干不好，讓你背書，你背不好！你就干不成一件事。哼，這還怪不得你，但凡有點出息，也用不著給人倒插門！”

沈木槿咒罵著，罵到最后，還是不解氣，干脆又陰陽怪氣的諷刺起來。因為她深知有時諷刺比咒罵更能折辱人的自尊。

尤其是對付蘇宜這種悶聲不響的性子，而倒插門的女子更是不配擁有自尊的。

蘇宜張了張嘴，終究還是啞口無言。她深深的感到，當世俗與文明發生碰撞，伶牙俐齒是沒用的。因為你明知人說的是事實，再辯駁，也改變不了任何人的想法。

倒不是她感到有多難堪，反正沈木槿本來也瞧她不順眼，沒出息也好，不中用也罷，她也并不在意這人對自己究竟是什么看法。

“一件事，做十遍，百遍，千遍，總能做得好。煎藥是藥童入門的基本功。而你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好，無非太悠閑了。”

沈木槿接著說道：“既然如此，從明日起，我便要好好的訓練你。你每日背一百頁書，五天背一本，那面柜子里所有的經書都要背。我會隨機抽查。想入我老沈家的門，繼我衣缽，煎藥，背書，采藥，都是基本功。”

“你以為，我當真放心將我兒的終身托付在你這等來歷不明的女子身上么。哼！你聽著，”突然，沈木槿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

她半彎下腰，居高臨下的瞪著蘇宜，一字一頓道：“你若學得好時，日后便可代我兒出去拋頭露臉，可惜掙來的名聲，依舊是我老沈家的。你若學不好時，那么，我就把你趕出去，而這在長嬰意味著什么，想必你該清楚。”

在長嬰，入贅后被夫家拋棄的懲罰，比云庸更甚。

云庸只不過一紙休書，而長嬰，女子本就金貴，入贅無異于自賤身份，自甘墮落。

而入贅后被棄，光是世人的口誅筆伐，這一輩子，靈魂就等同于被釘在恥辱柱上，名聲被活活的曝尸荒野，尊嚴被丟在地上，任來往的行人隨意踐踏。

然而蘇宜不清楚，因為現在的她就算清楚，也無所畏懼。

“五天背一本經書？這是在強人所難吧？”她心道。

其實盡管一邊懷疑，她又一邊揣摩著，也許沈木槿所言非虛。因為她有一位學中醫的師姐，每日確實都在背書，與不斷背書中度過。

聽師姐說，學中醫是很考驗記憶力的一門專業，因為你必須熟知每一種中藥的名字與效用，并且得十分確定與有把握。

尤其現在有時難免還要牽扯上西醫，那些西藥的名字更是難記的一長串。

“好。”

蘇宜答應下來。

夜里輾轉反側，有絲少年脾性的想到：“假如不是故意為難，她姓沈的可以，我又為何不行？”

在一個酷熱的晚上，因為來了一批新藥材，半夏忙到入夜記錄，才有空去洗漱。

耳聽著遠遠的打更聲，看來已經無法將全部藥材點數完畢，只好放棄。他擱下筆，對蘇宜勸道：“已子時，歇了吧，明日再理會不遲。”

“好。”蘇宜頭也沒抬的答應下來。

“一連半月都熬夜，過思勞神，熬夜傷肝。”

半夏見她沒有理會，心知是勸了無用功。“便是她對你要求甚嚴，你也不必全聽她的。”

“我知道，你先去洗漱吧。”

半夏頓默，知她是嫌他多嘴。“好。你既聽她去，也用不著聽我的。”

一陣長長的靜默，不知過了多久，蘇宜抬起頭來，見藥間里無人，卻不知半夏究竟幾時走的？

順手在書架上抽出來一本書，心下思忖，再背上十頁就去洗漱吧…

入夜。

半夏沖完涼后，照例關上自己屋里的竹門，落了閂，接著便要去落下窗扇。

拿下竹撐子時，透過半開的窗，他朝屋后一望，發現地上大片的黑里，仍有一處亮著微光。

那是從藥間里跳出來躺在地上的燭火。

她還沒去睡。

不知怎的，沈半夏的眼前，突然就浮現出前幾日的那個下午來…

盛夏時期，竹屋雖地處山腳下，有陰涼的樹葉遮蔽，一整日里，也不曾見有幾個人影經過。夏蟬吵人得緊，吵得萬物都昏沉沉的。

那天下午，由于酷暑疲乏，半夏午睡醒來時，太陽已經西斜了。

一如無數個逝去的日子這般，他早習慣了一睜眼便要撐起竹窗。

因為屋里從來只有他，他希望有風，能帶進一些別的什么進來。可以是一片葉子，一陣香氣，一只云雀，或者一灘灰塵。

一間屋子里不能光只有人，還需要有別的東西。就像家具，不能只有桌子，而沒有椅子。就像一日三餐，不能只有早飯，而沒有晚飯。

也就是那樣一個平常的下午，豈知他剛一撐開窗扇時，便見一個人影迅速的鉆到他窗底下來。

“半夏，你醒啦…這個給你！”

原來是蘇宜。

只見她把雙手都伸進他的窗戶里來，面頰緋紅的喘著氣，朝他晃了晃，右手上抓著的一枝綠葉。

從她帶進來一陣淡淡的沁人心脾的花香中，半夏分辨出來，那是桂花的枝葉。

他便問她：“桂花。那花呢？”

只見她又攤開了左手，掌心里一團米黃色的小花。喘著氣解釋道：“呼…剛剛，被狗追…跑得快，抖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