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梅花糕
- 歸蓁
- 星垂月永
- 2470字
- 2017-08-25 23:53:06
“我老子娘都是府里的,頭上有一個哥哥。爹娘本想再要一個兒子,誰知生下我卻是個丫頭。窮苦人家,比不得府中,女兒自然是瓦片一般。”夕顏抬起頭,望向窗外,想起那些日子,苦也自然是苦的,季鑫就是那苦中的一點甜。
她們家和季家是對門兒,從小就跟著季鑫在巷子里瘋玩。季鑫父親是外院的小管事,母親是一個整潔利落的婦人。季鑫家在下人中也算是有頭有臉,他父親便送兒子去府內私塾中附學。
那時,哥哥在家不學無術,她小小年紀卻要做許多的活計,每天累得直不起腰,最大的期盼就是等著阿鑫哥哥下學后給她帶的梅花糕。白糯糯的糕點里藏著甜蜜蜜的豆沙,上面撒著紅綠瓜絲和果醬,吃一口就能讓她笑彎了眼睛。
后來,哥哥要娶嫂子,家里就更苦了。不過季嬸子和府里的貴人差不多時間生了孩子,被挑中去當奶娘,就雇了她住在季家幫著做些活計,阿鑫哥哥下學以后還會教她認字念書。
漸漸地,也會帶著她讀一些淺近的詩句,“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這詩寫的多好呀,她常常羞紅著臉想到。
可惜好日子這么短,梅花糕甜到了頭,就只余下了化不開地苦味。
先是季嬸子說最近她家里有事,準備回鄉,不能再雇她。她只能從季家搬了出來,回到了那個冷冰冰的自己家。阿鑫哥哥也給季叔拘了起來,既不讓上學,也不讓出門見她。
之后沒過幾天,早上起來,她卻發現對門空空如野,已經是人去樓空。
再后來,府里來人挨家問季家的情況,又聽到一些傳言說是季嬸子犯了錯事,被打了板子不知道賣到哪里去了。
季家人擅自離開,不僅犯了錯事,還成了逃奴。
夕顏蒼白著一張臉,只怔怔看著前方,說道:“后來,我進了府里當差。過幾年,爹娘去世了,家里只剩哥哥和嫂子,更沒人疼惜我了。為了不成為被拋棄的累贅,只能用盡全身力氣往上爬。姑娘說我總是在曲意逢迎,可是像我這樣的,不往上爬掙個身份還能怎么樣?總不能就隨隨便便被哥嫂當成貨物,嫁了人罷。“
“別盡說這些沒用的,你不是說是季鑫給你的藥嗎?難道他又回來了?!”福安家的出聲打斷了夕顏綿長苦澀的回憶。
說了這么長的一段話,夕顏有些脫力,又覺得天旋地轉。她晃了晃,差點倒在地上。
魏蓁不忍再看她,只望著老太君說道,“祖母給她喝點米湯吧。”
老太君不置可否,福安家的給夕顏喂了點米湯。
夕顏勉強直了直身子,輕輕笑道:“姑娘還是這么仁慈。”然后又收起了笑容,平平道:“兩個月前,我看到有人敲季家的門,剛想告訴他這里沒人住了。才發現……才發現這人就是阿鑫哥。他變了好多,可是我還是能一眼認出他。他見了我,卻沒驚訝,說是專程來找我的。有人交給他一個任務,也是那人告訴他我現在姑娘房中做事。”
“那季鑫可告訴過你那人是誰?”老太君喝問道。
夕顏搖了搖頭,“他沒說,只說是個很大的官兒。他母親當年是替這府里的人受過,就是替大小姐的生母死的,那人給了季叔和阿鑫哥路引,又幫他們在北方落了戶籍。阿鑫哥說,只要我替他做了這事,回了北方就能領到一大筆錢,我也能脫了奴籍和他作對恩愛夫妻,嘗嘗呼奴使婢的滋味兒。”說著,又垂下眼睛,“我那時不愿做這事,猶猶豫豫。他又對我說,季嬸當年對我那么好,她蒙冤被賣,難道我不能為她盡點力嗎?”
聽完這番話,老太君怒道:“一派胡言,真是惡人先告狀!當年那季曹氏是死有余辜,我卻還饒了她的賤命,如今卻來倒打一耙!”又看了看地上的夕顏:“我還不知,你這背主的倒成義士了?”
夕顏蒼白著臉道:“奴婢并不曾把自己當成什么義士,不過是一個小人而已。我既想著義士的名聲給自己做借口,內里不過是怕年紀到了被隨便配個小廝胡亂過完這一輩子罷了。”
老太君冷笑道:“好好好,你這知書識字的丫鬟果然不一樣。你跟那阿鑫哥必有暗里的聯絡方式,你要是把他供出來,或許我還會饒你一命。”
夕顏聽了,慢慢的想了想,又深深看了一眼魏蓁才道:“我自知害了姑娘,罪無可恕,可我也不是那臟心爛肺的人兒。我原想著這輩子能跟阿鑫哥在一起的話,下輩子做牛做馬給姑娘贖罪。可是既被發現了,這報應我也認。原是我對不起姑娘,姑娘再沒對不起我的地方。”
“至于阿鑫哥,他是我這輩子心口唯一的一點甜,即便他懷有目的再接近我,我卻還是不能相負于他。”說罷,下顎猛地用力,就看那鮮血從她嘴角汩汩流出,人瞬時疼的昏了過去。
“福安家的,快!蓁蓁,別看!”老太君變了臉色急到。
福安家的三兩步上前,把夕顏的嘴巴掰開看了,又塞了帕子進去。方歇了口氣,說道:“好在餓了她兩天,沒甚力氣,雖是咬破了,卻死不了。”
魏蓁卻還是直直地看著癱在地上的夕顏,旁邊的蘭葉試圖遮著她的眼睛,卻被魏蓁躲開。
“好孩子,別看了,她這也是咎由自取。若是死了倒還一了百了,現在這樣,哼。”老太君看著小孫女說道。
魏蓁起身,走到老太君跟前,趴進老太君懷里,說道:“祖母,找人給她治好,然后把她送到咱們府里最偏遠的莊子上做活罷。”
老太君聽了這話,直想把窩在懷里的小孫女拽出來,氣到:“那個阿鑫她也不肯說,還這么輕饒了她,你這個小糊涂蛋!”
魏蓁用力抱著祖母的腰,就是不抬起頭,也不說話。
過了會兒,老太君感覺到有熱熱濕濕的痕跡從她腰腹部蔓延開來。老太君嘆了口氣,拍了拍魏蓁的腦袋,“好了,別哭了,依你就是啦。”
魏蓁卻還是沒抬頭,祖母不知道的是,她并不是被夕顏咬舌嚇到了而害怕,又或者是因為可憐夕顏而哭泣,她是為了那個真正的魏蓁傷心。
那個可愛的小丫頭,她曾讓蘭葉偷偷告誡過夕顏的兄嫂;也暗地里給每個適婚的丫鬟都準備了嫁妝;她雖不像對蘭葉綠蘿般喜歡夕顏,可也是在認認真真地為她籌謀。
然而,這個小丫頭卻死在了她信任的丫鬟手里,只為了那虛妄的愛情和一己之私,要是她知道了,該有多傷心啊!
可是,要是她知道了,恐怕也不會想要夕顏的性命。
雖不是主謀,卻蓄意傷人性命,永遠的無期徒刑,夕顏剩下的這輩子也不會好受。
等到哭完了,魏蓁這才從老太君的懷里抬起了頭。屋子里只剩下了祖孫兩人,夕顏也被抬了出去。
老太君拿出絲帕給孫女抹了抹大花臉,道:“夕顏就依你說的辦吧,那個季鑫,不過也是個餌罷了。她說的那人,祖母心里也有數。”聲音又緊了緊說,“現在還不是動那人的好時機,不過我和你父母都已經籌謀了許久,必會百倍還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