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無數的聲音涌進夢境。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子依舊在沉睡中，閉上了眼睛，似乎從故事剛剛翻開的時候就是這副模樣。
虛弱，而又蒼白。
瘋了的神智在家人的陪伴下開始逐漸恢復，可是沉睡的時候，依然是無止盡的黑暗，還有不能逃脫的折磨。
好疼啊。
好痛苦啊。
那雙緊閉的眼睛睜開，看著白色的墻壁有過幾個瞬間的茫然。
如今的A市發生了兩大事件，一件是萬家的小公主在一個月前被送進醫院，據說被發現時人都神志不清。
另一件是封家和邱家聯姻，封鄴和邱沅結婚時場面之盛大，比之之前同萬凌霄訂婚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上流豪門的事情總是傳播的異常迅速，更何況事件的主人公還是豪門中鼎足的人物。
身處喧囂中，哪怕周圍人保護得再好，也是有感覺的。
更何況幾天前網上不知道又從哪里流傳出了一則視頻，視頻的主人公赫然便是如今還在醫院接受治療的萬凌霄。
哪怕封鎖的及時，也還是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女孩子凄厲的嘶叫，不堪入目的折辱。
萬媽媽在看到視頻的時候就當場昏了過去，醒來后更是泣不成聲。
也因此，他們加倍關注凌霄，隔絕了一切能夠刺激到對方的信息。
病床上的女子伸出雙手，蒼白的肌膚上淤青已經漸漸消散，卻還是能看到針孔留下的痕跡夾雜其中。
不是……不是愈合，就能消失的。
有些事情。
平靜的情緒陡然波瀾，那雙纖細的手費了很大勁才控制住自己不顫抖。
如今的萬凌霄在經過了那場殘酷的折磨后，混亂的思維在家人和蘇延祉的陪伴下有了好轉，只是身形消瘦得厲害，那雙總是神采奕奕的眼睛里也像是死灰一樣。
甚至大部分時間她都只是靜靜坐在床上聽著周圍人講話。
封鄴來的時候凌霄正赤腳站在窗前。
病房的門很輕，但即使是這樣，也還是驚醒了在窗前站著的人。
她似乎是個被愛著的人好不容易才拼湊起來的破碎掉的娃娃，空靈而又脆弱。
一個月的時間能夠改變很多事。
曾經的海誓山盟可以被丟棄。
愛過的人可以輕而易舉的道歉。
推開病房的男人站在光與影的交錯中，那雙少年一樣的眼睛在歲月侵蝕下變得陌生而讓人驚恐。
真是……可怕啊。
女子的頸脖還有露出的皮膚上都是駭人的傷痕，甚至臉上都包裹著紗布，站在那里就已經是柔弱的姿態。
面對來人，漆黑的瞳孔卻沒有泛起任何波瀾。
她就只是這樣靜靜地看著封鄴。
病房里很安靜，甚至連窗戶都是關著的，十六層的特殊病房外面連走廊都是靜悄悄的。
“你……”聲音晦澀，帶著沙啞。
封鄴看著凌霄的樣子，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沒有想到當初吵完架后對方就這樣失蹤了，再次見面會是以這樣的——
他無法接受的樣子。
愧疚和心痛一時之間涌出，讓他連話都說不完整。
而對面的女子仍舊保持著對方進門的姿勢，站在窗前側身靜靜地看著對方。
又或者說，越過對方看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門口的邱沅。
女人穿著明艷的衣裙，小腹微微隆起，笑起來優雅端莊，恍然間讓凌霄想起初見的時候，對方也是這樣美好。
藏在陰暗的骨子里，咄咄逼人的美好。
邱沅進來挽著封鄴的手肘，帶著幾分嗔意，目光掠過凌霄，是那樣漫不經心。
她只是沒想到在那樣的折磨下對方居然還沒有死，原本聽說萬凌霄瘋了，才會答應和封鄴過來“看望”對方。
只是如今看來，對面的人不像是瘋了的樣子，未免有些失望。
不過瘋了的人，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好的嗎？
“阿鄴，我知道我們對不起凌霄，可是誰都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啊，你不要過多自責了。”
女人溫柔體貼的樣子，像是所有的委屈都被封鄴一個人受盡。
而男人聽到邱沅的話后，下意識看了凌霄一眼，腳步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對不起，我不知道會是這樣。”
這樣的舉動讓一直沒有反應的女子終于有了動靜。
她像是突然被觸發了某種機關，隨著前進的腳步不斷后退，背部抵在墻壁上感受到片刻的涼意。
似乎是沒預料到凌霄會是這樣的反應，封鄴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阿鄴，凌霄應該是受了很大的刺激，要不然你先出去，讓我和凌霄單獨說一會兒話吧。”
邱沅的聲音及時出現，她的眼神包容而又誠懇，讓人不自覺相信對方。
或者說，只有封鄴才會這樣一次又一次去相信對方。
病房的門被打開又被關上。
而走出去的人卻不知道留下來的人究竟是怎樣一副嘴臉。
“真是沒想到你居然能夠活下來啊。”站在凌霄面前，女人說出了第一句話，“瞧你這張臉，實在是讓人心疼，卞逑也不知道下手輕一點。”
特定的話語總能引起特定的記憶。
凌霄沉寂的眼眸因為這句話動了動，她望向邱沅，“是……你。”
因為長時間的不說話讓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只是下一刻眼神又一松，“是啊，我早該知道，這一切都是你設計好的，從我和封鄴因為你吵架開始，都是一個圈套。”
凌霄背靠著墻壁，說出的話冰冷，連手指也沒有多余的動靜。
“呵呵，萬凌霄，我真是佩服你到現在這個地步還能保持冷靜，哦，對了，你應該還沒看到網上的視頻吧。”
邱沅盯著對面的人，臉上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
說著話就從包里拿出了手機，女子的哭喊聲一瞬間在病房中響起，每一個音節都代表著罪惡。
鞋子踩在地板上，仿佛是一把鋒利的刀刃，一遍又一遍劃開原本就鮮血淋漓的傷口。
“這段視頻可是我特地請人上傳到網上的啊，你應該謝謝我讓每一個人都好好認識了你一遍，這樣被拽進地獄里的萬家公主，你猜有多少人背后開心呢？”
世人大多麻木，對痛苦從來都不能感同身受。
身處高位，有的是人想看笑話。
“明明阿鄴和我一起長大，怎么可以喜歡上一個不知道從哪里跑來的野丫頭。”說話的時候視頻仍舊在播放著，溫柔的聲音和凄厲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你是許湛的時候，我可以讓卞逑來教訓你，你是萬凌霄的時候，我也同樣可以讓人來教訓你。”
“怪只怪你不長眼睛，不知道什么東西可以碰，什么東西不能碰。”
“知不知道荊豫那個蠢貨為了讓我放你出來，答應了我什么條件？他說服了阿鄴和我結婚，就在你被折磨的那段時間。”
艷麗的容貌變得扭曲，邱沅看著萬凌霄的神情充滿了憐憫，“真是可憐啊，就算是被喜歡著又怎么樣，還不是一樣只會看著你活在地獄里。萬凌霄，你現在就像是一堆讓人惡心的垃圾……啊！”
耀武揚威的話還沒有說完，迎面的沖擊就已經將人撞倒在地上。
緊接著就是凌亂的捶打，不像是之前被邱沅設計沒有碰到對方那種毫無實質的傷害。
不過情緒波動過大的人沒有發現，一直在播放視頻的手機不知道什么時候被邱沅悄悄收了起來，而她口中的腔調也變成了求饒。
“啊……凌霄你在干什么？我知道我和阿鄴結婚對不起你，可是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孩子是無辜的啊，你已經傷害了我一次，現在又想怎么樣？救命啊，救命啊……”
邱沅的呼叫聲很快讓封鄴拉開了房門，映入眼簾的就是原本柔弱姿態的凌霄此時跟瘋了一樣，對著邱沅拳打腳踢。
那副樣子是封鄴從沒有見過的。
他不知道凌霄怎么會變成這樣的人。
“夠了，凌霄快住手，邱沅是無辜的，她還懷著孕，你怎么可以這樣傷害她！”
單方面的話語將一切都下好了定義。
男人的力氣很大，很快就將糾纏在一起的兩人分開，他看著凌霄緊皺著眉頭，似乎很不能理解。
“凌霄，我知道你受到了傷害，可是你怎么可以將這一切都怪在我身上？”比來的時候顯得狼狽得多的女人站在封鄴身后雙眼含著淚水，手緊緊地拽著封鄴的胳膊，生怕對方還會像剛才一樣沖上來。
“和邱沅結婚是我的決定，你要怪就怪我，跟她無關。”
以保護的姿態將邱沅放在背后，封鄴看著凌霄，似乎這一場糾纏就將他之前的愧疚都沖刷過去了。
“滾……滾出去，滾出去！全部都滾！”
看著在一起“同甘共苦”的兩個人，凌霄只覺得心頭一陣怒火中燒，擺在床頭的水果全都砸向了說話的人。
痛意在瞬間蔓延，封鄴看著無法溝通的人嘴唇抿了抿，“你好好休息，等想明白了我和邱沅再來看你。”
說完便拉著身后的人離開了病房。
一無所知的人，總將痛苦賦予他人，還要收到感恩戴德。
病房的人走進來又離開，留在原地的人蹲下來將自己的臉埋進膝蓋里。
然而給予痛苦的人總要一起出現才能給人以打擊。
荊豫在封鄴兩人走后出現在了病房，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好像害怕打擾了傷痕累累的女子。
可卻依舊那么可笑。
自以為是的人，站在所謂的立場上讓人退場，“你不要在意邱沅說的話……”
“呵……呵呵……呵呵呵……”
他還沒有說完，就被人打斷了。
凌霄的笑聲從低到高，她看著荊豫的樣子，眼里是止不住的諷刺。
如同第一次見面時，看穿對方面具下的虛偽作態后毫不掩飾的不屑一樣。
她站起來，微微抬頭看進對方的眼睛中，說出的話落在荊豫耳中擲地有聲。
“其實你一直都知道封鄴和邱沅之間的事吧，可是你從來都不會管，就算封鄴看不清自己喜歡誰你也不會管。”
“從一開始就打著正義的名義，總是讓我去看清事實，不管我是許湛還是萬凌霄，不配的那個人永遠都是我。”
“你從來就沒有考慮過對我公不公平。”
“你所謂的喜歡我，也只能隱藏在你那顆懦弱卑劣的內心之下。”
“如果他們是兇手，你從頭到尾都是在自以為是的幫兇，你比他們更可恥。”
這樣的指責不帶有一絲回旋余地，甚至連躲避都不能。
荊豫看著凌霄，面色發白，神情痛苦，他想說話，想去解釋，可是在現實面前只能落荒而逃。
卻不知道，如今的見面，最后成了永別。
他永遠也得不到原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