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證據
陳四收拾著飯桌,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原來他的枕頭底下壓著一本書,打開書又有一張紙片飄了下來。陳四找了一張紙,用飯粒把兩張碎紙拼了起來,努力得到了回報。
“殺張知府,取銀三萬兩。”陳四讀了出來。
婉兒、陳世倌一下子都過來了。
“好像真有點事。”陳世倌說道。“不過我們無能為力。”
婉兒卻說道:“不知那張知府死了沒?張知府的三萬銀子從何而來,還有就是會不會這件事就是這島上的強盜所為?”
“我看不像島主他們做的,這姑娘可以放心,我曾讓人調查過太湖匪患的事,他們說這里的百姓還是以打魚為主,最多小打小鬧,一般不傷及人命,何況紙條不會是他們夾在書中的。”陳四說道。
陳世倌卻張口結舌了:“你還是朝廷臥底!”
“我不是。我這回不是來做臥底的,你別亂說,我就是來……”陳四覺得自己到底來做什么,自己也糊涂了。
“四爺,我妹妹洛兒不是盜匪,她只不過借住在此地,還有這村寨那么多人,這您能不能網開一面。那……那……最多抓個匪首就好了……你……你能不能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別告訴什么官兵……”錢婉兒說道,匪首就是那個島主,自己雖然與小乞丐島主只有一面之交,但是小乞丐不是壞人。
“你們兩人在扯什么,反正我不會動水寨的,我向天發誓。我發誓不是暗探……”陳四說道,“這里好歹也是難得的棲身之地,毀了這里,我又沒地方去,兔子都懂得不吃窩邊草,何況是老窩呢。”
“那四爺,你要做什么?”陳世倌說道。
“好奇呀,這島主劫的是哪路人馬,他們為什么殺張知府,這張知府又是哪邊的知府,為何有銀三萬兩?”陳四說道。
“哪有那么多奇怪的,這江南的官不貪是傻子,我們別費那腦筋。”陳世倌說道,“朝廷的事,你還是糊涂點好。老兄,你在哪邊為官?”
“我……我不做官,只是給當官的跑過腿。破過些案子。”陳四說道,“哎,這好奇心這么重,做什么,我吃飽飯,睡個覺,就忘了此事吧。”
心里有事,睡在床上難入眠,蘆葦蕩的夜晚特別漂亮,一輪圓月掛在天上,出來已經快接近半個月了吧,這蘆葦蕩也住了十天了,從沒發現月亮像今晚那么圓,那么美。
碼頭邊一個人也沒有,水面上突然劃過三四只水鴨子,一些小細紋,水中有人。那人是悄悄而來的。“嘩啦”水里鉆出了一個黑衣服的人來。他輕手輕腳往竹屋里邊靠近。
“誰?”陳四警覺起來。他想上去抓住那個人。
那人輕聲說道:“是我,主子。我們總兵大人要我來找主子,接主子回去。”
“回去告訴你們主子,我不會回去的,讓他別來煩我。”
“可是萬歲爺那邊怎么辦?”
“我得了傳染病行不?等治好了自然會回去請安的。”陳四說道。
這真是一個好借口,父親最怕的就是傳染病,小時候的一場天花就讓他見識了這種病的厲害。
黑衣人是年總兵派來的,身手敏捷,他就像泥鰍一樣消失在水中了。
“大陳先生,原來是你呀。”身后有熟悉的聲音傳來了。
“三嫂,我睡不著,就出來走走。”陳四說道。
“是呀,您來這里也快十天了,我們這里什么都沒有。”
“這里好呀,沒人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陳四說道,“不過也夠寂寞的。”
“先生,要不我陪先生出去游個湖,今晚月色真好,秋高氣爽的,這湖面上可熱鬧了,有個特有錢的貴人在湖面上大擺筵席,所有的花船都去湊熱鬧了。”
“那宴席難道誰都可以去?”陳四說道。
三嫂看看遠處的小竹屋說道:“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還是要能夠寫字讀書的人,聽小三說,這赴宴的條件就是能當場寫字,詩文都可以,叫什么以文會友。”
陳四欣然答應了,既然三嫂好心帶自己游湖,自己怎么可能拒絕。
這湖面要是沒有熟悉的人,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轉過蘆葦蕩,就是寬闊的湖面,湖面之上星星點點。
“這些都是夜里打魚的,這魚兒喜歡火光,我們就給它們火光,它們就這樣入了我們的網。”羅三嫂說道,她熟練地劃著船。
遠處湖面上鑼鼓震天,遠遠地就聽見了人聲鼎沸。
“那就是那個大財主宴請的地方,先生,您去還是不去?”
“好熱鬧!為什么不去?”陳四說道,“劃過去看看再說。”
湖中人家以船為家,雖說船也是有大有小,但這花船往往雕梁畫棟,三四層樓的大船就是金主歡娛的好地方,里面飲食歌舞一應俱全,小點的花船上擺著兩三桌,最大的那條看上去有個十來桌,桌子上美酒佳肴,那些秀才們一個個身穿長馬褂,劃拳吟詩好不快樂。十幾條花船聚在一起,更有兩人多寬的小艇不知其數,很是熱鬧。
“水上的宴席我還沒吃過。”陳四覺得自己口水都要掉下來了。
“先生也要去湊熱鬧?”三嫂說道,“我送你過去,也不走,就到那中間戲臺邊等著,你要是想回來,就讓人來那邊找我。”
戲臺?四爺的眼睛還真不好使,其實就在最大花船邊上就是一個搭在水面上的戲臺,江南人有趣,竟讓戲臺長到了水上。小船都圍著它,鄉民們都聚在那邊看戲。
“這怎么找得到,那么多人。”陳四猶豫了。
“你找不到我就去大花船上找花媽媽,她呀一定送你回去。”羅三嫂說道,“今天請的角兒可是我們這一帶最有名的,可惜你們北方人聽不懂。”
“這怎么會聽不懂?”
“無錫話演的,你一個北方的秀才聽得懂?”三嫂說道,“這里說大書的都是蘇州話,先生,你還是喝點小酒實在。”
三嫂說的是實話,這兩天相處下來,這蘇州話聽得懂幾句但是要聽戲還遠呢。
說話間,這船就靠上了大花船。花船上的伙計伸出手來扶住了陳四。
“小四,這是我們村的教書先生,回頭你帶先生來戲臺下找我就是了。”三嫂做事還是很仔細的。
花船有個很大的廳,可以放下十來張圓桌,這比暢春園的石舫還要大。里里外外伙計看上去也有幾十人。
“請貴客留文。”一個身穿綢衣的小廝端上了筆墨紙硯,寫什么呢?沾滿墨,卻不知道些什么。
一時想不到好句子,又不屑湊合,于是提筆寫到:“有朋至遠方來不亦樂乎。”
“喲,這哪是你的文呀。”小廝陰陽怪氣地說道。
“沒錯,是圣人的文,是不是不能進去?”
“那倒也不是,先生字還不錯。”小廝說道。
“終于有人說我字好了。”陳四得意地回頭對小船上的羅三嫂說道:“三嫂,你好看戲去了。”
小廝帶著他并沒有走進大花廳,而是走到了與大花船相連的后面的小花船上。
“我是不是不算貴賓,你以為我就是來混吃喝的。”陳四說道。
小廝笑著說:“難道您不是嗎?”
陳四突然想到了自己應該低調,這要是讓年總兵的人認出來,想過安生日子就難了。
“小兄弟,我就是混吃的。”陳四低下了頭,一桌子酸秀才,其實也并不是,這群人好像都是江湖謀生的,算命的幡子,行醫的幡子都還放在邊上。
“這位兄臺是……”
“我姓陳,教小頑童讀書的。”陳四說道。
“我姓張,在街口給人寫信。”
“我算命的,眼睛不好使。”
“阿巖,”陳四聽到有人叫他這個名,嚇得把頭縮了進去,花船的一頭坐著一位老先生,胡須花白,一身道袍,眼睛正盯著自己。
“你怎么不在廟里修禪了?”老道士說道。此人正是江湖上有名的羅道士,此人行走于江湖,黑白兩道都給他面子。自己的底細,他是一心二楚。
“師傅,修禪也平復不了心,于是就換個方法。”陳四說道。
“不會是你父親讓你辦差吧,我看年大總兵在這里宴請,難道你沒在內?”
“我要是和他在一起還會待在這里?”陳四說道,“我是來占便宜的。”
羅道士吃著他的素酒,他只吃素菜。
“有姑娘來給大家唱曲了!”一個伙計前面帶著路,后面跟著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懷抱著一把琵琶。
“春喜給各位老爺請安了。”花船上的姑娘用斗蓬半遮著臉。
這花船上的女人往往不會用真名,都用那些俗得不用再俗的名。她進來以后就坐下管自己彈唱起來。
“姑娘不是給人瞧的嗎?我來看看姑娘的臉色……”一個莽夫站了起來,上前去拉扯姑娘,姑娘的頭上的斗篷掉了下來。
“姑娘臉色潮紅……似有病,讓我替你診治一下。”此人的手去抓姑娘的手,那春喜姑娘手腕輕輕一轉,那人沒抓住。
“你彈得不好,錯了好幾個音。”羅道士突然說道。
“對呀,應該賠不是才對,陪大爺我們喝酒。再說了,你不就是個陪酒的粉頭,怎么玩起男女授受不親了……”姓張的測字先生說道。
“有道爺在場,你們應該給個面子。”陳四突然說道,他眼睛雖然不好,但也認出了那唱曲的姑娘就是洛兒。不能讓這些人為難洛兒,他一把拉住了洛兒的手,讓她坐到羅道士身邊。讓她為羅道士斟上了一杯酒。
洛兒一邊斟酒一邊看著周圍,心思未定的樣子。
羅道士一把拉過洛兒,洛兒這回沒有躲,順勢而倒,撲在了羅道士身上。“撲哧……”只見中間的綁簾子繩子斷了,被放了下來。簾子內外形成了兩個空間。
現在尷尬的是陳四了,這羅師傅怎么來者不拒呢?只見羅道士摟住了洛兒,使了個眼色……周圍的人都站了起來。陳四心里卻不怎么舒服,但是很明顯這些人是羅道士帶來的自己人……只是洛兒……
“大家出去到外面賞個月吧!”測字先生說道。
這些人倒是很知趣,紛紛上了大花船,往船頭看戲去了,那伙計更是守在了船頭。不過按師門規矩,這時候自己不能放任何人進去了,自己就是要守在外面。
大約過了一刻鐘,簾子揭開了,船頭的伙計大聲喊道:“請春喜姑娘移步到蓮舫!”半抱琵琶的洛兒往大船上走去,她看了看船頭的陳四,彎腰行了禮:“小女子謝四爺……只是身在紅塵不由自己。”
大家都回到了原來的坐席。只見羅道士手中捏著香帕,卻一本正經坐端正了。
“道長……你的胡子亂了……”測字的張先生小聲提醒道,那羅道士連忙吧帕子收了,捋直了胡子。
“師傅,你們怎么會在這里?”陳四輕聲問道。
“我們也是可以來喝酒的吧……阿巖,你回去的時候和你父親說,我們沒有惡意,,讓他別和我們計較。”羅道士說道。
“師傅,我不回去,這回我是溜出來的。我不知道他在這里。”陳四說道。
“這件事由不得你,你既然是我門內之人,就應該保護大家。”羅道士說道。“我們那么多條命都抓在蓮舫今日這位貴客手里。”
他,他是誰?蓮舫中的貴客是什么人,一種不好的感覺讓陳四心里冰涼冰涼的。這是船,能逃哪里去呀。羅三嫂恐怕也不保險。
“要我回去,我就死。”陳四站在了水邊,他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但是他擔心驚動的是大船上的人。
“你真不回去?不知道為什么,這年總兵要對我們動手了,我可不想明著與老頭子作對。”
“我去和年總兵說,你們……你們要相信我。”陳四說道。
他很害怕進入那個地方,但是他不得不靠近那邊。
花船大廳里已經是殘卷風云后的景象了,時間已經不早了。
走上二樓,那就是船上最大的客房,門口站著四個人,花媽媽就站在樓梯之上滿臉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