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又來買酒?”慕容站在柜臺處,抬眼望去,只見著一位穿著麻布衣裳,兩鬢斑白的老漢走了進來。
“來買些藥酒,姑娘的酒比一般人的要好些。”那老漢伸出手,手里放著些許買酒的銀錢,一雙手,粗糙皴裂,布滿老繭,看著慕容的酒坊,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
“姑娘,來一小壇藥酒。”老漢指著柜臺上最好的一瓶藥酒。慕容看了看老漢手里的銀錢,錢本是不夠的,但慕容也不缺那一點銀子,也就拿下來給了他。
那老漢把酒小心翼翼的捧著,放好,確保萬無一失,才帶著笑轉身離開。
慕容望著笑了笑,眸里有些些許疑惑,沉思。
“紅蓮,你說那秦叔為何這般開心?”紅蓮今日穿了一身似火的紅衣,挽著飛仙髻,步搖墜到耳邊。
“開心他妻子不用難受了吧?”紅蓮也不太確定,只是想起這大叔與他妻子的故事。而姑娘的酒和一般人不一樣,的確能讓他妻子少受些苦。
真是奇怪,慕容坐在柜臺里靜靜地喝茶,看向門外,有些不懂,生活如茶一般苦,卻能笑的出來。
“老頭子,你回來了。”一間土胚房里一個老婦人拄著拐杖,摸索著走出來。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一雙眼睛卻混沌不清。
老漢見此趕緊上前把老婦人扶到一旁,嘴里還不停地念叨:“老婆子你別瞎走,摔了可怎么辦。”一雙手把老婦人全身摸了一遍,看似沒事才放下心來。
“沒事,就家里走走。”老婦人笑著擺了擺手,就在熟悉的地方走走,出不了事。老漢把買回來的酒放在一邊,就扶著婦人到院子外面曬太陽。
“老頭子,我們都老了。”婦人扶著老漢的手,坐在院子中,臉上滿是感慨。時光荏苒歲月匆匆一轉眼,便都老了。
“老了老了。”老漢坐在婦人的旁邊,一雙大手把婦人的手包裹在手心里。眼里滿是喜悅安然。
他們自小相識,青梅竹馬。老婦人眼瞎那一年,大家都勸他放棄她,另娶一個,但他沒答應。兩人就那么拜堂成了親,也無個親朋好友前來,但老漢依然欣喜,他愛她敬她,哪怕無子亦不曾后悔過。
至今他仍記得她眼睛為何而瞎,那些年早已過去,但那些事依然在心中,久久不能忘懷。
滿十六歲那年,他滿心歡喜等著迎她進門,卻不料那一年天大旱顆粒無收,到處鬧饑荒,人都餓的啃樹皮。
“秦哥,這個給你吃。”面黃肌瘦的女子把手里那泛黃的葉子給了身邊的年輕男子。男子拿著手里的樹葉半響不語。男子身形消瘦,一身麻衣顯得空蕩蕩的。
“葉兒你吃了沒有。”
女子默然不語,隨后扯出點笑,手指一直不停地絞著衣角。本就不多結實的衣服,被扯出了一個洞。
“我當然吃了呀,這個留給你的。”
男子一看女子的表現,沒有說話,只是把葉子全部塞進了女子的嘴里。自己把弄下來的樹皮吃掉。女子嚼著嘴里的樹葉默默流淚,秦哥把所有好的都給了自己,他自己卻這般消瘦。這樣的日子還要到幾時?
誰知禍不單行,就在他們覺得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又突然下起了暴雨,河水上漲,到處洪澇。
他們本想跑到山上去避一下洪水,卻不料那水升的這般快,秦哥看見一棵大樹想著爬上去,誰知柳葉沒抓穩摔了下去,秦歌來不及抓住她的手,柳葉便被急流而來的洪水沖走。
“秦哥!”
柳葉只來的及叫了一聲,便不見了蹤影。他們就被一場洪水沖的分隔兩地,生死不明。洪水消退,他沿著岸邊苦苦尋找,卻一直不見人影。但心中仍不相信她去了。
“秦哥,我們以后定要白頭到老。”耳邊想起女子那時的話,不禁淚流。我們定能白頭,葉兒你一定要等我。
本想繼續找下去,或許柳葉兒就在不遠處,但無奈朝廷下了征兵令,秦哥被迫前去參軍,邊城戰場。
那時候參軍如同找死,朝廷跟敵國打的正歡。但秦哥心里想著,總有一線希望。他總想著她定會在一個地方等著他,只要他還活著便一定能找到。
戰場上刀劍無眼,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從一開始不會殺人,只能被動還擊,到最后主動殺人也不過半月。我總要活下去找她的,秦哥每次上戰場總是這般想,他定要活的長久。
老婦人久久不見老漢言語,便知老漢想起了往事。便笑著說道:“那時多虧了這村的村民了。”
老漢也是一臉慶幸,多虧了這里的人都是好的,不然柳葉兒也活不下去。
“這里民風淳樸山明水秀,在此地也很好。”老婦人微微有些嘆氣,秦哥便知她想起了青城的親人,便安慰道:“明日我帶你入城去吧,那慕容姑娘人極好,酒也釀的極好。去走走也好。”
第二日一早,老漢帶著婦人一起進了城。走到酒坊處看見慕容在柜臺喝酒。老漢扶著婦人小心翼翼的走進了酒坊。
慕容見此站起身,笑著開口問道:“今日怎的秦嬸子也來了。”秦夫人眼睛一直不大好,從來不出門,慕容未料到今日會見到老漢的妻子。
“未曾出過門,想出來走走。”婦人溫和的笑笑,坐在座位上兩手捧著一個茶杯喝茶。
“姑娘藥酒這般好用,我覺得甚奇,就叫我家老頭子帶我來瞧瞧,卻不想聽聲音慕容姑娘原來這般年輕。”
慕容手里捧著茶杯,喝了一口茶,微笑道:“祖傳的手藝,見笑了。嬸子這眼睛如何了?”
婦人伸手摸了摸眼睛,眼里一片混沌,笑道:“我這眼睛啊,也就這般了好不了,不痛就行了。”婦人看的開,老漢卻是一臉愧疚,若不是他婦人也不會瞎了眼。
當年柳葉兒被沖到禹城外,被路過的村民救起,當時傷的甚為嚴重差點就活下不下來了,若非拼著不肯咽下那口氣,怕是早早就去了。
只是當時柳葉兒一清醒便急著尋找秦哥,落下了些病根子,年老了便都痛了起來。
柳葉兒一直在村里呆到痊愈,本想著去尋秦哥,不料聽村里人說,青城的難民全都被征了兵,正與敵國交戰。
那時候柳葉兒天天坐在村外面的小道上,盼望著有人能帶點消息給自己。每天還去看看城門口,等著秦哥。邊城回朝定是要過禹城的,柳葉兒怕錯了秦哥,每日無論風吹日曬,都不曾少去過一次。
柳葉兒天天擔心不已,本就不好的身體,日漸消瘦,臉色蒼白如紙,戰場上刀劍無眼,生怕秦哥就沒了,有時還噩夢驚醒,秦哥滿臉鮮血,天天以淚洗面。
一雙眼睛就那么生生的哭瞎了,秦哥回朝的時候,隨著大部隊一起進的城,卻在城門處見到了柳葉兒,一群人鬧鬧哄哄的擠在一起。柳葉兒嬌小的身子,被擠在角落里,她又看不見,眾人推搡之間無意中被人推倒在地,只好哭著叫著秦哥的名字。
秦哥擠開人群,看見的便是縮成一團哭泣的柳葉兒。秦哥一直叫著柳葉兒的名字,柳葉兒卻伸手摸索著,半天才摸上秦哥的臉。秦哥一時愣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瞪大雙眼,柳葉兒怎么就瞎了呢。
“老頭子,我們該回家了。”婦人站起身拄著拐杖,摸索著往外走,老漢立馬上去扶住,仔細的告訴她哪里有什么,要小心行走。一言一行之間全是珍視。
“老頭子,我們以后多出來走走吧。”婦人拄著拐杖,臉上卻洋溢著滿足的笑容,老漢在旁邊一個勁的應是。卻仍不放開婦人的手,帶她穿過擁擠的人群,漸漸遠去。
慕容在身后看著久久不語,眼里滿是若有所思。
或許他們沒有海誓山盟,沒有驚天動地的轟轟烈烈,但他們卻有平平淡淡的真,一句白頭到老便一直相守到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