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流如織,一輛華簾寶蓋的馬車停在客棧門前,拉車的駿馬雪白無一絲雜色,紫檀車身雕花刻獸,四角掛著銀鈴流蘇,風吹過叮當作響,說不出的玲瓏精致。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掀起湛藍的車簾,露出一張精致俊美的臉。從車里下來的是一位身穿四喜云紋錦衣的男子,腰上別著一支白玉笛,墨發用玉冠束起,唇角一勾帶著絲絲風流,整個人顯得慵懶隨意。
客棧的掌柜見男子通身清貴氣質不凡,樂的笑開了眼,小二上前把馬車牽到后院馬廄,掌柜則招呼著往里走。
一路噓寒問暖、關懷備至。詢問著打尖還是住店?男子不說話低垂著眉眼,把玩著手中玉笛,一應事物皆由身邊奴仆處理。進門前突然回首張望,正巧與對面的慕容望個正著。慕容對著男子淡然一笑,回身進了酒坊。男子好奇便詢問掌柜:
“對面是何地方,人這般多?”
青云瞧著進去的多是男子,而里面的女子又異常美麗。便是匾額都寫的是美人醉,這般耐人尋味的名字。
“對面是個酒坊,坊里的酒啊可是禹城的一絕,那招牌酒更千金難買??!”
“那招牌酒是?”青云倒是有些好奇,什么酒這般貴
“美人醉!”
掌柜的酒都是酒坊所供,他自個也偏愛這酒,自是多有夸贊。那男子聽了,眉梢一挑眼底帶著些不以為然。自己什么好酒沒喝過,就不信這酒坊的酒有何特別價值千金!不過這坊名倒是有趣,美人醉?呵呵!
因著要在禹城呆的久些,便要了處靠后的小院子,雖離街道有些遠,但勝在清幽安靜,正適合溫書。
夜半無人,院中花朵悄然開放,縷縷幽香飄入房中。青云正趴在桌案上沉睡,詩書早隨著青云熟睡翻落一旁。幽香飄入,青云睡的更沉,雙眉無端蹙起,夢中正有一白衣女子嚶嚶嚶哭泣,一雙美目含淚,望著青云殷殷切切的喚著三郎。
青云一時恍然,這院子與今日所住的院子頗為相似,而這正是自己的臥房。低頭一看只見躺在床上的自己握著那女子的手說道:“今生負你,來世你等我,我定娶你進門?!?
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氣喘吁吁,話音剛落手便無力垂落,沒了生息。女子哭的肝腸寸斷,青云在旁看的甚感心酸,伸手想為女子拭去眼角的淚,女子恍若未覺,只對著床上的青云一聲三郎喚的情真意切,哀傷婉轉。青云一下子從夢中驚醒,睜開雙眼,略帶迷茫的打量四周,房內擺設與夢中無異,一時間以為還在夢中。周圍安靜無聲,唯有那燭火還在噼啪燃燒。青云揉了揉額頭,夢中女子面容早已記不清,但一聲三郎恍若刻在心底,忘不去。伸手一抹眼角帶著淚珠,青云愣愣的看著手中水跡,不過一夢境而已,竟也會哀傷至此。
而庭院中花朵不知何時收起了花瓣,只余一花苞掛在枝頭。月亮高懸空中,流瀉一地銀光,屋內燭火明明滅滅,四周一片靜謐,不多時屋內燭火已熄滅,只余一室黑暗。
次日清晨,青云帶著滿臉憔悴的起床,小廝一早起來為青云打水洗漱,見青云臉色不太好,擔憂的問:
“公子,昨夜沒睡好?”
青云揉了揉額角,嘆了聲氣,昨夜一直斷斷續續做夢,夢里只見一女子哭泣,對著他不停地叫著三郎,若這也罷了,那三郎還長得與他一般,也不知是不是此地風水不好。不然今日還換個院子好了。
“銀子,去問問掌柜還有沒有空院子,換一個。”
銀子低頭應了聲,給青云打理妥帖,便去尋那掌柜,不料掌柜卻說昨日突然來了許多人,已經沒了空院子了。
青云聽了也只好放棄,拿上玉笛帶著銀子出門去。早聽說這禹城風景地物都不錯,既然來了當然要游玩一番。
出門見對面慕容的酒坊正開著,鬼使神差進了門,銀子瞧著甚為奇怪,公子不是說去翠云山,怎得一大早來了酒坊?不敢多問,便跟著進了門。等青云回過神,早已落座。青云一時間有些恍惚,但也不好意思進門就走,便喚銀子前去柜臺取酒。
慕容從青云進門,便盯著他看,心下奇怪昨日見他未有何不同,今日身上卻帶著股花香,尋常人聞不出。倒是挺像一種標記,以便識別。
“姑娘來壺酒?!便y子見慕容一直盯著自家公子不放,有些不悅的開口。這女子好不知羞,一女子怎能直盯男子,這成何體統。
慕容聞聲從柜臺里拿出一壇子美人醉,壇身呈紅色封口壇底皆有圖文。細看圖文里面紅光閃動。
銀子伸手去接,慕容卻是不放。親自把酒送到青云的桌上,還配上一白玉盞。二話不說掀開綢布給青云倒上一杯。銀子心中嘀咕這女子好生粗魯。青云低頭一看,玉盞中酒液澄澈,細聞還透著一股幽香,頗像昨夜夢中所聞,飲入喉中,帶著一股酸澀哀傷。閉眼細品,昨夜夢中種種似乎就在眼前。連心情都染上一層哀色,睜開眼,雙眸不知何時布滿水霧,一雙眸子煙水蒙蒙透著哀傷。
青云只飲了一口便停下來,這酒太為詭異,滋味不同連心情也受影響。青云低頭伸手撫了一下玉笛,出聲問道:“不知姑娘這是何酒?這般奇特?”
慕容笑了笑,看著那流光溢彩的符文,壇口的小獸似乎還睜開了雙眼,調皮的對慕容眨了眨眼睛。
“這叫美人醉也叫半生,你所品各種滋味皆是你所遇或所想?;蛟S還是你的曾經?”帶著遐想的話,讓青云陷入沉思。
慕容說完轉身就走,眼尾掃過青云出神的臉,唇角勾起,眼中都多了些活力。
銀子站在青云身旁靜靜守護,雙眼卻好奇的看著那壇酒。心里卻是想不通,一壇子酒居然那么神奇?
青云回神,慕容早已離開。桌上就孤零零的一壇酒,思索片刻青云還是倒了一杯,飲入喉中,與剛才相比,此刻滋味又有不同,心里帶著些許甜蜜。
便是青云也不得不承認,這坊里的酒確實與眾不同,價值千金并不為過。
青云在酒坊中坐了一日,期間偶爾品嘗一番慕容送的酒,每回感受都不同。整個人如墜夢中,如同酒醉。直到酒坊打烊還坐在位置上沉思,銀子看著甚為頭疼,無奈的扶著青云離開。
回到客棧,把青云放在床上,打水侍候他梳洗,弄好一切給他蓋上被子,便離開了。
而庭院中,一盆栽搖曳著枝葉,層層疊疊的花瓣在月光下緩緩綻放,如同月下美人。
空中明月皎潔如玉盤,一女子在月下翩翩起舞,白衣墨發隨風飄揚,騰身甩袖就如同那月中仙,隨風飄去,男子躲在一旁窺探,鼻尖是縷縷花香,眸里滿是驚艷。踟躇著不敢上前,唯恐驚了這月中仙子。
“公子,你這般看了我幾日了?!?
“我……”男子臉色漲紅,說不出的羞愧,偷窺并非君子所為,何況還是偷看一女子。
女子抬頭望了下月亮,斂眉低笑,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院中。
“今日我該走了。”男子看著女子的笑顏失了神,只顧呆呆的點頭,未見女子眼中揶揄的笑意。
待他回神,院中早已沒了女子的身影。
夢中場景一轉,轉眼那男子在屋里作畫,下筆如神一女子的畫像躍于紙上,男子放下筆,對著畫像低聲嘆氣。那日一見,到如今已經四日了。院中再不見那女子蹤影,男子心中掛念異常,整個人都帶著幾分愁色。孰不知一眼入心,相思入骨不自知。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打開門一看。畫中女子正站在門外,臉上蒙著面紗,一雙秋水眸似有千言萬語。男子激動萬分,一時忘了言語。女子見此低眉淺笑,男子窘迫的低頭走到一旁。女子一進門便看見桌上放著的畫作。還未細瞧,男子便滿臉羞澀的跑過去,找東西把畫蓋上。
女子柳眉一挑,說道:“你這書生,明明是你喚我前來,還不許我看!”
書生一下子愣住,我都不曾知曉姑娘名字,家住何方,怎可能叫姑娘前來。莫不是做夢?屋內未曾燃香,但不知何時飄起一股香味,甚是濃郁。還未細想,門外吹來一陣風,撩起女子面紗……女子面容即將揭開。
“公子,公子!”銀子站在床邊高聲叫喚。青云躺床上睡的死沉,銀子叫了半天都不醒,伸手搖了搖青云的肩膀,還被迷糊中的他打了一巴掌。銀子回頭看見床頭桌上的茶水,一狠心,直接拿起潑在青云臉上。青云立馬跳起,伸手抹了把臉大聲喊道:“銀子你這是干嘛呢。弒主?。 鼻嘣菩闹袩┰瓴灰眩瑝糁心桥用婕喖磳⒔议_了,卻被銀子用水潑醒,這都連夢幾日了,還未見過女子模樣。
銀子眨眨眼,一臉無辜的道:“不是昨日公子叫奴早點叫你起床么?現在怎得怪我?”
青云一時氣結,氣的身子發抖,指著銀子說道:“我可沒叫你往本公子身上潑水!”
“還不是公子睡的死沉,叫不醒!讓讓。”銀子白了青云一眼把他撥到一旁,上前收拾床鋪。
青云努努嘴,走到一旁洗手凈面,抬頭望見鏡中的自己,整個人憔悴不已,無半點精神。
銀子回頭見青云對著銅鏡發呆,心下嘆氣,公子這兩日怎得越發呆了。趕緊走過去,拿起一墨玉簪給青云束發。低頭細瞧了一番,見青云面色不佳心中擔憂。
“公子,你這兩日怎得這般憔悴?讀書莫要太用功了,身子要緊,老爺夫人也不希望您這般糟蹋身子?!?
青云伸手摸了摸臉,低聲嘆氣,你家少爺這哪是用功讀書呀,分明是被妖精纏上了,夜夜來尋開心吶。此事也不好亂說,只得這般讓銀子誤會。銀子上下打量,發現并無不妥,不由出聲稱贊。
“我家公子長的就是俊?!?
青云身姿高挑俊雅,穿著一身暗繡云紋錦衣,腰系白玉帶,足登藕絲步云履,腰上系著一玉璧,整個人英俊瀟灑。
青云倒是沒多大感觸,拿起白玉笛往外走。今日剛好去那翠云山走走,聽說那風景不錯,上面的云觀寺甚是靈驗。想到這幾日,夜夜做夢青云不堪其擾,若得那寺中高僧開解一二,想必也不用如此煩憂!
“公子,你今日可別又去了酒坊?!便y子想起昨日,分明說好去翠云山,結果一出門就跟失了魂似的,直奔人酒坊去了。一時間頗有些擔憂的看著青云,今日可不能再犯渾了。
青云低頭笑笑,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昨日自個也不知為何直奔酒坊去了,就好像冥冥之中有某種東西吸引他過去。今日?青云抬頭看了看,沒什么特別感覺,看來今日是不會去了。
上了馬車直奔翠云山,不多時就到山腳下,只見山道狹窄,階梯甚多不便行車。青云下了馬車,帶著銀子步行上山,山道上行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笑風生。微風徐徐入目蒼翠,山中蟲鳴鳥叫,也別有一番意趣。晨起的煩悶,也一掃而空。
云觀寺屹立在翠云峰上,山門高大威嚴,四方香客絡繹不絕,院中央有一巨鼎香火不斷,大殿飛檐翹角,琉璃瓦流光熠熠,殿內雕梁畫棟、精美絕倫,鎏金的佛像一臉慈悲,寶相莊嚴。青云靜靜的望著佛像淡然的雙眼,多日的焦躁漸漸撫平。不知何時一慈眉善目的站在了青云的身旁,低聲念了聲佛號。
“公子身染異香,別是招惹了些精怪?”
青云驚奇,扭頭看了一眼老和尚,自己連日夢不斷,整個人憔悴不堪,不就是跟惹了精怪一般。
“大師,我?!崩虾蜕屑毲屏艘环嘣频拿嫦啵瑩u了搖頭低聲念了句佛號。
“公子,你若許了諾,就要去兌現,言出必行。但貧僧奉勸一句,人妖殊途紅塵凄苦望早日醒悟,莫要誤了二人性命。阿彌陀佛?!?
青云張口欲問,老和尚搖了搖頭,念著經越走越遠。青云心中滿腹疑問,這又是那般?人妖殊途,這人是誰?妖又是誰?
“公子,這是師叔讓小僧交給您的?!币恍∩硰浥苓^來,遞給青云一個佛珠手串。蜜蠟珠串瑩瑩圓潤,細看上面還刻佛家符文。
“公子你怎惹上妖怪?”銀子一聽整個人都傻了,好端端的怎么惹了妖怪?
青云也是滿頭霧水,更不知如何說,見想不明白也不多想。帶著銀子往后殿走去,后山清幽無人。青云坐在亭中吹笛,忽然見不遠處有一女子走過。那女子一身白衣臉上帶著面紗,看身形倒與夢中女子有幾分相似。急忙追出,只見周圍一片安靜,空無一人,那女子已不知去了何處。
“公子,你跑什么?”
銀子追來,見青云站著發呆。不由嘆氣,公子這段日子越來越愛發呆了,整日出神不知想什么?莫不是像那高僧說的,被妖給迷了?
前后殿拐角處,一蒙著面紗的白衣女子緩緩走過,不一會兒跑來一個穿著桃紅衣裳的小丫鬟,丫鬟跑的滿頭大汗,見著女子急忙道:“小姐你可讓奴婢好找。”
女子一雙眸子盈滿笑意盈,掏出帕子給小丫鬟擦汗,嗓音輕柔溫潤,帶著些許歉意。
“下次就不亂跑,讓你找了?!?
小丫鬟跺跺腳,嗔怪的看了女子一眼,扶著她往外走。一路上還不停地念叨,女子未說話靜靜地聽著,兩人越走越遠。期間女子回首望,寺門前并無人。風中飄來笛聲幽幽,如同情人低低訴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