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總是想起被夕陽照成黃金色的馬樁子上,拴馬的繩結一次次伸展和彎曲,是時光的流逝。
月光如水,老人依舊在醫院里坐臥不安,內心的抑郁化作自我保護的疼痛,無法化解。
年輕人一夜未眠,清晨就幫助他把痰接在檢驗杯里,然后是尿液和糞便,送去護士站。回來時把盆里的糞便拿去衛生間倒掉,一夜未眠并且受到異味的刺激,所以洗涮盆以后,出來之前總歸是沒忍住干嘔了一下,眼淚從眼角流出來少許。
老人患有抑郁癥,肺和氣管也有一點小毛病,很多醫院都說老人身體沒有什么大問題,總是覺得難受是心里的問題。老人一邊承受著痛苦,眼里是無助和自嘲之色,老人感慨自己受到年輕人的照顧,覺得心滿意足,他覺得自己已經很幸運。他經常會一遍一遍的翻看自己的藥,憑自己的感覺來思考這些藥物的價值,重新考量藥物的用量。老人總是不停的行走,無論環境是熟悉還是陌生,仿佛停下來生命就會終止。
他有時會想起曾經的一切吧,在稻田都變成金黃色,他也會背誦一次手冊,才會解開馬樁子上的繩索。直至合作社時代終結,和家庭暫時決裂,帶著妻子和自己的獸醫手藝去另外一個地方闖蕩,從一個借來的瓜窩棚發展到養大五個孩子再蓋了四套房子,他年輕的時候很強勢,每頓飯都要喝酒,在管教兒女方面,他總是當仁不讓,暴躁易怒像個斗雞,孫子發了高燒,他和妻子舍不得錢,只是自己買藥給孩子打針,那時候整個家都是凄慘的景象,但這也是希望的景象吧,能省就省是一家人的保障。
后來子女一個個的長大,他一點點的衰老,換來的一半孝敬一半反抗,直到他再也無法控制,有很多爭執和摩擦,他漸漸站在了弱勢的一方,子女也不再聽從他的建議,讓他再也沒了安全感,深深體會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像一個隨時可以被丟下的拖油瓶,他開始害怕了,總是在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嫌棄。
年輕人在上午回去睡覺了,卻總是睡不著,他夢里會想起母親說的話,在稻田新綠的時候,幼小的他發了高燒,硬挺了一天,那時候沒有分家,爸爸媽媽還沒有錢,爺爺奶奶舍不得錢,只是自己買藥來打針,年輕人那時候哭的厲害,但是沒人能阻擋,哭到快要沒有氣息還能再更加痛苦的無聲的咆哮,那次后不久就再也不能哭泣,每次哭泣就會昏厥。然后被狗給差點吃掉又用了很多很多救命的藥,無論什么抗生素還是什么進口藥,一切為了保命,這樣讓身體器官出了問題,也很正常。
那是哪一天,他開始嘆息,原來十多年的痛苦,可能是來自于自己最親的人。他又該怎么說出口?于是所有人保持緘默,不在提起任何關于從前的事情。他們只是微笑著探訪未來。
年輕人仿佛失去了怪罪一切的能力,也不想成為任人宰割的牛馬,有時候他會在夢里記起:
小時候有一個被夕陽染成黃金色的馬樁子,他和麗麗把皮筋系在上面玩起了跳皮筋,繩子一次次伸展彎曲,卻也閃耀著令人困惑的光澤。
那是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