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黑透了，小姍走了，殷璃若還在顏岸的病房里。

11:30的時候，殷璃若去了一趟廁所，回病房時看見了我。

“你來了，還是——一直都沒走啊？”

顏岸偏過頭來望著我們，不對，他的眼睛只是在望著殷璃若而已。

“哦，我就是來——”

“這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我會照顧好顏岸的，你放心吧！”殷璃若拿起水杯和棉簽，小心翼翼地給顏岸潤起嘴唇來。

“你回去吧。”顏岸終于對我說話了，“確實很晚了，你不是說你報了駕校嗎？你也該抽空去練練車啊。”

你也在趕我走嗎？有了她，你就不需要我了嗎？

“既然她可以照顧你，我就回家一趟吧。璃若，顏岸就拜托你了。”

“照顧自己男朋友，拜托什么？”

我愣住了，很久才回過神來，艱難地笑道：“對啊，我在瞎操什么心，你照顧顏岸是最合適不過的了，那，再見。”

“再見。”

我轉過身，卸下了笑容。

“等等！”是顏岸的呼喚。

“別說話，小心嘴唇裂開了。”我的話音剛落，一股血腥之氣立刻飄到了我的鼻前。

“你要去多久？”

多久，4個月的天體數據，再加上那么多的海洋數據，最少也要5個月吧。“半年吧。”

“你家在哪個省？”

“美國。”我苦苦一笑，美國，如果我的家有這么近那就好了。

顏岸沒有說話了，我也走出了醫院。今晚的城市很安靜，仿佛是猜到了分別不忍讓我心煩，我漫步在夜空下，數著夜空中零星的星星，默默祈禱著我的能量。

這次去飛船，最大的一個原因是因為我想知道我還剩下多少能量，還能活多久。我不敢妄想能是兩位數，也不愿意自己孤獨幾百年，應該是兩位數吧？1%，還是2%，還是3%呢？或者說0.01%？我苦苦一笑，心里開始擔憂起還沒有做完的事情來。

不論是照顧顏岸，還是去救小雪，如果沒有能量，什么都是空話，想我族人，隨時都能知道自己還剩下多少能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能量值一點點變小、一點點接近生命的盡頭，我不知這樣的“便利”到底算不算是折磨。

如果我的能量只剩下1%，只剩下十年，我會在回家的半路上就死去，呵，別說十年，就是剩下2%，剩下二十年，我都到不了家。前兩天，顏岸告訴我，十年就已經足夠嘗盡人世間的悲歡離合，那我也不必貪心，只求老天讓我還剩下1%的能量，讓我斷了回家的可能性吧！

回到家，訂好票，隨意收拾了幾件衣服，便出發了。早點走，便能早點回來。

當我趕到機場，一個熟悉的背影出現在候機室，我愣了好一會兒，直到開始檢票時，才回過神來。

我在想什么？這么大晚上，顏岸又生了病，他怎么可能會來機場呢？我還記得一年前在得知顏岸死訊的時候，也是在機場，那時我也把一個人錯認成了他。

正當我甩頭暗自嘲笑自己的愚蠢時，那人轉過身來，卻的的確確是顏岸！

“你怎么來了？”我跑上前去，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去那么遠的地方，總不能沒有人送啊!”

“殷璃若怎么能答應讓你出來呢？”

“我沒和她說，我是趁她睡著了才跑出來的！”

看著他消瘦的臉頰，我深深嘆了口氣，“你老是跑出來折騰，什么時候才能吃滋補的東西啊？你看你瘦了好大一圈了！”

“醫生說很快就能了，你放心吧，等你回來，我一定已經養成個白胖子了！”

我“噗嗤”一聲笑了，腦海里立馬閃現出顏岸變胖的樣子。

“你已經很久沒笑過了。”顏岸突然低下了聲音，“我一點都不了解你，不知道你到底來自哪里，也不知道你有著怎樣的家庭，最近看你一直都心事沉沉的樣子，也不能幫你分擔煩惱。”

原來他一直都在注意我的情緒，可他卻不知道，他自己就是影響我情緒的根本。

“小言岸，雖然我們認識得不久，可我總覺得你很熟悉，好像你一直是我在尋找的什么人，我對你總是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可你對我——”顏岸故意停下了話，等著我補充。

我微微一笑，也學著他的語氣開了句玩笑，“也許我們真的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呢。”

“切，我相信我父母的感情，他們才不會有這些事呢。”

“開個玩笑嘛，我也覺得你很親切，比親人還要親。”

顏岸很滿足地笑了，隨即又靦腆起來，“真的嗎？比親人還親，那你，會為了我放棄自己真正的親人嗎？”

“什么？”

“我是說，你這次回家就是去見你的親人的，你還舍得離開他們嗎？”

莫名的辛酸從胸口蔓延開來，難道他是在挽留我嗎？或者說是在確認我還會不會回來？

“小言岸，我是說，我怎么可能比得上你真正的親人呢？你應該會留在美國，不會再回來了，是嗎？”

我看著顏岸的眼睛，他的眼神一點都沒有變，還是和從前一樣，充滿了祈求和渴望，他在呼喚我留下。

“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回來。”對，只要我還有剩余的能量，我就會回來。

“呵，不要說的好像生離死別一樣，不過半年而已，又不是半輩子。”

“對啊，如論如何我都會在4月11號的時候去廈門一趟，如果我真的去不了，那只有請你幫我了。”4月11日是小雪投海自殺的日子，不論我有沒有錄完數據，我都會在一天之前趕到廈門。

“是，小雪的生日？”

“不是生日，但她生日也是在4月份，4月11日比她的生日更加重要。”

“哦，好吧，我就當我聽懂了。”

“有時間，還有信號的話，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真的？那我得一天24小時開機了，因為有時差。”顏岸的語氣就像我當初與小雪約定每天打電話一樣，稚嫩得像個小孩子。

“好的。”

“還有一件事。”顏岸扯住了我的衣袖，“你不會怪我吧，我一時沖動泄露了天機，如果真的有什么劫數，你就讓老天都懲罰給我一個人吧！”

“呵，你不就是不相信這些才說出去的嗎？那還怕什么？”

“我是一個不守信約的人，我怕你就是因此而討厭我。”

你就是一個不守信約的人，因為你曾說過，你會永遠記得我。而我，曾經說過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你，即使穿越時空、肉體重塑，我都做到了。

“那作為你沒能遵守信約的懲罰，你再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原諒你了！”

“什么啊？”

“好好照顧自己，讓我4月份回來的時候能看見一個長成白胖子的顏岸！”

“哇，這個更難！”

“呵呵，開個玩笑啦，其實這也算不上什么天機，而且我的道行還很淺呢，這個故事背后還有很多我沒算到的真相。”

“那就好，你，你該進去了。”顏岸松開了我的衣袖。

“嗯，你也早點回醫院！”

“再見。”

我不愿和他說再見，曾經背棄他的場景歷歷在目，我不忍再次和他告別。看著他微笑的眼睛，我只對他招了招手，便決然走進了檢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