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秀明中學回家的路，何歆十幾年都沒有走過了。

這步行二十分鐘的路程，對她來說，是初中生活所有快樂的來源。

那種簡單的快樂，或許只是來源于街邊的各色小店？那時候，不管兜里有沒有零花錢，放學后沒事也要進去轉一圈，否則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阿姨，要一杯珍珠奶茶！”看見店主阿姨坐在里面看電視，何歆朝著店里大喊了一聲。

這家“阿玉奶茶”是校門口唯一的一家奶茶店，但阿玉阿姨自己調制的奶茶口味絕對不容小覷，比那些連鎖的奶茶鋪要好喝太多。

何歆記得，這家店在自己高中的時候就關門了，此后，她就再也喝不到阿玉奶茶了，在其他地方自然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口味了。

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機會再嘗一嘗這記憶中的香甜味道。

“小姑娘，平時跟你一起回家的男孩子，今天怎么不在啊？”阿玉阿姨有點發福，笑起來腮幫子鼓鼓的，她把做好的奶茶遞給何歆。

“哦，今天班主任留班干部放學開會，所以他沒跟我一起回家。”何歆遞給阿姨三枚一元硬幣，然后迫不及待地插上粗吸管喝起了奶茶。

好好喝啊，奶味濃、珍珠糯，果然還是老味道……

隔壁的書店門口傳來一首熟悉的歌，是孫燕姿的《遇見》。何歆記得，這家小書店的老板娘是個漂亮時髦的小姐姐，平時音響里放的都是最時新的音樂，所以學生們都喜歡扎堆聚在那里。

這不，何歆往里瞟了一眼，看到李振南和沈家林二人正裝模作樣地翻著教輔書，其實應該是在認真聽歌吧。

邊喝邊走，何歆路過了從前最愛去的文具店。

那里似乎每天都有新的文具上架，五顏六色的圓珠筆還有各種圖案的筆記本，都是何歆最喜歡買的東西。雖然她不怎么愛學習，但她房間的寫字臺上總堆著一摞沒用過的新本子，而且越堆越高。為此，她媽沒少嘮叨過。

“今天索性就早點回家吧……”

一腳剛想踏進文具店里，何歆突然想到一會兒就要面對的父母，心中不禁掠過一絲忐忑。

不知道我會不會在爸媽面前露出破綻呢？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先回家再說吧！

自何歆記事起，她家就一直住在這幢老式公寓里。當然，它在當時還并非是“老式”的。這房子早些年是何歆父親的單位分配的，后來因為住得習慣，他就給買了下來，房子位置不錯，一家人上班上學都方便。

從書包內袋掏出鑰匙，何歆還是利索地打開了家門。

一股蔥爆鯽魚的香味撲面而來，這濃重的味道下，還掩藏不住一股新煮米飯的香味。

初三，放學時間也晚了，這會兒父母都已經下班回家。

何母吳素蕓正在廚房忙活，排油煙機的聲音太響，她根本聽不見何歆開門回家的聲音。

倒是何父，正氣定神閑地坐在沙發上看著新聞，一聽到女兒回家了，連忙站起來，幫她褪下書包。

“小歆，怎么樣啊？第一天開學，老師講的東西都聽得懂嗎？”

何歆并沒有回答，只是笑呵呵地看著父親。

二十幾歲的她原本以為，在這十幾二十年里，父親的樣子一直未曾改變過。

殊不知，當時的父親剛過四十，頭上一根白發也沒有，身體看上去要健碩不少，面容也比現在要神采奕奕地多。

對比下來才發現，十多年后的父親五十有余，倒真真有點老頭的模樣了。

這時，母親端著一鍋羅宋湯走出了廚房，叫到：“何裕峰，墊子！快點快點！”

那時母親還留著長發，烏黑卻有些毛躁，她用一個簡單的發卡把頭發都攏在腦后，脖子里套著一條格紋圍裙，只是一個尋常主婦的隨意模樣。

何父忙不迭地沖到餐桌旁，放上一塊隔熱墊。

“你回來啦？”何母放下手中的湯，對站在一旁的何歆說，“看什么看，快點去洗手，我們吃飯了。”

“哦，知道了。”

一切都是熟悉的樣子，一切又顯得有些陌生。

這個家，我多久沒回來過了？

原來以前都是媽媽做飯的，可是結婚之后回爸媽家吃飯，幾乎都是爸爸在做飯啊！

何歆走到洗手間掃視了一圈，發現自己當時用的洗面奶是超市就能買到的那種，號稱能去黑頭，但用了一整個初中都沒見效果。除了這個，自己還沒怎么開始用護膚品呢！

毛巾架上掛著自己的粉色面巾，印的是個小熊圖案，她記得自己當時就喜歡各種小熊元素的東西。

“小姑娘洗個手怎么那么慢啊？快點，飯都給你盛好了！”

吳素蕓是個急脾氣，性格也比較強勢，所以在這個三口之家，自然是她的聲音最響，教育女兒幾乎也都是她說了算。

如此一來，何裕峰在女兒面前就總是扮演著老好人的角色。

在何歆記憶中，父親對她萬般寵愛，無論出不出息，他根本就沒怎么罵過自己，所以她自然也與父親比較親近。

父親是銀行網點客戶經理，母親則是幼兒園的主任，何歆一直慶幸自己生在一個背景良好的小康之家，起碼從小不愁吃穿。

從洗手間出來，何歆坐到餐桌前自己的“專座”，看到只有自己用著小熊圖案的陶瓷碗，不禁覺得好笑。

“初三了，營養也要跟上去，你從現在開始給我多吃點，不要像以前一樣，每頓飯就吃幾口，像個小貓！”吳素蕓說著，夾了一只蝦放進女兒碗里。

何歆很懶，總是不愿意用手剝蝦，而用嘴去蝦皮的本事倒是一流。父親則習慣邊吃飯邊看晚報，何歆百無聊賴，也偷偷瞄著報紙。

吳素蕓看在眼里，無奈地搖了搖頭，真是不知拿這對父女如何是好。

“SH市中心最新小區房價突破8000……”

何歆使勁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沒有漏看一個零。

八……八千？

這是上海的房價？！

她趕緊抬起頭看著父親：“老爸，上海房價現在才八千塊一平米？！”

何裕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睜大眼睛看著女兒：“才八千一平米？小歆啊，你真是不賺錢不知道噢！八千？這價格實在貴得離譜！老爸可一直都是看新聞的，房價這事情，全都是泡沫！”他一邊說著，一邊搖了搖頭，吐出口中的魚刺。

“老爸呀！你知道十三四年后SH市區均價多少嗎？十萬啊！！”

當然，這句就要沖破喉嚨口的話，被何歆給生生咽了回去。

“老爸，那你有考慮……去上海買房嗎？”

何歆強行壓低了自己異常亢奮的語調，試探性地問父親。

何裕峰忽然放下報紙，轉過頭看向了何歆。

這回，他感覺有點看不懂自己的女兒了。

她平時可是從來不會看新聞的，有時候讓她多看報，多了解些國家大事，她怎么都不愿意。可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這小姑娘居然對房子那么感興趣了？

“到上海買什么房？我們兩個工作都在這里，起碼還有二十年才退休，以后也不會住過去的，買什么買？”吳素蕓劈頭蓋臉就是一句。

“不是呀，爸媽，雖說南州離上海近，但上海是第一等的大城市，以后幾年里它房價一直會漲的！買了上海的房子，就算不住，拿出去出租也好啊！”何歆不知該如何向父母解釋。

吳素蕓兩手一叉腰，提高了一個音調說：“你個小姑娘家，什么時候腦子里那么多花樣了？你先給我把讀書讀讀好！”

“可是……”何歆恨不能說出自己現在的處境。

何裕峰又給女兒夾了一只蝦，笑瞇瞇地說：“小歆啊，老爸猜，你是不是以后想去上海讀大學啊？嘿嘿，那還早呢，到時候再說吧！你現在的第一要務，就是好好讀書，知道吧！把書讀好了，才能考進上海的大學啊！”

“到時候？到時候就根本買不起了啊！！”

無奈這句話也不能說出口。

何歆心里直癢癢，想著要是現在能去上海買房，確實要賺大發了！十幾年后，我何家不就是千萬富翁了嗎！

可是面對這樣的父母，到底該怎樣才能勸服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