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子和二子輕車熟路，帶領眾人登上常年陰云濃霧覆蓋的山頂，來到聽濤別院。除了冰雪已經消融，山頂上一切如故。那場大火焚毀的屋子的殘垣斷壁寂靜地沉浸在飄浮的濃霧中，灶房窗臺外更加腐朽的竹筒里仍然流淌著水流，細長的流水噼噼啪啪地跌落到殘破水缸的底部，恣意蔓延到石板上。水缸邊的幾盆花草被大火烤得焦黃，但過了幾個月，又從根部滋長出新的芽孢——帶來一絲微弱的春天氣息……不過，那場慘烈的人狼大戰畢竟已經過去了一些時日，如果不是廢墟前的廣場和兩邊山坡上他們當初布置的機關一覽無余地暴露在視野中，大家很難想象當時的兇險。

二子招呼眾人到隔壁保存完好的柴房里休息，然后帶著石長老等幾位對前人建筑感興趣的人到四周轉悠。樹子也不向眾人打招呼，神色肅穆地離開柴房，獨自走到懸崖邊上妻子的墳前。

山頂氣溫濕寒，墳上的泥土被雨水沖出一條條紋路。樹子便用雙手從四周挖來一捧捧濕土，堆到墳頭上，仿佛一個慢工出細活的老農，機械地干了很久，直到墳堆的高度達到他認為可以的標準之后才停了下來，在墳前蹲下。

上一次來看妻子的時候，樹子的心情很沉重，什么話都說不出來。這一次不同，他有許多話想說。他想告訴妻子近幾個月來他經歷的所有艱難險阻，但話到嘴邊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便閉上嘴巴，在心里說了起來。話開始說得很艱難，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然后就順暢了，整句整句地往外冒，然后是連篇累牘地說，仿佛源源活水洶涌澎湃酣暢淋漓說個沒完……

也不知過了多久，樹子終于把壓抑在心里的話都說盡了，陰郁了幾個月的心也跟著輕松起來。他像完成了一項重大而艱巨的任務似的，拍拍妻子的墳頭，虛弱地站了起來。

他仰首望天，環顧四野，透過濃重的陰云薄霧，看到遠處像海浪一樣綿延不絕地伸展向更遠處的山川籠罩在濃烈刺眼的陽光之下，空闊寂寥，氣象萬千，禁不住熱淚長流。

“好啦！”樹子終于對死去的妻子說出了幾個月來的第一句話，“我要開始新的生活了。”

當這句話從口中說出來之后，樹子才真正意識到埋在土堆中的那個女人已經徹底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他轉向墳堆，對她說道：“以后我會常來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