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并不是鐵石心腸的人都對這樣一個既定事實深信不疑，那便是，這人世界不管任何至關重要的事情只要遇到令人心花怒放的愛情在某種意義上便立刻黯然失色了。如果讀者諸君對此結論嗤之以鼻那也無關緊要，因為，至少萊芒會認為此話所言極是。

關于墳墓下的彼人和墳墓外的此人的事件告一段落后，萊芒便找了個借口急匆匆的告別奕理，借助女子發給他的位置來到了一整天都心心念念的那個陌生的地方。說來也怪，他竟然不知道本城有這樣一個所在。女子在電話里提到的這個銷售廳位于矗立在云端的一座黑色寫字樓的一層，長方形的紅色招牌上寫著中國福利彩票這樣幾個白色的大字，緊接著在白色大字旁邊的一個圖樣標識上寫著中福在線幾個黃色的小字。當車子即將接近目的地時，萊芒便開始歪轉著腦袋，聚精會神的四處留意著，當他警覺的目光一掃射到那個醒目的紅色招牌時，便在適當的位置放緩車速認真的觀察了一會兒。隨后，他驅車拐進停車場，停好車子后，走了幾步路，便來到了銷售廳的門口。

我們總會發現這樣的情況，在現實生活的日常事務中，當時我們并沒有刻意要做什么，但事后卻發現那一刻竟然確定無誤的做了某件事，而且做得恰如其分。那不是因為別的什么顯而易見的原因，而是源于我們的那顆敏感而洞徹一切的心在不動聲色的指引著我們去做意念渴求而理念約束的事情。萊芒便是這樣。今早，他像平時的任何一個嶄新的早晨一樣，洗漱完，吃了早餐，穿了舒適得體的衣服，便像往常的任何時候一樣從容不迫的出門了。他從沒想過今早因為某個特別的原因要精挑細選的穿衣服，因此勢必也不會這么做。但事實證明，他既沒想，也沒做，今天卻穿了一身有史以來最合身、最得體，最顯紳士品格的衣服。只見，此刻銷售廳的門口站著這樣一位男士：他雪白的襯衫緊貼在肌肉發達的身上，下擺系在黑色筆挺的西褲里，腳上瞪著一雙油光程亮的黑色皮鞋。左手腕戴著一塊精致的腕表，光腦門熠熠生輝，目光炯炯有神，瞳仁閃閃發亮，唇線冷漠而含笑。任何人見了都不會否認這是一位氣宇不凡，威武雄壯的男士。

而此時此刻，這位男士一想到即將要見到某位令自己魂牽夢繞的女士竟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了。但不管怎么樣，他瞬間便恢復了鎮靜，平復了激動難耐的心緒，用最理性而深沉的目光開始打量起里面的動態來了。眼下，他面前的銷售廳里燈火輝煌，但卻烏煙瘴氣。兩扇高高的玻璃門敞開著，其他幾塊偌大的玻璃也一塵不染，里面的情況便盡收眼底。人們的說話聲混合著機器的嗡嗡聲從門里傳出來，不絕于耳。從直通外面的兩扇主門進去，左右兩邊又各有兩扇同樣大小的邊門。這是炎炎夏季，因此邊門也都大敞著。萊芒像個嚴陣以待的士兵一樣，雄赳赳氣昂昂的跨上臺階，穿過正門，從左邊的門踱進了大廳。可以這樣說，他一進去就感覺自己淹沒在了渾濁之塵里，同時來自四面八方的噪音侵擾了他的聽覺系統，他覺得不舒服。這是他剛剛走進此地唯一的感受。

他一邊往里走，一邊懷著極大的興趣觀察著這個他以后很可能會經常光顧的地點：這是個寬敞的大廳，并列擺了四排投注機，每排有十臺。左側的兩排投注機屏幕相對，中間隔著一條寬闊的走廊，右側的擺設與左側一模一樣，而正中間的兩排投注機背對而立。萊芒一看便知這是一種在線游戲，但卻是合法的。也就是說受到國家強有力的支持，這也許和稅收有關系。這四排投注機幾乎用去了整個大廳三分之二的空間，其余的空間隔出一個收銀臺（就像銀行辦理業務的窗口），一個打票區。打票區正面的墻上掛著一塊偌大的雙色球走勢圖，上面用紅色白板筆和黑色白板筆寫滿了開獎號碼，走勢圖前面擺著三把有扶手的靠背椅，靠背椅前面擺著一個獨具特色的木柜（造型很像獨立的吧臺），木柜正面依舊刻著中國福利彩票幾個紅色的大字，里面像桌面一樣突出的平臺上放著打票機。緊挨木柜擺放的是刮刮樂的展示柜，里面整整齊齊擺滿了花花綠綠的方塊硬紙片；展示柜旁邊稍微靠后一點立著一個冷飲柜，冷飲柜里放滿了五顏六色的飲料。冷飲柜后面的墻上貼著扶老、助殘、救孤、濟困幾個字樣，表明了福利事業偉大而崇高的宗旨。冷飲柜的右邊是洗手間，打票機的左邊是辦公室。對于這樣的區別，門楣上都有明確的標識。即便如此，想必也無法避免有些第一次來的愣頭青把辦公室當成衛生間而橫沖直撞。打票機前面寬敞的空地上擺著兩排桌子，桌前放著幾把椅子。目及之內，沿墻四周的各個角落都擺滿了綠蘿，但卻并不翠綠，也不豐茂，一看就疏于照顧。這便是萊芒的目光迅速而大體環視了一周后對這個地點的粗略印象。

隨即，他開始留心觀察人物。如果注定要發生故事，那么時間、地點、人物都是必不可少的。而且這眾多的因素遙相呼應、相輔相成、環環相扣就構成了故事不可或缺且至關重要的場景。此時，這個場景并不令人賞心悅目，氛圍也糟糕透頂，但卻一點也不影響欣賞之人的心情。他甚至于還一心期待著能夠滿足那種妙趣橫生的期許。

從衣著服飾上，萊芒一眼便分別出那些是工作人員，那些是顧客。這時，他完全忽略了那些三教九流的顧客，因為這些人無異于戲劇里的群眾演員，其目的不外乎造勢，根本沒什么特別的意義。他對這些喧嘩吵鬧的非工作人員熟視無睹，只是認真的觀察著那些工作人員：收銀臺里面坐著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士。留著毛寸頭，面容蒼白而疲倦，眼睛周圍布滿了明顯的細紋，目光呆滯無神，神情萎靡刻板，穿著一件皺巴巴的白色襯衫。這個年輕人并不老，但卻給人一種歷經滄桑的感覺。明察秋毫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來，這并不是因為他真的年紀輕輕就經歷了人生的浮浮沉沉，而是因為他的那顆善于嫉妒的心把他年輕的身子折磨的未老先衰。這從他那雙疲憊不堪且布滿了紅血絲的眼睛就能看出來。一看這雙眼睛就知道他經常因為心事過重而徹夜難眠。而這所謂的心事也不完全是自家的柴米油鹽，更多的是別家的家長里短。他這個人一看就知道喜歡搬弄是非，而且熱衷于把流言蜚語裝進自己有限的知識之海里重新加工，用夸張手法潤色一番后，再去一股腦倒給別人，極盡之能事的去蹂躪那只無辜的耳朵。從他發際線的走向、下垂的眼尾和唇線的彎度等細節可以看出來這也是一個習慣阿諛奉承之人，其諂媚的程度幾乎達到了吮癰舐痔的境界。

走勢圖前面的靠背椅上坐著一個光頭男和一個胖女孩。那個胖女孩自不必說，一看就是個不諳世事的青澀姑娘。但這個光頭男卻值得研究一番。想必這個世界上的確存在偽君子這個詞，無疑這位四十多歲的男士的那張平板臉所蘊含的正是這么個深意。他的面容其丑無比。如果說雨果筆下的卡西莫多是丑陋的代言者，那么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畸形人見到這位男士想必也要自慚形穢了。至少，卡西莫多丑陋的外表下有一顆充滿正義感的善良之心，而這位男士卻完全可以和克洛德稱兄道弟，因為在某些事情上的不擇手段他們不相上下，在某種程度上的道貌岸然他們也如出一轍。

相由心生這個詞說的一點也不假。且看這位男士的長相：偏平的鼻子一副欠揍的架勢，那雙賊眉鼠眼的小眼睛一看就知道陰險毒辣，喜歡玩弄陰謀詭計，鐵青色而奇厚無比的嘴唇明顯愛吹毛求疵、挑三揀四；稀稀拉拉、殘缺不全的上挑眉和毛發過早枯死的尖頭頂一看就知道愛占小便宜且極容易暴怒。無須懷疑，這絕對是個唯我獨尊、暴戾恣睢的人。這個人，無論是那張兇神惡煞的臉，還是那肚大腰圓的身子都盡顯出一副如假包換的奸詐小人的模樣。這個人，如果一個正人君子和他打交道，那絕對是一種卓絕的歷練。和這種人常年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必須學會一種處世哲學，那便是清醒著糊涂，聰明著裝傻，只有這樣一個正直的人才能在鬣狗般的物種身邊安然無恙的生活。

萊芒沒打算觀察到這里就止步，但此刻他不得不這樣做了，他甚至于還來不及納悶為什么沒有看到他魂牽夢繞的女子的身影。在他不動聲色暗自觀察的這當兒，一直在打票機前面的那兩排桌椅前時坐時站，不停的來來去去的幾個人中的某一個女人因為某件事突然和始終在忙碌，看起來顯然焦頭爛額的胖女孩拌起了嘴，聲音越來越大，彼此的口氣越來越粗暴。大廳里原本熙熙攘攘的聲音現在被這種沖突導致的爭吵聲完全掩蓋了，所有的人都豎起脖子，支棱起耳朵，別過臉看著這場已經在上演，很有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高潮的鬧劇，以便找點樂子，緩解一下因為輸錢而緊張的神經。

萊芒借勢退到左邊的過道口，站在第二十五號投注機前面的那個男人的背后。就在這時，他看到女子從右邊過道急匆匆的走了進來，她穿著一身筆挺的職業裝，看起來整潔而端莊，背挺得筆直，雙臂一前一后有力的擺動著，英姿颯爽的走到口角者的身邊。他的視線追隨著她的身影，心里卻猜測，要么她之前因為某事去了某地，剛剛回來；要么，在他從左邊進來時，她剛巧從右邊出去，才沒有使他們第一時間打照面。這對他來說是有利的，因為接下來他就要目睹這個女子的本色了。

從她擔憂的神態、走路的速度和擺臂的姿勢，萊芒立刻斷定不管事端如何不利于胖姑娘，這個女子絕不會袖手旁觀。他的判斷是正確的，因為她一走到胖女孩的身邊，便以最公正的方式開始插手此事。萊芒也清楚的知道，假如女子不去插手，那兩位男士絕不會輕易干涉，這一點顯而易見。從引起爭端的這倆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理論到你一句我一句的對罵已經有幾分鐘了，但這兩位男士始終都不為所動。收銀臺里面的男士一直低著頭，似乎既看不到什么，也聽不到什么，就好像他不僅聾而且瞎。而坐在胖姑娘身邊的光頭男則干脆背起手默默的站在了一邊，看來是準備當一個純粹的看客。

萊芒只是輕輕的瞥了一眼那個引起事端的女人，便對這一事件的高潮和結尾了然于心。他雖然不賭博，但對這群賭鬼的心理心知肚明。此時這個吵吵鬧鬧的女人不為別的，只是為了撒撒憤恨之氣而演一出《無事生非》罷了。想必作為這里的工作人員，這些人經常被迫揪進去扮演一個被凌辱的角色。而此刻這位女子就身不由己的進入了角色，而且演的很認真。

“這里的一切都和她的天性相悖，而她偏偏在這里工作。”萊芒一邊觀看，一邊暗自思忖。他想起了昨天讀到的她的思想，又凝視著那雙聰慧的眼睛，觀察著她鎮定自若的神態，分明覺得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于她而言，恰似一個天使置身在地獄之境。這出戲既胡攪蠻纏又滑稽透頂，但她卻硬生生被卷了進去，而且不能脫身。

“她沒有別的動機，只想庇護那個膽小而怯懦的女孩子。”他平靜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女子，心潮卻起伏不定，甚至于焦心似火，越看心越急。“不得不承認，善良的確是一種美德，卻為心懷善念之人帶來了諸多的不幸。很明顯，她把污水引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就要被侮辱了，而且是無辜的。”

就在劇情穩步推進并即將達到高潮時，令萊芒深感意外的是竟然又冒出一個角色。只見一個女人不早不晚、不緊不慢的從辦公室挪了出來，她扁平的鼻梁上戴著一副厚度夾鼻眼鏡，腦門狹窄的頭上披著一頭深棕色波浪卷長發，雙下巴異常明顯的下頜上點綴著一個十分醒目的血紅色嘴唇。她中等身材，看起來大約四十多歲，五官其貌不揚，妝容卻很用心。她異常費勁的，幾乎是一瘸一拐的挪到事發點，臉上從始至終顯出一副不耐煩的慵懶神情。從身姿和步態可以看出來，這個女人的腿部沒什么毛病，只是因為坐的時間太久，走路才會東倒西歪。很明顯，她坐在里面并不是聽不到吵鬧聲，而是聽到了卻不愛搭理。一看這個女人的長相萊芒便情不自禁的嘆了口氣，一聽她說話的口氣他更心灰意冷。“她說她是負責人，多么可笑的負責人，遇事置身事外、袖手旁觀就是她作為負責人的基本態度。”他冷冷的瞥了女人一眼，心想。不用說，這個女人在企業里就是那種渾水摸魚、濫竽充數之人。這一點從她姍姍出現的時間、怠慢的步伐、傲氣十足的口氣以及目空一切的姿態看的一清二楚。正是這位負責人不當不正的出現，讓劇情急轉直下，使女子的處境立刻灰暗一片，在立場上不得不敗下陣來。

“她完全能夠全身而退，可她沒有，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表現出打算在合適的時機悄然脫身的端倪。盡管這件事和她半毛錢關系也沒有，她卻挺身而出，義無反顧的擋在了那個胖女孩的前面，為她遮擋一切的非難和侮辱。沒錯，這是她與生俱來的女子本色，更是她璀璨品格的彰顯。”他凝視著女子由于過分激動或緊張而一陣白一陣紅的雙頰，暗自想道。他為自己得出這樣的結論而欣喜若狂。

在眾多的旁觀者當中，萊芒對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是非曲直洞悉的最清楚，也是對事態走向最為關心的一個人。他看的一清二楚，這個沖突本身沒什么大不了的，在公共場所這樣的拌嘴斗舌屢見不鮮，根本不足為奇。因為人們向來喜歡因為心氣不順而把滿腔怨氣撒在某一個不走運的人的身上。很明顯，此刻這個引起事端的女人就屬于這種現象。她打彩票輸了錢，心里不痛快，恰巧那個胖女孩又給她打錯了票，這樣一來她就有充分的理由發泄怒氣了。況且，她這個人從長相上一看就知道是那種欺軟怕硬的主。這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最終由漫不經心的口角演變成令人憤恨的羞辱完全是因為以下原因：一，女子在插手時太彬彬有禮。她想息事寧人，而對方一看她態度并不強硬便不予配合：二，其他同事都抱著隔岸觀火的態度，這勢必縱容了鬧事女人的囂張。她一看胖女孩唯唯諾諾、膽小如鼠，而女子又孤立無援，勢單力薄，她便得寸進尺。尤其想到自己是顧客，是來消費的，不管怎么說，這些服務人員都不能把她怎么樣，何況她們不對在先，便恣意妄為的撒潑打滾起來，想怎么鬧就怎么鬧，鬧得越大她越開心。而那位從辦公室走出來的負責人又偏偏為即將燎原的星星之火加了一把她自認為的職責范圍內的干柴，于是鬧事女人夾雜著怨氣的憤怒之火便越燒越旺，幾次三番后，她決意抓住‘投訴’這個盾牌把女子代替胖女孩射過來的兵刃用力的阻擋回去，而且硬生生的折斷，她一定要從羞辱女子的快感中得到釋放和滿足。這是人性最卑劣的地方，可悲可嘆的是大多數人都不愿拔除這種人性的劣根。

這一刻，所有人都盡可以袖手旁觀、置身事外。大家雙臂環抱，忘乎所以的、津津有味的看著這出戲。可萊芒不能。只要他在她的身邊，無論任何時候，他都絕不會讓她受到傷害和羞辱。這個結論不單單是他的情感所向，也是他的理性渴求。的確，他出其不意的以合理的方式解決了問題。

當萊芒用雙手扶起女子的肩膀，她驚訝的抬起頭時，他們的目光相遇了。他離她那么近，卻看不到她目光里所能容納和包含的一切，他只看到她明眸里映現出的自己模糊不清的頭像，這個頭像就像是他寸照的底片。他雖然看不清底片上人物的表情，卻完全能夠想象的出來。那是一種什么樣的表情呢？是這樣一種表情，即一個男人對自己深愛的女子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時所能體現的最深沉的疼惜、愛憐和同情的表情。沒錯，那一剎那，這種深邃而誠摯的情感都集中體現在他的那張冷峻而威嚴的臉上。他為她做了在道義之上和情理之中所能做的一切。但在劇終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她竟然一點也不感激他，反而同情起那個無理取鬧的女人來了，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這個從不賭博的男人，在這個銷售廳足足玩了三個小時，輸了三千塊錢。他坐在最顯眼的位置，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始終在聚精會神的和賭博機較真兒，但實際上卻一直用眼尾的余光留意著女子的身影，無論她干什么，他都看著，無論她走到哪里，他的目光都尾隨其后。這期間，她只給他倒過一杯茶水，卻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更別說提到他的幫助和她理應回饋的答謝了。

她說十點下班，但他九點五十便消失不見了。

一世換好衣服離開大廳的時候，她的確認真的留意了，卻不見他的蹤影。她以為他會等她，畢竟他應該得到一句答謝的話，或者基于種種錯綜復雜的原因，他有資格享受到一種熱情而不過分的待遇。況且，她需要詢問電腦的下落，畢竟是他帶走了她的生命和靈魂。無論從任何方面考慮，丟失的東西如果被帶走之人完璧歸趙那才是最完美的結局。可他竟然不聲不響的走了，竟然沒有留下一句交代的話，這讓一世感到很失望。但轉念一想，她又覺得是自己不對在先，他幫她解了圍，而她卻無動于衷，換作任何人都會生氣。可當時的處境使她不得不這么做。她不能在自己工作的場所和一個陌生男人靠近乎，即便他剛剛對她伸出了援助之手。也許正是由于這一點，她才必須保持客觀和冷靜。她深知，一旦她不假思索的走近他，這勢必會引起多嘴多舌的同事們的諸多看法和猜忌，因此在事情平息后，她只能對他熟視無睹。其實她心里不止一次的想走到他身邊得體的說一句謝謝，或者問一問電腦的下落，但她最終克制了自己，并沒有放縱自己的行為，她想等下班了再問也不晚，但他卻寂然無聲的走了。

一世的這種謹小慎微自有她的一番道理。在生活中，她不是個喜歡東拉西扯的人，更厭惡那些把別人的生活當成談資而在茶余飯后消遣無聊時光的人。因此，她不僅不愿意和這種人沆瀣一氣，更不愿意在任何時候給任何熟悉自己的人留下話柄，充當他們百無聊賴之時豐富的笑料。

無疑，男人不聲不響的離開讓她大失所望。自從事件平息后，一世一直在思索，他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而且偏偏在這樣的時候。他看起來絕對不像是一個熱衷于賭博的人，卻在賭博機前面穩穩當當坐了三個小時。一世沒那么自信，自知之明使她絕不敢相信他在等她，哪怕是或許。但她內心里多多少少還是期望他會這樣做的。這一是因為他剛才的援助，二是因為他有責任告訴她電腦的下落。最終的結局卻是他走了。“如果他不是這么著急的離開，也許明天我就不用去警局了。”她和大家說了告別的話，一面往出走，一面心想。

她走出大廳，穿過停車場，正要拐上大路時，一輛黑色的越野車突然飛馳而來，直直的橫在她的面前，戛然而止。車窗搖了下來，一張熟悉的棱角分明的臉映入眼簾，一雙深邃的眼睛直直的凝視著她，光禿禿的腦門在路燈昏黃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今天的這一幕和昨天的那一幕幾乎如出一轍，但無論是車里的人還是車外的人心境卻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