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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 名韁利鎖
  • 卜九九
  • 7921字
  • 2017-08-14 23:39:16

“這是哪里?”永恒驚訝地自問。與此同時,他無比真切地聽到了陽光灑下來的聲音,這聲音一落地,便一呼百應:清風拂過樹梢的沙沙聲,溪水涓涓流淌的嘩嘩聲,落葉紛紛飄零的蕭蕭聲,小鳥幽幽鳴叫的啁啾聲,此起彼伏、爭先恐后、歡悅無比。然而,這種源于自然的天籟之音聽得越清晰,那種空靈的孤寂就越純粹,那種攝人心魂的幽靜就越透骨,最終這沁人心脾、余音裊裊的自然之音都被那橫掃一切的陰陰的風聲風卷殘云一般掩蓋了。

永恒一陣驚悚,身體顫栗不已。

他驚恐萬狀地環顧四周。只見幾棵參天大樹浸在乳白色的濃霧里,猶如蒙著面紗媚態嬌羞的新娘一樣,婀娜多姿地矗立在不遠處。粗壯的樹干宛如放大無數倍的成了精的人參;陽光傾斜在濃密的枝葉上,透過縫隙照在碧綠的草地上,沿路形成一道道白色的光柱,甚是美輪美奐;幾枝卷丹百合在灌木叢中嬌艷地開放著,馨香四溢;在更遠處,一只棕灰色的狼和一頭栗紅色的梅花鹿蹲在一條滿布荊棘的道路入口處,像兩個鐵面無私的侍衛一樣,一左一右守在道口。狼足長體瘦,耳朵直豎,一雙虎視眈眈的斜眼,嘴巴寬大彎曲;梅花鹿裸露的鼻端伸向前面,眼睛又大又圓,一對細長而彎曲的犄角像女王的皇冠一樣迎空而立,脊背兩旁和體側下緣的梅斑十分漂亮。這只鹿神色安詳,與那頭狼并肩而臥,似在對峙。少年轉動眼珠一會兒看看狼,一會兒看看梅花鹿。這兩只動物也直勾勾地盯著少年,直盯得少年渾身哆嗦,就像晚秋殘留在枝頭的枯葉隨風飄搖一樣。

“路在腳下,亦在前方,走還是不走?”少年握緊拳頭,在心里問自己,“走就面臨危險,不走就沒有出路。”

少年決定走,他壯膽向荊棘之路的路口走了一步。這時,見少年決定闖關,狼舒展身體站了起來,梅花鹿也跳了起來。少年停住了。他呼吸急促,臉色蒼白,目光閃爍不定,拳頭握得更緊了。

“停在這里,還是繼續走?”他又問自己。

少年決定繼續走。于是他邁開腿,又朝前走去,心里一陣緊張。狼和梅花鹿緊跟在他的身邊也向前走去。這兩只動物一左一右,無聲無息、寸步不離地跟著他,目光像探照燈一樣一刻不離他的身體。少年心驚肉跳、惶恐不安。他甩動胳膊越走越快,那兩只動物倒騰四只蹄子也小跑起來。少年決定和動物比試一下智商,他故意放慢腳步,兩只動物隨即也慢了下來;他向前沖,它們也撒歡奔跑起來,他快它們也快,他慢它們亦慢。這兩只動物不比他笨,少年覺得自己斗不過狡猾的動物,有點泄氣了。

“我不怕那只梅花鹿,但我害怕狼。我知道梅花鹿不會傷害我,它看起來又溫順又善良。可是那頭狼卻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它會吃了我的。”少年又對自己說,“我要快點跑,把狼甩掉。”

于是少年積聚力量不顧一切地向前狂奔。濃霧籠罩著這片森林,舉目四望只有奇形怪狀的參天大樹,一根接著一根向四周延伸,一望無際。少年沿著唯一延展在他腳下的荊棘之路漫無目的地向前奔跑。一邊跑,一邊揮動雙手奮力扒拉開阻擋他前進的荊棘,他的臉被劃破了,他的手被割傷了,他的鞋跑丟了,但他強忍著鉆心的疼痛依舊在奮力前行。狼緊攆在他的左側,用得意挑釁的目光瞧著他。少年瞥了狼一眼,驚恐使他的勇氣和力量消減了一半;梅花鹿窮追在他的右側,它矯捷地騰躍而起,四個蹄子和少年的兩條腿并駕齊驅,用興奮的目光望著他。它鼓勵的眼神又使少年增加了一倍的勇氣和力量。這新的動力驅使著少年勇往直前、無所畏懼。

“我什么都不怕,”少年為自己壯膽加油,“我能戰勝一切困難。即便這座幽暗的森林像迷宮一樣難以穿越,我也不怕,因為我有梅花鹿作伴。”

前面突然橫出一道萬丈深淵,少年定睛一看,發現自己已跑到深淵邊上。他大驚失色、戛然而止。少年低頭俯瞰無底的深淵,不禁渾身戰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卻,就像有什么人在推他一樣。但他被什么東西絆住了腳,回頭一看,只見狼蹲在他的身后,伸出舌頭,大喘著粗氣,貪婪地望著他。少年啞然失色。他急忙轉過身,面向狼,倒退著一點一點地遠離它。這次狼蹲在地上紋絲不動,用那雙透出邪惡的斜眼直瞪瞪地盯著他,毛茸茸的尾巴悠然自得地甩來甩去。少年像個走投無路的劍客一樣,面對敵人的威脅小心翼翼地在巴掌大的退路之地移動著腳步。向前走有惡狼擋道,向后退有深淵在等待,梅花鹿在哪里?少年扭動腦袋左右一看,梅花鹿不見蹤跡。四周什么也沒有,只看到蒼茫的大地和灰暗的天空。狼站了起來,試圖逼近。少年的靈魂在顫抖,他一步步移近深淵。

“跳還是不跳?”他問自己。

“跳。”一個聲音回答。

“跳就是死路一條。”少年說。

“不跳也沒有活路。”那個聲音答。

少年掉轉頭,面向深淵,決定跳。就在這時,他看見梅花鹿幻化成有翼的天使向他飛來。少年高興地張開雙臂,縱身一躍……身體一激靈,永恒醒了。他發現自己趴在一張小桌子上,頭枕在手臂上,口水把毛衫的袖口都打濕了。

“我并沒有跳下深淵,也沒有什么天使把我接住。原來這是一個夢。”永恒在心里嘀咕。他睡眼惺忪地爬起來,看到一個男人坐在對面,一只手托著下巴,用詭異的眼神看著自己。永恒完全清醒了。因為他一看清男人的面目就清醒了。而且立馬就意識到自己現在在什么地方,準備去那里。他揉了揉眼睛,感覺手臂發麻、口干舌燥、頭痛欲裂,簡直渾身難受。

“做夢了?”男人問,“你這孩子一上車就開始睡覺。”

永恒沒有搭話,他在回憶剛才的夢境。但奇怪的是,就這一眨眼的功夫,他幾乎什么都想不起來了。唯有天使的形象還若隱若現地殘留在他的腦際,但已經不清晰,而是很模糊。他只是覺得有一道光在他眼前閃耀。列車哐當哐當的聲音敲打著永恒的耳鼓,使他心煩意亂,這下天使的形象也完全消失不見了。這個少年心里一陣莫名的失望。他聽到人們說話的嗡嗡聲夾雜著那種哐當的轟鳴聲,以及放音樂的聲音和吃東西的聲音。這些聲音匯成一種聒噪的、雜亂不堪的喧囂聲,令這個少年頭痛難耐。他挺直身子四下望去,只見這節車廂里人頭煽動,空氣渾濁不堪,人們的體味和各種食物的味道以及腳汗味混雜在一起,無情地蹂躪著人們的嗅覺。永恒覺得想吐。好在他昨夜把胃清空了,要不然他真的會吐。這個少年抑制住那種干嘔的感覺,伸長脖子,向四周環顧了一圈,腦海里有了粗略的印象:車廂里坐滿了形形色色的人,這些人幾乎全都神情茫然而呆滯,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其中為數不多的幾個中年人,穿著講究,面色紅潤,正和其他幾個相同年齡的人低聲交談著,顯得興致勃勃;所占比例最多的那部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雙手抱胸靠在椅背上,有的像一塊抹布一樣不成體統地癱在座椅上,有的一本正經、規規矩矩地坐著,但這些人無一例外都瞇著眼睛,晃頭晃腦,似乎做著半睡半醒的夢;幾個面貌俊俏青澀,衣服時尚惹眼的年輕人,低垂著頭,神態悠閑,旁若無人一般靜靜地盯著手機屏幕,不時地滑動著;還有那么幾個毫無教養的人,隔著無線電波和那個看不見的對方高聲地講著話,就像是坐在自家的炕頭上嘮家常似的。這一鍋人的大雜燴令這個少年感到厭惡,他縮回脖子,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的雙手看。

男人看著少年,無聲地笑著。從永恒一睡醒一直到這一刻,男人始終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越看越覺得這個少年的美貌令人驚嘆。說實話,這個孩子的這種天生的冠玉之貌賽過一切爐火純青的整容術修整后的美。假如把這個少年男扮女裝放在女兒堆里,任何人都不可能發現其中的蹊蹺。但正是永恒的這種得天獨厚的秀美姿容令男人甚是困惑。

“很明顯,這個孩子有一股奇怪的傻勁。”男人默默地看著少年,在心里思忖,“雖然在外表上他看起來十分聰明,但在心智上一定有缺陷。如若他的心智是健全的,他不可能輕易被我說服,而跟隨我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這個孩子的大腦一定有問題。也許這正是他成為孤兒的原因。他很可能是個私生子,由于種種原因被遺棄了;也可能是個智障者生出來的孩子,由于沒人照顧,一出生便被送到了孤兒院。長大后,他離開了孤兒院。”這個男人就這樣想當然地暗自推測著,“管他呢,他的成長背景對我來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那張無與倫比的臉。”

男人與少年相遇如若不是天意,那也是命運的巧合。少年并不知道,男人在搶他睡椅之前,已經跟蹤了他一白天了。他引起男人的注意,也完全是因為他的那張倒霉透頂的臉。說來奇怪,男人第一眼看到這個在街上游蕩的少年,便情不自禁地拋開一切其他的事情,而不由自主地尾隨在了他的后面。一種解釋不清的莫可名狀的心理現象驅使著男人這樣做。兩年后,當男人在黑暗的命運即將降臨的那一刻,回顧過往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心智不健全的并不是那個少年,而是某種神秘的力量借助少年迷幻了他的心智,使他隨后做了一系列愚蠢的,導致自己毀滅的事情。但在當時,在跟蹤少年的過程中,當他發現這個孩子是個流浪兒,誘拐這樣的孩子根本不用承擔任何風險的時候,他的邪惡之心立刻提醒他,應該把這個孩子帶走。因為這個孩子有極大的利用價值。于是他想方設法接近他,把他弄到了手。

這一刻,這個男人揭去了那副偽善的假面具,像把玩一件隨手可得又隨時可棄的取樂物一樣,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坐在他對面的這個惶惑不已的孩子。他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剛剛弄到手的這只獵物,眼神里流露出心滿意足后的不屑。但這個漂亮的少年的心思卻在別處。

永恒雖然睡了很長時間,還是覺得自己頭痛得厲害,因此他不想說話。他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扭過臉看著車窗外連綿的群山,不禁想起了昨晚的情景:在后街五號,他被男人拉到吧臺前面的一張桌子旁,與一個女人背對背。那個女人的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味道,令永恒著迷。那是一種香味,淡淡的,似有似無,若隱若現。打從永恒一坐到那里,他就像著了魔一樣,只能聞到那種味道,對其他的一切都置若罔聞。這個少年的全副身心全都集中在他背后的那個他看不到面貌的女人的身上了。他心不在焉、神思恍惚,男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不知不覺喝了很多酒,以致到后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后街五號的,不知道與他背對背的那個女人什么時候走的,更不知道今天一早醒來為什么男人會睡在他的身邊。昨夜到今早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情直到現在永恒都一頭霧水。他只知道他稀里糊涂地和男人一起離開酒店,打車去到火車站。在火車站男人見了一個人,說是這趟列車的列車長。他們走到沒人的角落低聲交談了足足有一刻鐘。這次交談的結果是男人和永恒都沒用買票就直接上了車。

然而,雖然永恒心里疑惑,但在這個少年的心里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也是最遺憾的一點,即他沒有看見那個與他背對背的女人的容貌,但他記住了她身上的香味。

“永恒,你在想什么?”男人突然問。他看到少年像在神游某地一樣,便這樣問。

少年沒有作聲,也沒有轉過臉。因為他沒有聽到,顯然他想心事想得太出神了。

男人伸出手推了推他,少年終于別過了臉。

“孩子,你在想什么呢?”男人又問。

“沒什么,”永恒回答,“我們還要多久才能到?”

“大約還需要十幾個小時。”男人低頭看了看表,回答。說完他把一瓶水推在永恒的面前,“我想你一定渴了,昨晚你沒少喝酒。我們離開后街五號的時候,你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男人微笑著又說。

永恒沒有搭腔。他拿起那瓶水,擰開瓶蓋,一口氣喝了個精光,末了還打了個飽嗝。

“你以前去過這么遠的地方嗎?”

永恒搖了搖頭。

“北方是什么樣子的?”少年問。

“和你生活的地方差不多,”男人回答,“只是氣候有些干燥,飲食習慣也略有不同。不過,你慢慢都會習慣的。”

永恒茫然地點點頭。他又把臉別向窗外。

“真可惜,太遺憾了,我很可能再也見不到那個女人了。”真是蹊蹺,此刻這個少年的心里惦記的卻是這檔子事。

“這一刻你后悔嗎?”男人若有所思地問。

“后悔什么?”永恒轉過臉,看著男人,問。

“后悔和我去北方。”

“不。”永恒回答。這是實話。這個孩子沒有壞心眼,心地實誠,看什么就是什么,做什么也從不瞻前顧后、思前想后。

男人滿意地點點頭。

“我希望你永遠和后悔這個詞不沾邊。”沉默了一會兒后,他低聲說。這一刻,也許這是這個男人的真心話。在他的一生中,真心話沒說過幾句,說一句也的確頂一句。

永恒并沒有聽清楚這句話,因此并不在意男人在說什么。或許是第一次喝酒的緣故,這個孩子現在又犯起困來了。他坐在那里像老年人習慣坐著睡覺一樣,頭一個勁倒向前。點了幾次頭后,他索性趴在桌子上又睡著了。在他第二次睡著的這段時間,男人神色詭異,掏出手機,拿腔拿調地打了幾個電話。兩個小時后,永恒在迷迷糊糊中被男人搖醒了。

“什么事?”少年睜開疲倦的眼睛,茫然無措地問。

“火車即將要在下一個中轉站暫停十分鐘,”男人機警地環顧了一圈四周后,探過身,把嘴巴附在永恒的耳邊壓低聲音說,“等火車停下后,你下車把這包東西交給一個前來找你的人。”說到這里,男人巧妙地把一包東西塞進了永恒的懷里,永恒本能地摟住了。“我已經詳細地向他描述了你的樣子,他會分毫不差地找到你,在拿走你的東西的同時,他也會交給你一個包裹。然后你帶著他交給你的那個包裹直接返回這里。記住,千萬不要私自打開包裹看。”

說完這些話后,男人又顯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一本正經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正如在《荷馬史詩》里,阿伽門農曾設計試探希臘人的勇氣和斗志一樣。此刻,這個男人也想試一試少年的應變能力和乖巧程度。他是這樣想的:假如這個少年的容貌的利用價值沒有預想中那么隨順心意,他決定利用他的這股傻勁。做一件事,總不能徒勞無功吧。況且,在這個男人的世界里,他不允許自己走得任何一步棋是毫無意義的。然而,當我們逐漸深入地了解這個男人的秉性和行為后,我們會驚訝地發現,他現在的行為并不是設計,而是冒險。這在這個男人的一生中是史無前例的。看來,當命運注定讓一個人毀滅的時候,任何一個自恃無所不能的人也必將覆亡。

“聽明白了嗎?”為了確保萬無一失,男人又壓低聲音問。

永恒雖然心有疑惑,但少年的自尊心使他不愿讓男人把他當做一個傻瓜,便果斷地點了點頭。

男人露出了滿意的神情。他又不動聲色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后低聲對少年說:“現在就動身。”

永恒滿腹疑惑地看著他。

“現在就去車廂門口等著,”男人一面若無其事地看著車窗外,一面在桌子上敲著右手的手指,同時用輕快的口氣嚴肅地說,“火車一停下,你立刻下車;下車后選擇一個方向一直走,不要左顧右盼,也不要什么都不顧只是蒙頭走路,要用眼尾的余光掃視你周圍的動靜。一旦發現有什么可疑之人想要接近你,你要作出暗示,最好與他用眼神交流,然后在離他一米以外的距離追隨他到一個隱蔽的地方。”

永恒聽得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他還是按照男人的指示早早地等在了車廂門口。火車一停下,他便跳了下去。

不用說,這個少年比男人想象得要機靈一百倍。他站在站臺上看著你來我往、摩肩接踵的人海,起初的確是暈頭轉向、不知所措。隨即,他的直覺使他選擇了左邊,向左走去。他一邊走,一邊用眼尾的余光機警地留意著四周的動靜。他什么異樣的情況也沒有觀察到,只看到無數移動的雙腿和抖動的雙肩。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被相向而行的兩股人流裹挾著離開他跳下來的那節車廂的車廂門很遠了。就在這時,少年被突然伸過來的一只手擒住了胳膊,他驚懼地抬起頭,看到一張嚴峻冷漠的臉,正要張嘴,只見對方及時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吱聲。永恒知趣地抿緊了嘴。與此同時對方也放開了他。對方倉促地走在前面,永恒默默地跟在后面,像是事先丈量過似的,他們之間的距離始終保持在一米開外。走了不遠的一段距離后,對方又折了回來,永恒也及時折了回來。這時如果有一個人站在地勢高的地方看著這二人,會發現他們行走的路線像扭麻花一樣,曲里拐彎,令人眼花繚亂。又走了一段距離后,對方拐進一個地下通道,永恒也尾隨其后,踏上了陡峭的傾斜而下的步梯。對方在最后一階步梯上停了下來,永恒也及時收住了腳步。他看到對方轉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隱沒在陰冷卻燈火輝煌的地下通道。永恒立刻跟了下去,但當他走下最后一級臺階時,卻赫然發現他把人跟丟了。少年茫然地掃視著四周,搜尋著他的目標人物,卻一無所獲。忽然,永恒發現遠處的一根柱子后飛快地閃出一個腦袋,立刻又隱沒了。他急忙向那根柱子快步走去。他離那根柱子還有一步遠的距離時,那人便一把把他拉到身邊。

“把你的東西給我。”那人說,低著頭,不看永恒的臉。

永恒下意識地從懷里拿出那個包裹,那人立刻搶了去,然后塞給他另一個包裹,一眨眼便消失不見了。一切發生得這樣迅捷突然,讓永恒仿佛覺得,自己剛剛隨之而來的并不是什么真實的人,而是一個幽靈。少年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怪事!”那人走后,永恒低聲嘀咕。

少年愣怔地站在柱子背人的那一面,很長時間都沒有回過神兒來。他搞不清剛才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搞不清那個人為什么神出鬼沒,尤其搞不清帶他來北方的男人為什么讓他做了這么一件鬼鬼祟祟的事情。他站在原地,迷惑地看著手里的這個沉甸甸的包裹。包裹用黑布包著,里面很可能還有一個塑料袋,因為憑手感他能感覺到。一種強烈的好奇心突然襲上少年的心頭。他緊盯著包裹,內心一陣翻騰,他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東西。他感覺里面包著得像是一沓方方正正的紙,因為棱角十分明顯,又感覺像是一塊縮小版的磚。這個青澀的少年雖然像木偶一樣站在那里,卻心思搖曳。盡管柱子擋住了他的身體,但有些繞道而行的人還是可以看見他像被粘在地上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看見他的人都會用好奇的目光瞥上他一眼,心想這個孩子像個木樁子一樣愣在那里干什么呢。他們看到他手里握著一包黑色的東西,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包東西。

“我一定要看一看這里面究竟是什么東西。”永恒盯著包裹在心里對自己說。這句話說明,這個少年雖然很容易輕信別人,但反叛心理也異常強烈;這句話也進一步證明,想完全控制一個人,從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就在永恒想迫不及待地打開這包東西瞧一眼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男人最后叮囑的那句話,“記住,千萬不要私自打開包裹。”少年猶豫不決。“他不讓我打開,我就不打開嗎?”他胸中的心在掙扎,“我為什么要聽他的話呢?我渴望知道里面是什么東西,我就應該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他決定打開,而且他已經開始這么做了。他左手拿著包裹,右手開始解開包裹上面的那個結。那是個活結,一拉便開。他拉開了。外面那塊黑布從四面滑落下去。果不其然,里面露出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塑料袋的外面又用黃色的皮筋纏了幾圈,綁得結結實實的。永恒把兩個指頭伸進皮筋里面,正要用力拉。就在這時他聽到列車員用擴音器呼喊下車的乘客上車的聲音,因為列車馬上就要開了。

“不好,我耽擱得時間太久了。”少年自言自語,“我必須立刻回到火車上,不然會誤車的。”說著,他便急匆匆地奔出地下通道,邊跑邊把包裹重新包好。在火車啟動前,他及時找到了自己所在的那節車廂,輕輕一躍,跳上了車。他一上車,氣還沒來得及多喘一口,就被一直等在門口的男人一把奪過了手里的包裹。男人拿著包裹,幾步跨回到自己的座位。永恒跟在男人的后面,茫然地盯著他的后腦勺,回到自己的座位。疑云籠罩了這個少年的心。

“干得不錯。”永恒一坐下,男人便稱贊道。

永恒發現男人從他手里奪去的那個包裹早已不翼而飛了。少年的心更覺驚異了。

“那是什么東西?”永恒不自覺地問。這是人的一種本能反應。心里疑惑,會不自覺地問出口。

“記住,以后不該問的就不要問,如果你有必要知道,我自然會提前告訴你。”男人一面謹慎地窺探著四周,一面嚴厲地說。那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臉色永恒從來沒有在任何人的臉上看到過,甚至于,這也是他第一次在男人的這張多變的臉上看到。

永恒悶悶不樂地抿了抿嘴,不自然地搓著雙手,百無聊賴地把目光投向車廂的盡頭處。他的身體突然僵住了,眼神閃出疑惑的光。只見,那個剛剛與自己碰面的人突然出現在他的視線里。他剛從洗手間出來,側對著他。此刻的他簡直煥然一新,不僅衣著變了,而且連容貌似乎也變了。他像個紳士一樣顯得文質彬彬,看不出絲毫神出鬼沒的痕跡。他一走出洗手間,便徑直向另一節車廂走去。那步伐是那么悠閑,那背影是那么坦然,儼然一個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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