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到掌柜說的兩鎮交界處了，沒有雙河觀。”方大停下車，在車外請示。

“停車，去看看。”雖然停了車，錦繡不忘叮囑，小心無大錯。

小芽跳下車，接過方大遞來的雨具，準備披戴，見錦繡跟著跳下車，忙伸了手來迎，“大太太，是奴婢疏忽，您慢點。”

“不關你事……小芽囡囡。”不關你事，是我的錯，錦繡自知又失誤，不能對奴婢道歉，免得惹他們請罪；說出前半句，便拍拍小芽的手，老氣橫秋地，試圖緩和。

“大太太，奴婢做錯事，您也沒怪奴婢，您對小芽真好。”小芽給錦繡穿上雨具，臉色激動。

“嗯，錯要認，打要立正，好了，走吧。”錦繡不覺得小芽有做錯什么，掃視周圍，敷衍道。

十字路口，方大有心，把騾車停在了地勢的相對高位，方便觀察環境，綿綿細雨，清晰可見綠樹遠山，草木深郁，沒有建筑物，“什么時辰了？”錦繡問。

“大太太，快到辰時了，今天是巳時打清醮。”方大回答。

清醮是“太平醮”，為活著的人祈福迎祥，用來祈恩謝福、卻病延年、祝國迎祥、祈晴禱雨、解厄禳災、祝壽慶賀等等，很受民眾歡迎，通常是全村或附近的人集體參加，打道場的現場鑼鼓喧天、熱鬧非凡。

幽醮是為死去的人追求超越升天的儀式，攝召亡魂、沐橋渡浴、破獄破湖、煉度施食等等，屬“濟幽度亡”齋醮之類的法事，比如七月十四打的就是幽醮。

還有一個時辰，“四處找找。”錦繡吩咐。

“大太太，仆剛才駕騾車在附近繞過兩圈了，沒有發現。”方大稟道。

“好好找找”錦繡一意孤行，掌柜騙她們作甚，說了有肯定有，沒道理一家道觀隱身了，還有參加打醮的信徒和民眾呢，“對了，觀音寺，也找。”

“是”方大和小芽應下，小跑到嶺頭，分別尋找。

半個時辰后，倆人回稟，“沒有。”

“再找！”

錦繡冷凝，恁大個地方都找不到，能指望成什么事，今天找不到，勸大家伙就別跟她混了。

“是”蓑衣不拖地，雨水會打濕小腿以下部份，小芽用油布把布鞋連寬口褲包扎，裙擺打結，笨拙地撲跑，方大穿著草鞋，發狠卷起半截褲管，只要找到地方，大太太不會追究他失禮的。

仨人冒雨又找了大半個時辰，“大太太，大太太……”小芽朝跑著非要找到道觀或者寺廟不可的錦繡追喊。

“找到了？”錦繡興奮莫名。

“南邊嶺下小竹林里有間廬舍，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沒見過大太太情緒外露，小芽連忙點頭。

“會是的。”錦繡按捺下摘掉雨笠蓑衣，淋一場痛快的沖動。

嶺下曲徑通幽，駕駛騾車順著小路，直到竹林廬舍停下，一個十歲有余的童子立在舍前，看見來人，打躬招呼道，“無量觀，各位施主可是來參加何仙姑誕辰齋醮科儀？拜慌在（別著急）。”

廬舍用竹子搭建，和茂密竹林渾然一體，門楹上書“雙河觀”，錦繡倒退一步，轉身細看目極處，三間覆茨草屋在傍亭亭如蓋的大樹，依稀有木制山門書刻“觀音寺。”

“有請仙童通稟，我家主人求見貴觀觀主。”小芽上前回禮，錦繡和方大也跟著向童子回禮。

待童子回觀稟報，小芽禁不住嘀咕，“大太太，這雙河觀和觀音寺……”

“風涼水暖，好地方。”錦繡回了一句粵語殘片臺詞。

傳說中宇宙間最惡毒的攻擊，是鎖死想象力，她可能正在遭受。

“無量觀，貴客登門，恕貧道有失遠迎，施主里面請。”很快，一個頭頂平底巾，身著壞領磨襟救火硬漿白布衫的，中年須面道長向錦繡等人致禮，“貧道俗家賤姓蔡，道號玄靈，忝為小觀觀主。”指了指童子，“劣徒鶴元”

如果他不是從觀中走出，自報家門是道人，打扮和平民無異，這時的大周，不論貧富，皆遵國制。按錦繡的理解，直裰相當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中山裝，男女可穿，背子是“布拉吉”，紵絲紗羅綾綿是軍裝。

“久聞道長，清修高妙，小婦人，特來求教。”錦繡道。有棗沒棗，先打上一桿子，道人要讀經，舞文弄墨不是問題，反之，她不介意打假。

“貧道愚昧無知，施主敢有所請，必盡力而為。”玄靈子不急不徐，頗具仙風道骨，請錦繡等人進觀，“小觀巳時打清醮，施主來晚一步，如果方便，下次請早些來。”

入觀隨俗，按鶴元小道童的提點，眾人拜神敬香添了香油，尋蒲團坐下，錦繡從袖袋掏出急傳給小芽，雙手奉上，“請道長詳閱，或能看出些端倪。”

“竇娥冤……”蔡道長捧著信件，翻看深嗅，思索片刻道，“青赤縹桃花紙，小楷姿媚豐腴、溫潤含蓄，墨水則是徽州制墨名家羅記，用桐樹燒煙者所制的油煙墨，堅而有光，黝而能潤，舐筆不膠，入紙不暈……

貧道自幼修道，不曾看劇，只聽人說起過，竇娥冤，劇出前朝雜劇名家關漢卿，全劇四折一楔子……不瞞施主，小觀始建于隋代，原有磚瓦結構單房、殿堂九十九間半，外設一宅兩院的孤魂祠五十間。迭遭變故，幾度中衰，道統傳承到貧道，還存有些徽墨，如此才認得出。

較之宋唐以前的松煙墨，油煙墨代表傳世名墨徽墨的最高水平，由名家所制的普通一錠，形狀是長方形、圓柱形和肖形的墨，能賣一兩銀子以上，墨身表面飾以各裝飾圖案和燙金銀文字，售價更高，錠金錠墨，十金錠墨，亦不為過。”

“小楷姿媚豐腴、溫潤含蓄，此信是女子書寫？”錦繡問。

“不然”蔡道長溫和道，“紙上字跡未暈，墨是好墨，紙是弱吸墨紙，想是以柔順的羊毫，使轉運行，自極得心應手，富有姿媚之韻，并非書寫者性別之故。

蔡道長見錦繡是婦人，不知她對書法可有了解，加以解釋道，“強吸墨紙如宣紙，筆一碰觸到紙，墨汁即迅速化開，行筆略遲則筆畫盡成墨團；滑紙、箋紙或絹，性不吸墨，墨沈落紙皆浮在面上。

柔毫筆如羊毫，筆毛軟，行筆略急則墨汁不易滲透，字會虛浮無力，不易發揮個人特色之剛毅、蒼拔雄勁，所以歷代書法家多使用健毫筆，鮮有用柔毫筆之。

……此字筆力有韻，起碼苦下了10年以上的功夫，以字養氣，當為大家閨秀或斯文品高之士所書。”

“多謝道長，小婦人，近日出門，求道長，測個吉日。”把蔡道長送還小芽的信件塞回袖袋，錦繡施禮拜謝，再次誠懇問道。

“……這……今日大吉，十五大吉，六辰值日，諸事皆宜，不避兇忌。”蔡道長閉目屈指，半晌才睜眼對錦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