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那天早晨,父親喝了罐罐茶,開始為年忙碌了。父親挑著擔子和籃子,從外面挑回來兩半籃子黃土,倒在院子中間一個干凈的位置,用鐵鍬不斷地往碎里拍打。父親從外面用籃子攬來了半籃子麥殼子和碾碎的麥稈,倒在黃土上,用鐵鍬把黃土攪拌均勻,在中間挖了個小窩,里面倒上水,開始和泥了,父親一邊和一邊告訴我這是年泥,年滿了需要和年泥,用年泥來泥年。父親用年泥,在院子周圍不斷地泥,用泥把年泥年了,讓一年有一個圓滿的歸宿。
接著找來了紅紙,用刀裁剪成固定寬度、固定長度的紅紙條,然后拿到村上王叔家去寫對聯,王叔已經六十多歲了,一直為我們村義務寫對聯。王叔小時候就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學習也好,那時候窮就輟學了,但是寫毛筆字的本領一直沒荒廢,特別是過年寫對聯讓他老人家可以大顯身手,我們仔細看著他的手勢、站姿、握筆……最近幾年村里大學生出了十幾個,可是毛筆字寫得漂亮的沒有??粗跏褰o我寫完了幾個房門上的對聯。我把事先準備好的黃紙折成長方形,然后把一端折成尖狀,寫上對應的字,我們族人三代,寫上“奉請劉門三代宗親之神位”,這就是我們每年供奉祖先的靈牌,俗叫簽寫三代。聽有些人說,簽寫三代講究很多,過年是一種簽發,娶媳婦和老人去世祭日簽發也不一樣,按照生、老、病、死、苦,排著寫,不同的場合按照這個來排寫。習俗的學問很深,例如我們農村娶媳婦上香,必須是兩根香,人去世的祭日都是一根或者三根香。簽好的三代在晚上接紙就派上了用場。不知不覺到了下午,已經貼上了對聯、門神。小時候聽奶奶說,那時候窮人就早早貼上門神和對聯,要賬、討債的看見人家已經過年了,就不好意思去要賬、討債了。很多人家的上房門上貼著“天官賜福,吉祥如意”的門神,大門上貼著秦瓊和敬德的門神。民間有一句俗話叫“秦瓊、敬德守門厲害”。秦瓊、敬德,都是隋唐時期的英雄,是秦王李世民的得力干將和消滅群雄的主力、統一大唐的功臣。相傳李世民晚年,每天晚上做噩夢,夢見自己曾經消滅的王世充、竇建德、大哥李建成、三弟李元吉等找他麻煩,晝夜難安。他讓將軍晚上在門口守夜執勤,只有秦瓊和敬德站崗的時候,李世民睡得安穩,天天晚上站崗也累壞了他們倆。后來有人建議把他們的畫像貼在門上,同樣管用,這樣就流傳下了門神和貼門畫。甚至在門口路上都貼上了“出門見喜”的小對聯,老井門口也貼著“細水長流”,牲口圈門上也貼上“六畜興旺”的字樣,新年紅起來了,人們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大部分人家早早吃了飯,在族人里,只有供奉祖先的這家人沒有吃飯,甚至沒有貼上對聯和門神。今年輪到我家供奉祖先了。天剛暗下來,我們族人中的男人和男孩子都集中到我家,在盤子中間簽寫好三代,紙錢、茶水、酒水、就走出了家門,來到每年固定的地方,燒紙錢,插香,灑茶水、灑酒水,迎接去世的所有祖先來過新年,享受子孫供奉的香火和年的快樂。接上祖先走的時候,我們孩子放起花炮,真是熱鬧?;氐郊依?,大人把三代撐在桌子中央,放上所有的香、黃表紙、紙錢、蠟燭,點著香和蠟燭,放上茶水、酒水、糖果,饅頭、油餅、香煙等供奉祖先,讓他們和子孫一起過年。孩子趕緊貼上對聯和門神,大人說供奉祖先的人家提前貼上對聯和門神,就讓祖先的亡靈沒法來到家里桌子上享受香火,所以等把祖先接進來后就開始貼對聯和門神。母親和妻子一直在廚房等著做飯,看見我們接到祖先,就做起了長面,開始端來的兩碗放到桌子上,叫獻飯,讓祖先先吃、先嘗。完了大人小孩才開始吃,吃過飯,我們就開始一夜的守歲了。我們要堅守到天亮,除夕守夜,能夠給人帶來一年的平安、好運??赐頃目赐頃蚺频拇蚺啤⑾缕宓南缕濉⒘奶斓牧奶?。族人一年只有這樣一次集中團聚的機會,趁著過年、趁著守歲,分享一年中的苦與樂,開開心心地過年!同時看著桌子上的香、蠟燭一直燃著。不知不覺中,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我們約好一起去上頭香。
上頭香要去另外一個村莊,穿上厚棉襖,拿著手電筒行走在崎嶇的鄉間小道上。一路上說說笑笑、路上不斷碰見去上頭香的人,人越來越多,隊伍越來越龐大,行走了一個小時,終于到了廟里,已經聚集了很多人。午夜零時零分準時到來了,各村莊、廟上響起鞭炮聲、漫天的煙花在空中舞蹈,信徒都跪著,會長在神像前點著了香,祭奠了酒、茶,燒了紙錢和黃表紙,最后大家一起瞌三個頭,許下一年的心愿和祝福。
上完頭香回到家里,也餓了,母親端來一盤子熱氣騰騰的肉骨頭,我們啃著骨頭,吃得津津有味。然后拿來酒水猜拳喝酒。吃飽喝足,就開始玩樸克掀牛,兩個不同顏色五是雙喜,兩個不同顏色的九是對牛。這樣帶點甜頭,帶點小刺激以玩到天亮。天亮的時候我們都感覺自己迷糊了,但是不能睡覺。老人說睡了覺,以后如果碾糧食,就泡雨了,就塌場了。隊長喊著大家在村子中央集合迎喜神,全村的男女老少趕著牛羊,在此集中,年長的根據今年的喜神所在方位,要求大家都跪著,點著了香火,燒了紙錢,祭奠了茶水,酒水,大家統一磕頭,迎接喜神。女人站起來互相拉著家長,孩子有伴了,玩得熱火朝天。